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贞姬妾》第923/935页



穆槿宁朝着身后的两个婢女笑了笑,随即走出了景福宫,主仆三人一道走向了御花园,河岸边的三无棵桂花树,果真已经三三两两开了米粒大小的金色花朵,只是开得并不多,唯独走近了闻着,才能嗅到桂花香气,宫中每一个角落可以找到的花,约莫成百上千种,形形色色,每一种都有各自的美丽,各有千秋。

走的累了,穆槿宁盈盈走上曲桥,坐在湖心中的凉亭上歇息半响,这才远远地看到五六个侍卫押着一人经过她的眼前。

她苍白细瘦的双手,在灰色桌面上紧握成拳,揪紧袖口的金色花缎。

她的胸口闷闷的疼着。

是因为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送走这个男人,跟这个男人辞别。

期限,是她的余生。

他们就沿着河岸缓缓走向前方,穆槿宁不难看清那个男人的身影,他身着一袭灰青色的长衫,黑发有些许凌乱,在天牢之内待了接近半年时光,定是受了很多罪。眼前的李暄,他虽然看来很憔悴消瘦,但终究身上没有受过任何刑罚的表象,没有斑斑血迹,但到底有没有内伤,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她心口一纠,不禁站起身来,缓步朝前走了两步,目光始终不曾离开李暄的身上。若是这辈子都留在大食族,她也不会知晓两人的真实身份,常常觉得李暄不是铜臭味很重的商贾子弟,原来他本是书香门第,朝廷上的青年才俊。

只是她知道的太晚了。

若不是遇见她,他也不必远走他乡,更不必抛开李家对他的殷切期望,弃官从商,对那些官宦之家而言,从商是最卑微低贱的事。因为她,他或许余生就要这么活下去了。

李暄的脚步,渐渐放慢了,腿脚原本不太利落,侍卫也不曾对他大呼小叫,驱赶他更快离开皇宫。他虽然生了半个月的风寒,迟迟不曾见好,本以为牢狱之期没有尽头,自己很可能会死在天牢。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从天牢出来,当他看到天际的太阳那一瞬,几乎都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已经得到了天子的宽恕。

他很清楚这半年的牢狱之灾,并不是对他最重的惩罚,欺君之罪罪无可恕,他也是当过臣子的,绝不会如此盲目无知。

喉咙发痒,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面色格外难看,半年不曾见太阳,又加上风寒咳嗽的关系,他也显得过分苍白。在牢狱之中他没有顾虑过外面的生意,自己的家产,他比任何人都安静,对这样的命运,也不曾想过要反抗挣扎。

他清楚天子对他的介怀之深,半年,秦昊尧唯独来过天牢一次,从他的身上搜走了穆槿宁赠与他的那一张木槿花图。看到秦昊尧的勃然大怒,他就更清楚,自己很难全身而退,也无力化解这份孽缘。

一道目光,仿佛像是天际温暖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每每朝前一步,那道目光都会跟随着他而前行,胶结在他的身影之上。

他不曾停下脚步,唯独追溯着这目光,望向湖心凉亭之内,目光一窒,她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底,明亮的宛若好久不见的日光一样。

今日的穆槿宁,身着金色华服,华美的惊艳,她原本就是清丽脱俗的女人,不管是面孔还是身段都生的极好。虽然不是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也不是见过一眼之后容易让人忘记的女子。看她这般装扮,跟大食族的清新无忧,又全然不同,想必定是重新坐上了后位。

他被关在天牢的时候,虽然闭塞不通,却也不难料到这一点。天子对她的心意,绝不亚于自己对穆瑾宁的情意,穆瑾宁留在宫内的话,天子必当将世上最好的献给她。

这是迟早的事。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湖,她站在湖心凉亭,而他行走在岸边,李暄默默凝望着她,虽然可以看清她的身影,却实在难以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和此瞬的眼神。

她同样安静地望向他,身影倩丽,端庄优雅,双手交握着放在小腹前,两人的目光交汇,她看着李暄不太利落的步伐,他的左腿在几年前受了伤,若是在阴冷潮湿的天牢之中度过了这接近半年时间,更容易旧伤复发。她望向他的左腿,隐约看得出来拖行左腿的痕迹更重,不禁轻蹙柳眉。

她却也唯有送到这儿了,虽然她也很想再送一程,目送着他当真走出宫去。

但他在商界消失了半年而已,三年前在宫外打下来的江山,若是还在他身边的话,他这辈子都会过的比凡人更优越。她只希望李暄出宫之后,重新生活,以张少锦的名字和身份活的更精彩,为自己而活,好好修养腿伤,也别再为任何人而过分劳累。

“我能问问,为何皇上将我放出宫去吗?”李暄依旧不曾转过头来,依旧望着湖心亭内的女子倩影,仿佛隐约看得清她在朝着自己微笑,心头一暖,他紧了紧双袖中的拳头,低声发问。

“皇上不曾说过,你能活着出宫就该庆幸了,还问什么理由?”领头的侍卫依旧朝前走去,冷淡地丢下一句,他们从来都听从皇帝的命令做事,皇帝若要他们暗中杀了这个人,也不过是片刻间的功夫。当属下的自然不会追问为何皇上会改变主意,将囚禁在天牢之内约莫半年的罪人网开一面放走他,他们更不能暗自揣摩圣意。

或许,他也当真是多此一举,何必再问任何理由?!李暄扯唇一笑,不禁莞尔,发生在他身上的,更像是一个奇迹。

他不曾眼睁睁看着她死,她也不曾眼睁睁看着他死,上苍并没有让最悲苦的结局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他没什么好后悔的。

若不是依靠上位者的恩赐,他这辈子都不会遇着她。

她终究不会属于他,这一次,他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他一走,两人的人生彻底斩断,再无任何牵扯,再无任何交集。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很痛苦,或许是四年前在马背上,误以为她死去的那一刹那,他已经耗去了身体内所有的悲伤和绝望,当真到了诀别的时刻,千倍万倍的痛苦,却被阳光暖融了,变得很淡很淡,在血脉之中暗自游走。

所有的不忍,都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穆槿宁强忍住眼底的酸涩,面色愈发苍白,她咬紧牙关,离别本该痛哭流涕,她却不愿流下一滴眼泪,在她看来,能将活着的李暄送走,是一件好事,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喜事。

一并送走的,还有大食族的巫女云歌,她展唇一笑,看着李暄越走越远,渐行渐远,唇畔的笑容也不曾被冲淡。

张大哥,后会无期。

她听得到心中的声音,这么说道,听不出一分喜怒,仿佛没有感情,却又仿佛有太多太多不同的感情冲撞着,但此刻的心境,也唯有自己了解,也唯有自己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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