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天下》第22/98页


  这样一步三回头的,她终于舍得走了,远远还在招手,大喊大叫:“谢谢你救了我,我会来看你的。”
  司徒倚在门口目送她,微微带笑。那笑纹却也仿佛定住了似的,良久良久。
  终于他叹口气,说:“出来吧。”
  屋子里空蒙蒙的,忽然间比外面的暮色深浓许多,不知道哪里来的灰色烟雾,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中,有形一样纠结。有鬼哭一样惊魂的喘息彻天彻地哼唱起来。司徒走进去,手臂挥了挥,没好气地说:“阿零,是我。”
  那烟雾听得懂了,讪讪的,竟然一步步就退了。有个特别天真,犹如孩童般的声音从那排挂画的第三幅中冒出来,抱怨道:“讨厌,难得来个生人给我吓唬一下,找找乐子,你竟然给我下延迟结界。害我半小时前施的咒,现在才发出来。”
  这声音不来自图画上那座上王者,而是王者座位下的黑色织金地毯,竟然从平面上拱了出来,在地毯下有什么东西像蚯蚓一样一曲一曲地爬着,爬到画框边缘,很舒服地靠在那里,然后,地毯边缘竟然掀开了。有一双滴溜溜的深紫色眼睛,从那里望着司徒。准确地说,那不是一双眼睛,那是一对瞳仁。没有眼眶形状和眼白对比,瞳仁透明如水,妖艳如莲,向司徒瞟来,说:“大人,你对她特别好噢,哪一世的妻转世?”
  司徒淡淡说:“她们跟了我,就永远没有机会转世了。阿零,我问你一件事。”
  瞳仁中流露出的神色是惊奇:“嗯?这天上地下,前后古今,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的!”
  司徒歪了歪头,他脸孔贴近左边耳根的那个地方,有一条淡金色的浅浅痕路,直接通入后脑浓密的黑发中。瞳仁倒抽一口凉气:“换心藤!你失忆了?可是你又记得我……”
  司徒摇摇头:“我没有失忆。我只是迟钝了一点,迟钝使我可以继续活下去。”
  他声音平淡疲倦,犹如沉在千秋万古无人到处溪水里的沙。阿零却跟遭遇了寒流一样,瑟缩地颤动一下,眼波流转,似惧怕,似同情,终于轻轻答:“你说。”
  他却又不问了,只在这房子里走动,开了所有的灯,简约设计的房间看起来十分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人一种极神秘的压抑感觉,仿佛日月都照不出来的黑,正默默潜伏在空气中,随时会释放。司徒终于绕完了一圈,弯腰看着那个贴在墙上的装饰性壁炉,问:“○在哪里?”
  苏回家了。
白饭如霜 :爱 式(6)
  她推开门,想偷偷溜到楼上去换衣服,但是餐厅里烛火摇摆,舒缓的爵士音乐回荡,已经是晚饭时间,父母坐在餐桌边,正低声谈话。虽然她住校,但是一个月不回家不通电话也非寻常,因此一面迈步,苏一面想着托词。打工?旅行?生病?哪一个都不通。当父母看到她的时候,苏脸上露出了极为尴尬的笑容,期期艾艾地刚要开口,被妈妈温和而礼貌的言语抢先了:“苏,我们正好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她说:“我们协议离婚,已经在律师楼签字了。你以后跟妈妈一起生活,但爸爸每个星期会来探访你。你觉得如何?”
  苏直愣愣站在那里。她没有听明白。脑子里的思路还是按着原来的方向走,说:“我,去了一趟中国,长城很美,路费是我打工赚的……”
  然后她反应过来,犹如一声惊雷打到头上。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她惊慌失措地奔去楼上,在楼梯上脚都软了,一跤摔下去,膝头破了皮,立刻又爬起来,继续奔,冲进自己那间紫色壁纸装饰的小房间里,用枕头盖住了头。闭眼祈祷一切神灵,让这一切是梦。醒来即安全。一切是梦。
  神灵事太多,没有人听到这哀哭。
  苏的肩膀给人轻轻按住。是妈妈。穿着购自第五大道的灰色及膝套装,昂贵合身,拒人千里之外,这华尔街上资深的投资分析师生平所见风浪,大抵都比“离婚”两个字来得惊人,因此安慰起小女儿的时候,也波澜不惊:“苏,不要这样。这是父母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我们仍然爱你。”
  这个时候的爱字,来得多么空虚乏味。
  苏渐渐低声。埋在枕头里人死了一样安静。许久闷声问:“真的吗?不能挽回吗?”
  妈妈的手抚摸过她的背,自己心乱如麻,竟然没有注意到她体重的变化――那已经过去的非人的一个月,苏从五十公斤跌到四十三公斤,减去无数曾固执无比的脂肪。因为这一念,苏觉得母亲的手指是那么硬而无情。
  更硬而无情的是接下来的言语:“是的。苏,人生的事情,很多无法逃避,也无法挽回。”
  这句话听起来那么耳熟。一天之内,两个人说过了。难道是真理?
  但是,一朵百合花也可以恢复她突变的容貌;一只手也可以将她从绝望的世界拖回。那些奇迹,从哪里来的?
  苏振作了一下。爬起来发现妈妈已经下楼,不紧不慢的,永远优雅的脚步声。没有人可以走进她的内心世界,没人知道那里是平静无波,还是翻山倒海。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曾引以为傲的家、圆满温暖的家,随着那脚步声逐渐破碎,一片片四散不回。苏握着拳头,暗自否认:“一定可以挽回,一定可以挽回。只要他愿意,一切都可以挽回。”
  她走进沐浴间洗澡,换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她要走回去寻找更多奇迹。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苏在下决心的时候,司徒江左的问题还悬浮在空中,等待一个答案的救赎。
  阿零的光暗淡下去,顾盼着,很为难般。
  它渐渐隐入那地毯,似乎要消失了。
  司徒江左并没有去看住它,他似乎对那壁炉非常有兴趣,正研究着上面描绘出的熊熊火焰,如果真正仔细观察的话,在火焰中若有若无的,有无数模糊的人头和手臂伸出来,正在摆动呼喊。
  阿零一拱一拱,回到了图画上王座底下,眼看地毯慢慢平伏下去了。司徒江左忽然抬起手指,遥遥一招,那地毯竟然破图而出,一挣脱画框,面积暴涨到十数平方,向司徒江左漂了过来,边缘织金黑线凛厉生光,锋利无匹。但司徒江左再一招手之间,便啪啦一声撕裂成无数丝缕,跌落在地,刹那间成了灰尘。再看图画中,那两只紫色瞳仁赤裸裸暴露出来,倘若不是周围还长出无数纤细透明的丝线,缠绕着那王座的四个支撑柱,将它微微悬浮,它就要在光石地面上无依无靠,简直是风餐露宿了。
  眼睛对司徒江左委屈地眨巴眨巴,几乎是哽咽着说:“你干吗要拆人家房子?”
  然后它放声大哭起来,哇哇哇哇的。它的样子是那么软弱,声音能量却十足惊人,哭起来有够吵闹。而且眼泪非常之多,都不知道那些水分是藏在哪里的,汹涌澎湃地流出来,在图画上滚来滚去,滚到低洼处就形成了积水。司徒江左看起来对眼泪这种东西非常没有抵抗力,无论是女孩子还是非人物种,听它哭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好了,我知道那是○给你的护身盖,我会再给你一个的。”
  阿零抽噎着强调:“要可以拖出去骑着飞在天上哦。”司徒江左说:“没问题。”
  它想了想:“要可以防紫外线哦。”
  司徒江左很显然愣了一下,但是仍然说:“行。”
  阿零彻底不哭了,兴致勃勃起来:“要雪纺或者塔夫绸的哦,以前那个丝绒实在太重了,再顶个一两百年,我都要得肩周炎了……”
  它念叨到这里,戛然而止。不是因为它良心发现,而是看到了司徒江左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最后嘀咕了一声:“脾气还是没大变嘛。”
  它终于清清喉咙,悄悄地,好像怕惊醒天上星辰地上玫瑰一样地说:“他今天没在。”
  阿零停下来,偷偷看着司徒江左,后者两只手交叉,尾指忽然轻轻一动,那画框外缘不动,里面却地震一样剧烈抖动起来,王座摇晃,灰尘簌簌落下,阿零吓得要命,溜到角落里大喊大叫:“我说,我说,他在壁炉上留了路的……”
  这个时候,本应该是一道蓝光闪过,司徒便消失不见。谁知他好整以暇坐下来,以指端为刀剪,从沙发套上裁了一块布,竟然专心地在茶几上做起了手工。阿零好奇地荡了两下,实在忍不住好奇:“你做什么呀?这沙发是○亲手做的,你搞坏了他要生气的。”
  司徒江左头也不抬:“他会生你的气。这是你的新护身罩。”
  阿零嗷嗷怪叫着在画框中团团乱转,速度极快,跟疯狂陀螺一样:“完了……”
白饭如霜 :爱 式(7)
  司徒江左不理它,从布中捻出一条线,三下五除二将那块蓝格布锁了边,方方正正的,望空一丢,哗啦贴在那图画上,渐渐隐去实体。再看时,王座底下不伦不类,多了块充满乡土气息的小被面。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宠物狗睡觉的窝。司徒江左站起来告诉阿零:“哪,这也是你主子亲手做的料子,和以前那块功能完全一样。虽然不是塔夫绸,比丝绒是轻多了,现在我要去找他,你别乱跑。”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掌放在了面前的壁炉上。那青灰色的装饰画面立刻发出惨白的亮光,一丝一缕,仿佛是从里面透出来的,本来固定的火焰开始鲜活地跳动起来,仿佛狂舞一般,空气中渐渐充满了凄厉的呼喊和喧哗,是人垂死前嘶哑绝望的声音,寒冷惨烈。跳动的火焰溢出了壁炉,缠上了司徒江左的手,攀援上来,将他全身卷入,似真似幻,司徒江左人形也虚了,风吹过,在火光中他脸容安详,有若神子,飘摇中消失而去。
  阿零呆看了一阵,荡秋千一样慢慢荡回王座底下,钻进那个蓝花小被面。良久,它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谁说话:“他从前纵横三界,不可一世。现在却这样从容。”接着便打了个寒噤,“恐怖,司徒给我做护身罩。是发噩梦吗?”嘀咕嘀咕着伏下不动了。
  它真的发起了噩梦,往事接踵而来。那是多少年前了,随主子去参加三界的暗黑会,破魂一族拥出的新统领,竟然是人类。同属三大邪族的食鬼和吸血哗然,异灵川更是强烈反对,来自其他族类的暗黑会成员虽然不敢直接抗议,却都默默表示了不支持的立场。会中气氛行近爆裂,眼看就要演变成上千年未曾出现过的三界混战。那时候的喧哗中,是司徒默默一步步走出去,走上暗黑会场中心台,那里是邪羽罗――三大邪族前最强的暗黑族类最终被全体封印的地方。充满强烈的攻击法力,他却毫不吃力地轻轻突入,站在那里,白色长衣飘动,头颅昂起,环视了会场一周,那黑色眸子中惊心动魄的煞气和压迫力,比地狱里的风还要凌厉。满堂静。
  就是那一眼,将场面挽回。大家平和散去,默认了一个人类对三界暗黑会的统治地位。不可思议,不可解释,不可置信。或者非人拥有比人类更加直接而准确的判断本能。只需要那一眼,它们就深深了解到,司徒有多么可怕。
  这个可怕的人,现在消失在壁炉的空气里,去见阿零的主人。此间房子的主人。上古时满世界传说他的名字,是○。一个符号,一个字母,一个数字,一个无穷意味的诉说。
  苏下楼,犹豫很久,最终还是和父母吃完了这顿晚饭。父亲做的烧肉饼一如既往地味道很好。他对离婚的态度和妻子一样从容,还能够和女儿谈笑。总算问到了她为什么一直不回家或打电话。苏没有搭话。父亲以为自己知道了,转头轻声责备了妻子一句:“我说过不要先告诉苏的。不要让她烦恼。”
  母亲耸耸肩,脸上是一贯的从容冷漠。整个人仿佛已经离开了这个家,去到了别处。她机械地一口一口吃东西,对于这最后的晚餐,仿佛都是敷衍。
  苏看在眼里,一阵一阵地难受。不再说话以后,餐桌上的气氛就跟死了一样。记忆中的温情脉脉厚不过一层纱,一击之间便灰飞烟灭。她默默把碗收起来。从后门溜了出去,狂奔在夜色笼罩的大道上,反反复复地想,一切都可以挽回,只要那个人愿意。所以,她要找到他,希望他还在那里。
  回来的时候,她特意走了很长一段,直到走出那个街区,直到清清楚楚地记住来时的路。因此一出门,就毫不犹豫选定了方向,撒腿跑起来,一路看有没有出租车,不停扭头的时候,眼角突然瞥见一个大开着门的街心花园,苏还纳闷地顺便想了一下:“咿,这花园从哪里跑出来的?”
  这个问题半个小时后,再次浮出水面,甚至是在脑子里嗡嗡作响。苏大喘着气,惊恐地停下了脚步,叉着腰四处看。前面,是熟悉的街区;后面,家里院子的灯光还隐约可见。这一切都不奇怪,奇怪在于,她明明已经跑了很久,理论上来说,应该已经到了数条街之外,而那个花园,她两个小时前回家经过这里的时候,是并不存在的。
  经历过一系列的怪事之后,苏显然比一个月前的自己要镇定勇敢得多。她再次试着快跑几步,身边的景物如预料中一样毫无变化。那感觉就好像是在一个自动布景前活动一样。她深深呼吸,不死心地向各个方向试探。最后发现,要在空间上产生变化,只能是走进那个莫须有的公园。
  因此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普通的公园。草地、大树、长椅,路灯明亮,空气清新。
  苏转了一圈,软底的鞋子在石头路面上踏出轻微的啪啪声。一无所见,她觉得累了。面前就有一条椅子,看起来也很安静。苏坐下去,叹了口气。
  她想好好思考一下这段时间的遭遇,或者有可能,她一直在做梦,一直一直,梦中还有梦,总是醒不过来。她又叹了口气,想,会不会人生就是一场大梦呢。十五六岁而有这样的悲凉,运气看来不够好。
  夜风如手,在皮肤上抚摸,有点凉。这瞬间苏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不,不是风。树叶不动,草木不惊。是真的有一只手,在她脖子上,一路往上,到达她的嘴巴附近,抹来抹去,好像在找什么。
  苏咬住嘴唇,奋力想把头扭过去,但没有成功。那只手的冰凉触感,似曾相识,和在地铁里缠绕她的一模一样,软的,黏黏的。这一次她意识清醒,鼻端还能闻到隐约腥味。苏伸手去抓挠,但是脖子上却空无一物,渐渐连手也不能动了,喊叫发不出声音,浑身瘫软下去,只余下眼珠可以自由转动。
  她听到有人惋惜地说:“唉呀,怎么变回来了,亏我还等了你那么久。”
  苏的眼珠斜到右边,那里有条青烟一样缥缈的人影,正在对着她左看右看。视角有限,不晓得那人模样如何,或者说也不晓得是人是鬼,但是对方从唉声叹气,到捶胸顿足,渐而哭天抢地。明明是加害者,却比被害者还要伤心。苏看他在一边跳,如丧考妣,甚至有一阵子见不到人,听声音是在地上滚来滚去。心里暗自嘀咕,莫非自己遇到了一个有超能力的疯子。
白饭如霜 :爱 式(8)
  谁知那人能够读心,立刻反驳她:“我才不是疯子呢,我是伟大的欧。和天地共存的欧。”
  苏觉得这个名字实在陌生,完全没有汤姆克鲁斯有震撼力,而之前加的定语尤其愚蠢,和天地共存?你是天使还是撒旦?
  欧立刻“切”了一声:“天使和撒旦算什么,长翅膀的瘪三,一个混天上,一个混地上,只知道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吵架,无聊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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