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在上》第17/121页


  冯芸的手指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笑了起来:“如此真是再好不过了,也不必如此麻烦,我平日里练得就是七弦琴,真是多谢了。”
  谢婉宁笑了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耳房里面飘进了些外面的乐声,“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这就回去吧,可别耽误了时间。”
  冯芸低低点头,她想起她娘在寒风中吆喝着卖肉,手上粗粗的裂纹,还有身上常年不去的腥腻味,又想起昨晚上陆乐怡跟她说的话……
  冯芸应声:“嗯,那咱们这便走吧。”
  冯芸的顺序在谢婉宁前面,她选了个指法繁复的曲子,却没有丝毫滞涩,完成的异常好,赢得了满堂彩。
  冯芸还琴的时候脸颊上有些红晕:“谢小姐,真是多谢了,”待冯芸走了后,卫曼冬在旁边嘀咕:“没想到冯芸竟是藏了拙的,往日里可不知道她有这样的能耐。”
  很快就到了谢婉宁的顺序,谢婉宁选了首简单的曲子,乐声轻泠。
  坐在台下的冯芸神色却有些飘忽,她想起刚刚谢婉宁的那把琴,用了梧桐木,琴音清实,这是她第一次摸到这么好的琴。
  冯芸的面色冷了下来,凭什么别人能用这样的琴,而她却不能,别人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她却要付出千百倍的力气,冯芸拧紧了手帕。
  忽然“铮”的一声,声音就停了下来,谢婉宁望着断掉的第七弦,手上还有琴弦打到的感觉,琴弦怎么会断呢……
  下面却早已经议论开了,女学生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地,边说边打量着台上的谢婉宁,面上满是嘲笑的神色。
  陆乐怡此时出了声,满是讥诮的样子:“谢婉宁,你若是学艺不精大可以向先生告了假,何必要这样上台呢,真是丢脸,女学里这么多年的琴艺考核就没有一个人弄断琴弦,我若是你,早就臊的休学了。”
  程昭站起来:“陆乐怡你说什么呢,婉宁她只是不小心弄断了弦而已,何必要这样刁难人。”
  一旁就有女学生开口:“若是平日里断了弦也可,在这种时候……真不愧是靠着关系进来的,丢人。”
  下面的声音又响起来,郑先生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把放在案几上的茶碗轻轻顿了顿,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
  谢婉宁侧过头就看见郑先生的嘴唇紧抿,这种时候,她不能慌。
  郑先生放下茶碗,然后看向谢婉宁:“不必着急,换把琴继续就是,”然后顿了顿,“直接放弃也可,”语气很淡。
  陆乐怡在下面直接就乐开了,她昨儿交代冯芸就是为了让谢婉宁出丑,以她对谢婉宁的了解,谢婉宁肯定会受不了,直接放弃,到时候会出更大的丑,陆乐怡有点儿期待接下来的好戏。
  博山炉吐出细细的烟,谢婉宁定了定神,若她是以前的谢婉宁,或许她会放弃,可她早已经不是以前的谢婉宁了……
  谢婉宁眼神清亮:“先生,学生可否换把乐器。”
  郑先生有些吃惊,眉毛微挑,按照她以往对谢婉宁的印象,谢婉宁不像是能这样做,不过这也没什么,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谢婉宁走到台下,向一个女学生借了琵琶,然后回到琴桌上,她没有管别人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试音定弦。
  陆乐怡有些吃惊,谢婉宁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谢婉宁手指微动,便有一阵低沉的琴音响起,接着琴音有些急促,却有一种悲怆的感觉,后来则是渐渐沉寂,归于平静。
  陆乐怡看着台上的谢婉宁,她穿了件雪青色的对襟襟子,荼白色的湘裙,西楼的窗柩透过的阳光洒在谢婉宁的身上,竟有些不似凡人,她抱着琵琶,指节分明。
  陆乐怡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变化,她之前一直听陆乐怡说起谢婉宁,她总不当回事,觉得谢婉宁左不过是生的漂亮了些,只是个名不副实的次辅的孙女,有什么值当的,可现在,她开始正视谢婉宁了。
  谢婉宁手指轻抹,她一向最喜欢这支曲子,她年少时体味不到,上辈子被困在深红别院时却经常弹奏,渐渐才明白其中意味,如今只不过几个月而已,竟觉得物是人非。
  西楼外,陆起淮正往院门走。
  隐隐的琵琶声传来,陆起淮的步子停住了,他听了很久,最后轻声说:“是春江语,”而后停了半晌,负过手:“悲凉了些,”渐渐消于风中。
  西楼内一片寂静,谢婉宁低垂着眼。
  良久,郑先生才回过神来,睁开眼:“你的琵琶弹得这样好,只不过悲凉了些。”
  谢婉宁起身,抱着琵琶向郑先生行礼:“学生在家中偶有弹奏,只不过这支曲子熟练了些,”她这话确也属实,别的曲子谢婉宁断然不能弹得如此好。
  郑先生却有些好奇,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娃,如何能有这样的心思,刚刚那支曲子如何能有那样悲凉的心境,听着像是历经了世事一般。
  陆乐怡却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站起身:“谢婉宁你作弊,你如何能弹出这样的曲子,”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眼角微挑,愈发显得刻薄。
  程昭却不乐意了:“陆乐怡,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没看见吗,难不成刚刚那个人不是婉宁。”
  陆乐怡气急败坏,指着谢婉宁:“你以前全是装的是不是,好这样出风头,”陆乐怡记忆里的谢婉宁还是那个依靠祖父关系才进女学的谢婉宁,她才不信谢婉宁有这样的本领。
  谢婉宁看着陆乐怡这样跳脚的样子有些想笑,陆雅怡却站起身,淡淡的笑:“谢姑娘不要见怪,乐怡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陆乐怡还要做声,陆雅怡拉住了她的手,陆乐怡才反应过来,这次琴艺考核的风头全让谢婉宁出了,恐怕郑先生也不会收陆雅怡为徒了,这才是大事。
  接下来则是如常进行琴艺考核。
  考核结束后,谢婉宁一行人往外走,“婉宁,你这本领可真是厉害,怎么如今才显出来,”程昭有些调侃的样子。
  卫曼冬也附和:“比那陆雅怡还要厉害,婉宁你弹得真好,”说着有些向往的样子。
  谢婉宁刚要回答,冯芸却急急忙忙地走过来了,她的眼睛雾蒙蒙的:“谢小姐,真是对不住,定是我之前弹的时候不小心弄裂了琴弦。”
  谢婉宁侧过头对程昭和卫曼冬说:“你们先去吧,不必等我,我同冯小姐说会儿话。”
  程昭和卫曼冬互相看了看,然后就走了。
  不远处就有一棵柳树,很是高大,枝叶蔓蔓,正好挡了阳光。
  冯芸正在解释:“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你那把七弦琴如此贵重,定是我方才弹奏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第七弦,若不然也不会断的,真是对不住,谢姑娘你怎么说我都行。”
  谢婉宁就看见冯芸眼中含泪楚楚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觉得可怜,谢婉宁冷笑:“冯小姐你是怎么知道我断掉的是第七弦,我可没说。”
  前头的琴桌离的远,冯芸是看不到具体断了哪根弦的,除非是提前知道……
  冯芸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谢小姐,我……”然后半晌没说出话来。
  谢婉宁不明白,冯芸与她有什么仇怨,若不是这次重生回来女学,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了,那把七弦琴是她大表哥送的,用了特殊的蚕丝,最是结实,不容易断,除非有人故意挑断。
  冯芸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眼眶都红了起来:“谢小姐,其实是陆乐怡陆小姐让我这么做的,她说我若是不这么做,就让我离开女学,”然后啜泣起来,“谢小姐,你知道的,我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女学是唯一的出路了。”
  谢婉宁想,若她是以前的谢婉宁,面对这么大的羞辱,又会怎样,她看了看冯芸纤弱的风一吹就要倒的身子,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转身就走了。
  冯芸一下子就失了力气,靠在柳树上,她紧紧抓着树身,凭什么,凭什么她们这些人什么都有,说让她做什么她就要做什么,她想起刚刚柳树下颜色无双的谢婉宁,怎么什么都比不过,她不甘心。


第21章 新来的夫子
  郑先生在女学的屋子很是素净,里面就摆了张长案,几个瓶子里插了些时兴的花儿,算是添了几分人气儿。
  郑先生一身素袍,眉毛微微舒展,竟然显了些笑意:“你先前可曾听闻我要在这次琴艺考核里收徒。”
  谢婉宁点点头,这样的大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郑先生顿了半晌叹道:“若是没有听见你弹得琵琶,兴许我就选了陆雅怡了,”神色有些怅惘的样子,然后喝了口茶:“说说你对陆雅怡弹奏的看法,”一转眼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谢婉宁想了想,然后开口道:“陆小姐弹奏的很好,”这一点不可否认,然后继续道:“汉江月这首曲子对指法要求很高,陆小姐完成的很好,若是我,定不能如她弹奏的完美。”
  郑先生就认真的打量谢婉宁,她正抬着眼,神色认真,郑先生忽然就很满意。
  郑先生又喝了口茶:“说的不错,陆姑娘的指法要比你强得多,知道我为何选你吗。”
  谢婉宁的脸有些红,她看着郑先生。
  郑先生接着道:“陆姑娘过于注重指法技艺,却忘了本心,乐不是功利的东西,意在明心清神,”然后看了眼谢婉宁,“虽说你指法技艺不精,但在乐理这上头还不错。”
  谢婉宁有些吃惊,郑先生这是在夸她。
  郑先生低头看了看谢婉宁的手,十指纤纤,指节分明,天生就该弹琴的手:“你的天赋还不算坏。”
  直到回了谢府,谢婉宁还如在梦里一般。
  杜氏更是不相信的样子,一连问了好几遍:“宁宁,你说的是真的,郑先生收了你做弟子,”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杜氏又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也怨不得她不信,郑先生名气很大,誉满京城,那是真正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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