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想守寡》第142/153页


  魏狄收剑归鞘,道:“宁王布的这几个点都清完了,应当没有遗漏。”
  “要不要去搭把手?”徐冉冲奉天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不必,将军有他的安排,我们冒然前去万一坏了事反而不妥。”
  徐冉捻了块石子往上一抛,叹道:“算了,咱还是回去守着吧。”言罢,利落地跳下矮墙,吩咐随行的士兵捆好这些亲卫,便与魏狄一同离去。
  还不知道自己被端了老巢的薛昭睿在双方夹击下负隅顽抗,最终力竭被擒。
  白石砖上血迹斑斑,薛昭睿发冠散落,乱发拂面,倚靠在红墙下,血染半身,手下亲卫或死或伤,皆失去反抗的力气,狼狈不堪。他看着持剑立于眼前的薛铖与荣达,眼中不甘的火焰熊熊燃烧,最终仰头大笑:“父皇!把这江山帝座拱手送与他人,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承光帝气得浑身发抖,在老大夫的搀扶下直起身子指着薛昭睿怒骂:“江山是朕的江山!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父皇,莫要忘了,若非我,这江山早就不是你的江山了!”薛昭睿笑得讽刺,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如今,你要听信这些人的谗言,反过头来害你唯一的血脉么?!”
  承光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老大夫眼疾手快一针扎下去,喊来内侍扶着他坐下,对季老太傅摇头道:“可莫要气人咯,再气两遭天王老子都莫法救。”
  季老太傅这才出面道:“陛下,宁王还是交由三司会审为好,太子与瑞王一案尚有诸多疑点,正好一并审理,到时候是黑是白一目了然。”
  不等承光帝回答,薛昭睿抢先道:“这怕你们这些人一心想置本王于死地,就算是白的也能硬审成黑的!”
  承光帝缓缓闭上眼,直到胸口的起伏慢慢缓下来,才摆摆手道:“交三司去办吧,朕乏了,回宫。”
  薛昭睿近乎绝望地看着辇轿远去,蓦然爆发出一声嘶吼,双目赤红着想要奔向辇轿的方向,却被骁卫架住,硬生生拖离奉天门。
  薛铖立于门下,看着这两个渐行渐远的父子,紧皱的眉头不曾舒展半分。溯辞与他并肩而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薛铖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紧回握。
  季老太傅在送走承光帝后,负手缓步走向薛铖,曼声道:“陛下才苏醒,身子太过虚弱,待大夫再施针用药后,老夫派人通知将军。”
  薛铖颔首:“有劳老太傅了。”
  季老太傅拍了拍薛铖的肩,对他微微颔首。
  这场奉天门宫变就这样落下帷幕,除了一地血腥和残兵断剑,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宁王入狱,太子与瑞王案重审,在京城掀起了惊涛骇浪。因承光帝膝下再无皇子,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东陵王府,太/祖遗诏的传闻如水入沸油,顿时炸开了锅。
  而在京城局势剧变之时,龙泰岭哀歌四起,苟延残喘的守军终于不敌北魏铁骑的强攻猛打,一夕溃散。北宫政率军长驱直入,顷刻间踏碎越州城门,昔日繁华富饶的越州城陷入一片火海。
  死里逃生的士兵揣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浴血狂奔,在他身后,越州城门上飞扬的旌旗化作一片焦黑,便随着妇孺的哭嚎声飘落于地,碾作尘埃。


第123章 宫变(3)
  寝宫中一片寂静, 龙涎香再也压不过浓郁的药味悄然退场。承光帝躺在柔软的衾被间,一双眼茫然望着帐顶金线绣出的祥云龙纹,颤颤抬起手想要去够什么,却又无力垂下。
  殿内侍女内侍皆被遣散,只有季老太傅坐在一旁,袖手闭目,似乎在等待什么。
  承光帝微微抬起下颌,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低吟,他死死瞪着帐顶, 在他的眼里,那条金龙宛如活了一般吞云吐雾,冷冷地盯着他, 眼里有质问也有悲悯。
  繁盛了二百余年的大晋在他手里支离破碎,北魏的铁骑在锦绣山河上烙下血与火的烙印, 他似乎能看见焦土与废墟,哭嚎的百姓在质问他为何放任北魏肆虐, 而他此刻除了躺在冰冷的寝宫内,做不了任何事。
  殿外阳光投下阴影,有一道人影一点点侵入光洁的地面,慢慢迈入寝殿。
  承光帝再一次颤抖地抬起手伸向金龙,双唇翕张, 却发不出声音。
  他身居高位大半生,自认为对的起祖宗帝业。他费尽心机制衡群臣、利用党派间的冲突创造巧妙的平衡;他耗费心血培育太子,利用世家甚至其他皇子一步步教会他帝王心术、为君之道;他同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盯着日夜悬于头顶的利剑, 生怕一个眨眼便将自己劈成两瓣。
  他错了么?不!为了稳固江山帝位、为了子孙后世不再为当年那一纸荒唐殚精竭虑,他何错之有?
  然而,老天却一再捉弄于他。
  东陵王交出遗诏,却不曾告诉他还有一份在季府。他尽心培育的太子却想逼宫夺位、死于兄弟之手,而那个踩着自家骨肉走到他跟前的孩子,自然败在薛铖手上。如今,连他的江山都岌岌可危。
  这一生成败走马灯一般从这个暮年帝王眼前闪现,到最后,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大晋,不可亡于朕之手。”两鬓雪白的承光帝盯着那金龙,一字一顿说道。
  一直闭目不言的季老太傅闻言抬眸看向床榻,眼里有罕见的悲悯与复杂,而薛铖正踩着最后一个落地的音符停在榻前,单膝跪地,道:“参见陛下。”
  承光帝没有看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道:“朕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二人沉默。
  “朕也知道朕的儿子都做了些什么。”承光帝轻声一笑,“朕虽老了,可还没瞎。朕在位四十余载,日夜担忧这柄何时会落下,如今利剑在喉,心里竟然松快了。”
  “大晋岌岌可危,而朕垂垂老矣,又失去了两个儿子,仅剩的这一个又走上歧途,江山已无可寄托之子。此时你们若还不拿出那纸遗诏,朕反倒要觉得这殚精竭虑的大半生是个笑话了。”
  承光帝慢慢撑起身子,转脸看向跪着的薛铖,道:“你们想要的,朕给,也不得不给。”他又看向季老太傅,浑浊的眼里露出一线亮光,一字一顿道:“大晋,绝不能断送在朕的手中。后世的口诛笔伐、列祖列宗的诘问,朕,受不起。”
  “陛下。”季老太傅深深一揖,“如今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一切尚有挽回余地。”
  “朕知道。”承光帝坐在床沿,紧紧抓着幔帐,死死盯着薛铖,近乎用尽了全力一般一字一顿道:“朕,会禅位东陵王。但,朕有条件。”
  感受到承光帝的视线,薛铖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眸,静候下文。
  “薛铖,朕要你平北方边患,将北魏驱逐出我大晋边境、收复失地。”承光帝的眼里燃烧起熊熊的光芒,这一刻,他似乎又是当年睥睨天下掌控一切的帝王,金口玉言,掷地有声,“朕要你诛杀北宫政、让北魏俯首求和。如若做不到,你便一生驻守北疆,你和你的子孙后世永不得继承皇位!”
  他颤悠悠地站起身,慢慢上前伸手摁在薛铖的肩上,几乎倾注了全身所有力量,死死扣住他的肩膀,道:“这是朕作为太上皇的第一道旨意,纵使你父薛敬也无可违逆,否则你们东陵王府永世要承受史官言官的口诛笔伐!”
  他又转头看向眉头微蹙的季老太傅,道:“你们难道想捧一个末代帝王上位?那当年的一纸荒唐可就真成了笑话。宣晖帝钦定、能救大晋于水火的东陵王,成了亲手葬送晋国的皇帝,何其讽刺!”言罢,哈哈大笑起来。
  “臣。”薛铖打断他近乎疯狂的笑声,一字一顿道:“谨遵太上皇旨意。”言罢,俯首扣头。
  承光帝一个不防失去重心,差点栽倒在地,却又勉力支撑,最后歪歪斜斜坐在冰冷的地面,笑得满目通红。待到连笑的力气都快要失去,他抬手拢了拢散乱的鬓发,正了正衣襟,趺坐于地,目光投向茫茫虚空,道:“还在这做什么,拟旨去吧。”
  ***
  承光历四十八年,承光帝禅位东陵王薛敬,称永平帝。
  因战事吃紧,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典礼后薛铖匆匆拜别帝后,奉旨率军北上。
  临行前,溯辞卜了一回卦,这次卜出天下局势即将大变,两颗最闪耀的星辰将在北方汇聚,而这次汇聚过后,必有一陨落北地。而为薛铖卜的那一卦同样昭示他此生最大的变故与威胁即将来临,而这一切也将在渭水城画上句号。
  得知卦象的薛铖反倒轻声笑了,眼帘低垂,摩挲着剑柄,低声道:“渭水城……也好。”
  回归前世终结的地方给这些新仇旧恨做一个了结,倒不失为是一种圆满。
  然而这一次,溯辞破天荒地向他隐瞒了另一件事――这次为他卜卦,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不属于薛铖命数里的某种预兆。
  那是一片混沌的血色,蛰伏在星轨命轮的背后,时隐时现。
  这是她第一次在卦象中看到不属于卦主人的预示,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个原因――同心蛊。如今她与薛铖同生共死,透过薛铖的卦象能看到属于她的预示倒也能说得过去。只是她无法占卜自己的命运,对于这一片血色无法得到更确切的解释。
  大敌当前,她不愿为这点不确定的可能扰乱薛铖的思路,只能随他北上,暗中一探究竟。
  ***
  燕云军星夜兼程奔赴北疆,半路遇上送急报入京的士兵这才知晓龙泰岭失守、北宫政占领越州城的事。听着那个死里逃生的士兵讲述越州城的惨状,所有人的心随之沉入谷底。愤怒的情绪在军中蔓延,但所有人却异常沉默,除了一遍遍擦拭兵刃、推演战术外,没有人将这种愤怒发泄到别处。
  随着离越州城的距离越来越近,能看见往南避难的流民,蓬头垢面的与锦衣华服的共走一路,神色惶恐或木然,偶尔伴随着孩童稚嫩的啼哭。这些人看见军队多会驻足张望,眼里尽是希冀与期盼,还有胆大的孩子会冲着他们大喊:“将军!把他们打出去!”
  待到燕云军抵达越州城附近时,前线已迁至越州城以南的景城。城中百姓大多逃难离城,剩下些许固执不肯离开故土的人与官府官兵死守城门。受伤的士兵蜷缩在墙角荫蔽处,时而发出几声疼痛难忍的低吟,守城的将军姓庞,半身是伤,甚至盲了一目,然而完好的那只眼里火光不灭,率领着仅剩的这点人手死守景城足足七日,几乎已至弹尽粮绝的境地,终于抗到了燕云军的到来。
  薛铖率军入城,庞将军匆忙来迎,在见到薛铖的那一刹几乎要跪地叩首,被薛铖硬生生架住。完好的那只眼通红,泪水滚过血与灰混杂的脸庞,颤声道:“将军,末将没能守住越州、没能守住越州城,末将愧对陛下、愧对越州百姓啊!”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此时薛铖才知,北宫政攻破越州城后纵容手下烧杀抢掠,半月未歇,除了城破那日死里逃生的人,往后再没有一个全须全尾的人逃出来,曾经繁华的越州城已然成了人间地狱。
  而北宫政在攻破越州城后似乎在等待什么一般放缓了攻势,转而用一种更折磨人的法子摧残后续防线守军的意志――他开始停止强攻,转派一支精锐小队暗中潜入后方截断守军的粮草供应,同时开始一轮又一轮佯攻,每每声势浩大,却又在关键时刻毫不拖泥带水地撤退。守军不敢追击也不敢有松懈,次数多了偶有懈怠就会被抓住空隙狠打一波,有一回险些失守。此后守军只能严阵以待,应对这一波又一波的佯攻,日夜不歇永无休止。
  近日夜半,城外那不知染了多少血的焦土上常常传来非人非兽的嘶吼声、纷杂的脚步声和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仿佛有什么鬼怪从这血土中滋长而生,半夜游荡觅食。有胆大的人曾出城查探过,然而除了一声惨叫和一地新鲜的血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北宫政可操控妖鬼的流言就这样不知不觉在军中蔓延开来,闹得满城人心惶惶。
  听完这些种种,溯辞微微蹙眉,待人散尽后悄悄拉着薛铖缩去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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