《太子妃花事记》第2/191页


  这会儿已是丑时过半,街上打梆子的又敲了几声,空荡荡几无行人。
  西亭子街清悄悄的,这条街上住着先帝留下的几个皇子,裕亲王是先太后嫡出,其余的肃王、庆王等都不是。
  几个王府沐浴在蔼蔼的夜色中,但今天晚上恐怕没有哪一个府上的主子能够睡得着。都在宫中布着眼线,这样大的变故他们哪里会不晓得,恐怕各个都在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
  果然,老太监张福带着十几名禁军护卫刚下到王府门前,裕王府漆红大门上的狮子铜锁就见晃了晃,大门吱嘎打开。
  管家太监何荣碎步疾疾走进正院,裕亲王楚昂随后披着衣袍赶出来。
  是个二十八九的谦俊男子,五官约莫和皇帝有几分相似,都是楚氏皇族的清贵与冷淡。拜了一拜,叫家仆摆上香案,张太监也不多废话,念起谕旨。
  “……臣弟惶恐,岂堪圣眷!”裕亲王双手很沉重地接过明黄的圣旨。
  随后那屋子里便传出来年轻妇人的哭啼,身影渐近,端庄婉秀,姿容贤淑。
  嘤嘤泣道:“王爷,此事万万不可,你再去宫中求求皇上……”
  被他喝了一句:“妇道人家懂得甚么。”
  嘴上呵斥,自己的脸上却不见得有欢喜,叫张福道:“有劳张公公,容本王前去换件衣裳。”
  “王爷不必多虑。”张太监将他目中凄色收入眼底,不由暗自腹诽,也难怪皇上临死前这样托付,别个王爷恐怕不知道多么巴不得呢,也就是他裕亲王夫妇,宁守着自家王府过小日子。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无动静,勾着腰站在院中央的一棵青松下等待。
  后院守夜的太监已把房门打开,点了一盏昏蒙的灯。黄花梨嵌云石罗汉床边跪着十岁的郡主和九岁的大世子,床上睡着个小男孩,约莫四岁上下,半夜里把褥子踢开,露出来丰俊可人的小模样。
  三个皆为裕王妃所出。
  其余的偏院里陆陆续续也点起了灯盏,传来幼儿的嘤泣,那是侧妃张氏与通房殷氏生下的庶子庶女。今夜整座王府人人胆战心惊。
  今上生性多疑,年长王爷九岁。太后逝世得早,这些年王爷为了保命,娶妻纳妾,谦恭低调,岂料到头来依旧逃不过这一劫。
  裕王妃心里就跟刀割了一样难受,她恐怕隆丰皇帝大行之前要先替齐王清除障碍,只是用帕子拭着泪眼道:“此番前去宫中,必定凶多吉少,若是王爷去了不归,这一院子的女人孩子可怎生是好?”
  怎生是好?若自己去而不归,其余诸子又岂能苟活?
  裕亲王背过身去,轻轻咬着牙隐忍:“我带一个嫡子进宫,看在孩子的份上,兴许能让他明白我并不存争权夺位之心。倘若过了明日未时仍无消息,剩下的一子你且交与管家,由他送出顺承门外。你自己……且好生珍重。”
  他声音也如姿容清贵,冷幽幽的听不出喜怒哀乐。王妃萋萋哭,泪眼婆娑地看着地上的大世子,还有床上睡着的小儿。
  九岁的世子楚祁跪爬到父王腿前,扬起雅俊的脸庞,呜咽泣道:“父亲带儿子前去,弟弟尚幼,且把他留在母亲身边。”
  裕亲王无动于衷,只对王妃淡淡道:“由你自己选吧。选了哪个都是你自个的决定,日后都不要怪本王。”
  王妃看了看大儿子,莹白的指尖落在小儿稚嫩的脸蛋上,忽而一狠心,抱起来使劲地亲了亲。
  “帝王薄情,稚子或能博些许怜意,王爷带邹儿走吧……把柜子里的翡翠镶金长命锁拿来,给小世子戴上。”她哽咽着。
  “是。”丫鬟低声领命。
  楚邹睡得深沉,梦中还在记挂着下午未曾抓住的蛐蛐,浓密的睫毛微微轻颤着,丝毫不知大人们正在给自己做的决定。
  王妃给他戴上长命锁,然后裕亲王走过来,几乎是闭着眼睛把儿子抱了过去。
  老太监张福带着一行人匆匆往外走。
  裕王妃追到门外:“十三岁上与王爷成亲,相濡以沫十三载,不到万不得已时刻,我都在府里等你回来――”
  裕亲王高高跨坐上马背,背影笔管条直,宛若未曾听闻。喝一声“驾”,便头也不回往内廷打马。
  偏院里终于哭声一片。
  儿子在怀里暖暖的,小孩子天生火气大。他待看不到妻子了,这才兜住那俊秀的小脸蛋,缱绻地在耳鬓蹭了蹭。
  生得真是好看,像他,容长瓜子脸儿,眼角弧度微微向上。小小年纪就已有了一股冷芒气宇,微蹙的眉头又让人觉得性情寡柔。
  裕亲王亲他,兜在他小袍上的指骨不自觉紧了一紧。
  “哗啦――”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嘀嘀嗒嗒迅速落下来豆大的雨点。他用雨衣罩住父子二个人,就这样一路抱着去往皇宫。
  生自皇家的男子向来面冷,命运如履薄冰,多活一日都像是上天的赏赐。


第2章 『贰』东筒锁春
  东华门外,一队守宫的禁卫军正在呵气跺脚,也是奇了怪,这都四月天了,大晚上竟然还凉飕飕的渗人。
  总旗李槐英偷偷顺了个烤红薯,正欲剥皮吃,被千户宋岩看见,冷声批了一顿。
  遥遥望进禁城内,整座宫殿给人的感觉异样沉重。今天夜里突然宣布要加强防守,都下了差的禁卫又被唤回来继续当差,一整个晚上不让阖眼,难免各个犯嘀咕。
  问宋岩:“宋哥,这么戒备,该不会是皇上那边……”
  后面半句没说,但不用说,谁人都知道意思。皇上身体不好的事儿,宫里当差的没几个不晓得。太监们的嘴是管不住的,因为经常要偷东西出宫去卖,为了拉拢和讨好守宫的禁卫,也会时不时地卖点儿内廷里的消息。
  被宋岩冷冷地瞪去一眼。
  宋岩正了正黑色的尖顶红缨飞碟帽,帽沿下是一张清削冷俊的脸。他身型高而健梧,着一袭五品通黑麒麟袍,颈口交领洁白,束腰长身,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
  他的家世也好,祖上是立了功的开元大将。父亲虽世袭东平侯之位,但低调持守,并没有因着功勋而对他多几分照拂。没有让他太轻松,放任他从武榜眼考起,做到现在也只是个卫戍皇城的禁卫军千户。他本人性格也随和,与一众手下相处得很不错――
  反正早晚都是要被提上去的,众人也都买他的面子,服他的管束。
  他训斥了一句,轻启唇齿吩咐道:“内廷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几个来操心,在什么位份就尽什么职,出了事小心连坐。”
  众兵卫被他唬住,连忙并腿立正。
  大雨滂沱,稍稍一侧身肩膀便被打湿。正说着话,忽而偏过头看见角落的宫墙下,一个五十多岁发了福的嬷嬷在探头探脑,似乎有话急着要说。他就顿住了话茬,微微蹙起眉头。
  手下的兵卫们自然也看见了,察言观色,噤声不语。
  宋岩的样貌在京都数一数二,家世又好,娶的更是老宁王府里的千金。他成亲晚,二十岁过了才成的亲,整个京城不晓得多少女子私下里爱慕他。他倒是不贪色,除了正屋的娇妻,听说就只有一个成亲前的通房丫头,扶了做妾,其余干干净净。
  但从去年夏天开始,具体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却时不时见他清悄地往内廷里去,还有就是这个嬷嬷常出来找他。
  大伙儿也不挑明,这种事儿在宫里也不是没有。宫中那么多美娇娥,多少青春年少,戍宫的护军们生得又俊帅,免不了哪个偷偷乱动情思。只是想不到宋千户也会。
  但这种捕风捉影没证据的事,大家范不着和他较真,毕竟家世在那儿摆着,得罪了没好处。
  便纷纷把眼睛看向别处。
  “宋……宋督军……”那胖嬷嬷又叫,声音压得低低沙沙的,分不清禁军十二卫的官职。
  宋岩认出来是淑女朴玉儿身边的管事嬷嬷,只得顶着大雨走过去。
  心里其实并不很落意。
  只怪当初一瞬冲动,怎竟就和那高丽进贡的淑女缠乱了关系。偏又和宁王府里出来的娇妻太不一样,有太多陌生的水泛的温柔,后面着了魇的贪了一次、两次……再后来想断的时候,她已经没他不行了,断了几次都没能断成功。
  也是运气不好,生得是极美极柔极媚的,但就是得不到皇帝的宠幸。新晋的宫女都走了好几拨,眼看着将满十八了仍就一直住在东筒子僻角的厢格子里,身边就这么一两个老丑的嬷嬷照顾着。
  得有两个多月没见,这次不晓得又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想见自己了……一见面总是贪个不完。
  想起她缱绻于怀中的柔,他其实对她还是渴念的。带着几分同情的渴念……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同情而乱了心。
  清健的身躯走过去,问嬷嬷:“大晚上找我何事?”
  胖嬷嬷姓沈,披着油衣,不敢打伞,怕深夜里太招摇。被雨淋得一晃一晃,支支吾吾道:“朴小主出事儿了,喊、喊宋督军给出主意。”
  他又打断话,问出了什么事?
  语气不带停的,冷峻面容上微微掠过一丝不耐烦。
  也不晓得是不是天生这么冷,每次沈嬷嬷来找他,都是这样板着脸没有多少耐烦的样子。沈嬷嬷一句两句说不清,只得豁出去道:“要生了,是难产,朴淑女问您是保大还是保小……”

当前:第2/19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