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夜明珠》第13/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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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十 回(4)  应变识先机 赖有黄金收赈米  临危坚壮志 凭将赤手障狂澜
 
  李善念头一动,雄心越壮,见那人畜浮尸越来越多,此是无法之事,救死不如救生,救亡不如救存,方才落水两母子料已被水冲去,不能再救,那马又在昂首顺岗向前骄嘶,仿佛有什原因,同时瞥见当地土人已有一二十个各持钩竿,用门板木盆之类战兢兢沿着两处崖坡撑将过来,到了右侧高坡之上,把所乘门板木盆拖上,蹲在水边,似想钩那水里漂来的东西和死人身上衣服财物。最惨的是不问男女长幼,只要身上还有两件衣服,隔得稍近,便用长竿钩拖上坡去,上下剥个精光,再用长竿一挑,挑入水内,任其漂流而去,实在看着难过,又无法劝止他们。
  正要勒马回转,忽听对面坡上妇孺号哭求救之声,定睛一看,正是陈玉之妻,不知怎会发现她的丈夫横卧在相隔当地四五丈一座无人的大坟堆上,不知死活。先是情急,想由水中渡过,无奈水力太大,刚一入水便被浪头打倒,不是逃回得快几乎淹死;二子又在坡上跳脚哭喊,赶将下去,两面不得兼顾,急得嘶声哀号:“我丈夫被人救下,还没有死,求这位骑马的大老爷救他一救!他要一死,我母子三人也不想活了!”李善本是想救陈玉而来,朝斜对面一看,陈玉似已醒转,正在吐水,立不起来,身上似还有伤,忙即高呼:“你母子不要伤心,我代你救来就是。”话未说完,忽听左侧面高呼:“李相公请快回去,此是我好朋友陈玉,方才渡河上岸便为寻他,请先回去,还有好些事要与辛大爷商量呢。”回头一看,正是蛮牛游水而来,便把马勒住。蛮牛晃眼赶到,随身还拖来一条木板,将陈玉抱来,扶坐上去,然后送入水中,推往对面土坡,夫妻相见,抱头痛哭,人仍不能走动。
  蛮牛一面挥手急喊,催请速回,见李善立马未走,匆匆和陈玉夫妇说了几句,便一个猛于蹿人水内,游了回来,见面低声说道:“相公快回,辛大爷命我转告,孙、浦二位侠女均在左近,看孙侠女意思恐怕还要到庙来。她孤身一人,不比浦侠女机缘凑巧,还有住处,请相公快回等候。”李善闻言,想起方才马嘶之声来自前面,心中一动,因见蛮牛人比马快,便令先回。
  蛮牛笑说:“今天的水真个奇怪,居然也有几处村庄没被水淹,早晚恐仍难保。内中一处便是相公对头。辛大爷说此时最好不要露面,对头虽想不到相公骑马渡河来到此地,总是小心好些。今日买了许多粮食,事情实是大巧,非但可救不少的人,以后还可想法。这都是二位相公义气与孙侠女的好心,我正要赶去相助运粮,这些土人善恶不等,方才被我打倒的两个均是这里地痞,专做坏事。我和陈玉结拜兄弟,便为他三弟兄欺人太甚打抱不平而起。我刚说要寻几个有力气的去运粮食,为庙中土人防荒,他便出头要包办,说这里不论官私,有人放赈,均非他三弟兄出头不可,否则谁也不想得一粒去,张老二前欺陈玉,已吃过我的苦头。彼时老三没有在家,以为他会一点拳棒,又和衙门里班头相识,庙中都是穷人,只要领头说抢,必定同声附和,将我吓倒,抢去粮食,再打我一顿报仇。不料本地人都吃过他家苦头,又听和尚说相公是官老爷,后面还有好些镖师官差坐船赶到,先就胆小。我气那三个地痞不过,也没和他多说,先把老三、老大两拳打倒,然后当众讲理,和尚又在旁边助威,说这样官老爷救命菩萨一样,人家好心好意,见你们可怜,命随来镖师冒着大风大雨去为你们办粮办赈,谁敢无理,简直作死,非听人家分配不可。众人本来未动,只有几个坏人附和地痞说狠话,想找便宜,全被吓退回去。我才挑了二三十个小伙子往运粮食。船并未翻,只被乱石土堆搁住,无法过来,详情少时听辛大爷说吧。”
  说时,李善业已回马,走入来路崖沟以内。蛮牛说完,刚抢前游去,忽听崖外喧哗之声,回头一看,乃是两只小船,一前一后,每船都是空载,只两三人立在船上,后面一人手持双桨,凌波顺流而来,其急如箭,晃眼便是驰过。前船不曾看清,第二只船上有两个矮子,背向崖口,一坐一立,正在指点水面说笑,方觉着背影有点面熟,立的一个忽然转身前看,侧面望去,正是昨夜龙王庙店中所遇矮贼之一,崖沟与二船去路斜对,看得逼真。对方船驰正急,由崖口外一瞥而过,始终不曾回顾,似未发现自己,猛想起昨夜异人所说杨柳洼贼党厉害,此去途中相遇,须要小心之言。看情势此地必与贼巢临近无疑,心中一惊,一面寻思,人已回到庙前小山之下,上面正有好些粮袋运到,土人已将饭锅芦棚支起,生火烧水。
  马刚走到半山,上人已全迎出,哭喊欢呼,跪了一地。李善不愿见人跪拜,心中不安,刚要跳下,二娃忽由上面赶下,将马拉住,悄声说道:“千万不可理睬他们。辛大爷方才还曾来过,说孙侠女曾经见面,商量了一件大事,上来不可先理他们,等他回来见面再说。”李善知那姓孙的蒙面女侠虽在暗中相助,从不肯与自己对面,所说不知何事,料知重大,又见那些土人吵得太凶,急切间也不知说什话好。方想稍微安慰两句,二娃已转身大喊道:“你们躲开,少时自会有人告诉你们。我主人说过。不论有多为难,定必尽力而为,先拿自己的钱多备食粮,另外还要想法使你们能够度日,这样乱吵,吃完拉倒,我们就不管了。”众土人对于李、辛诸人又感激,又敬畏,本听和尚吩咐守在原处,等前后席棚搭好,水已退净,再将庙中废料土砖分别取来,将地垫高,铺上芦席,一面分人收拾柴草,并捞水里漂来的树木,以防当地荒凉偏僻,灾区大广,官府就有赈济,未必能有那样好心赶来救人。不作日久打算,就算多少发点赈粮,能够寻来,人已饿死。何况这类官家的事照例杯水车薪,有名无实,分到灾民手中如是米麦之类,连数都数得清。此时须靠自己,等到万分无法,再烧那十几株大树,此时只可斩些树枝铺地,以防还有大雨降下,遍地皆水,无法栖身。和尚虽然势利,人却精明强干,颇有见识,设想也极周到,众人见他也肯帮忙,除后殿不能去外,全都出力,均颇感幸,喜出望外。
  那几个地痞土棍平日强横霸道,专一损人利己,欺压善良,不料碰了钉子,两次当众丢脸。大的一个原是破落户出身,先在家乡当小讼棍,弟兄三人一文两武,无所不为。
  为了作恶犯法,辗转逃到当地才一两年,无法谋生,先在人家教书,骗了三四十亩滩田,便由老二领头,巧用附近土人代为耕种。当地人民忠厚,先见他家老少十来口,自称逃难来此,穷苦可怜,大的又是教书先生,敢和催粮的官差说笑来往,结为弟兄,说话又甜,都在空时助他耕种,三弟兄先说自己大家出身,不会种田,请诸位帮忙,遇当官的事由我三人出头。土人因为一带河滩均是荒地,向无官粮,虽有几处好地方被当地土豪占去,人民生活太苦,田租也不甚多,只要勤苦耐劳,不先欠青,仍可勉强度日,只官差常来敲诈,应酬不到便加威吓,说要禀官充公,全都害怕,难得有这三个出头人,免去许多惊吓剥削,出点人力也所心愿,便商量好了轮流为他耕作,居然有大半年官差不曾上门,喜得那些土人把他当成了当地圣人。
  哪知对方阴险狡诈,早和官差勾通一气,先放一步,到了第二年春天,忽然来了好几个官差,还带着各种刑具,其势汹汹,说此乃公地,充公之外还要补缴历年欠粮,吓得家家鸡飞狗跳,儿啼女号,偏又寻这三人不见。等到午后,众土人由提心吊胆激动悲愤,快要与官差拼命,老大、老二方始赶来,假装好人,代为分解,当然无钱不行。众人先当他是好人,平日无话不说,谁家有点积蓄他都知道,被这三个恶棍捞去十之八九。
  有那平日过得好一点的,连粮种都被搜光。就这样,各人均以为那田从此便是自己所有,非但不恨,反倒感激。后见这三弟兄日常大酒肥肉,衣物也比众人讲究,平日专管闲事,为人作中,又无正业,有几个明白一点的渐生疑心,再见另外几家大户土豪所占同是滩田,差人并未登门,暗中细一打听,才知上了大当,心虽恨毒,无奈这三弟兄有文有武,从第二年起便作威作福,为他白费力气,还说种得不好,稍有不合就要禀官自首,将田交公,说完不出三日必有官差前来扰闹,老实点的忍气吞声,不敢反抗,坏人便与勾结一党,所种的田不多,享受最好,连那两家土豪都忌他三分。
  平日威风已惯,老三以前是个武秀才,自称无敌,刚一出手,便被蛮牛打了个仰面朝天。和尚比他见过世面,知其只可欺压土人,无能为力,再一说了几句,本就一肚皮的气,跟着三房抽狸在对面山坡上打了一个不可开交,乃母为帮二媳妇也挨了几拳。平日自称孝母,当众出丑,再被那两个平日恨他冤家看出他三人只是一张嘴,遇到天灾照样挤在两廊人堆里面,一进大殿便被和尚赶出。想起前月想要敲诈和尚,上来说得天花乱坠,仿佛手到拿来,哪知庙中去了一趟便无下文,后听小和尚说,老和尚会做诗,与省城大官都是诗友,当地县官尊如上宾,刚一开口便被吓退。众人因老和尚难得下山还不相信,今日一见果然毫不买账,越发看轻,又嘲笑了几句。
  张氏弟兄背后商量,越想越恨,觉着天上掉下来的肥肉,不吃到嘴已是冤枉,还要被人看轻,以后水退如何立足?老大始终不信这两少年是官老爷,想要试他一试,暗中勾结同党,告以阴谋,说来人中有一个大财主,许下极大心愿,救济穷苦,只要向其哀求,非但目前免却饥寒,还可发点小财。此人心肠最软,必须诉苦哀求才能打动,别的不说,人家散财救了我们,如何见面一个谢字都无?最好等他回来,跪在马前痛苦哀哭,包有好处。这不比吵闹,莫非向人叩头也要见怪?不可听和尚的话,错过发财机会。当时全被说动。那几个坏人再故意夹在众人中间将路口拦住,一面领头哭喊,表面哀求,实则依仗人多势众借此威吓,试验对方能力和心计老嫩。要是忠厚老实、心慈面软的富人、或是初出远门的纨绔子弟,立照方才心意发动恶念,将其包围恐吓,自己这三弟兄再装好人,将所有钱财粮食包揽过来,以便吞没,从中取利。如其真有来历,或是精明强干的义侠之士,大家向他跪拜哭求,至多讨厌,也不至于生出反感。彼时众人正奉和尚之命分往庙后搭棚铺草,业已离开殿廊,三地痞又做得暗,事前无人得知。刚将众人说动,一听那位贵客业已骑马回转,一听招呼,全部赶往山口,把路拦住,跪在泥水之中哭喊起来。那些坏人杂在人丛中呼啸助威,人虽只有三四百左右,突出不意,声势也颇惊人。
  老和尚正在算计如何应付眼前局势,忽听前面哭喊喧哗,与那年粮官放赈不公、激发人民暴动光景相似,知道当地有几个著名的土棍,以张氏三弟兄为最厉害,又被自己说了几句,难免怀恨,想要报复,不禁大惊,忙率手下十多个僧徒暗带兵器赶将出去,打算相机行事。真要不妙,便将那几个为首土棍打倒再说,一面暗嘱僧徒,不见东偏院那两位施主受恶徒聚众要挟吃亏受气,或是得到我的暗号,便是受气吃亏也万不可轻易动手,边说边往外跑。还未走到山门,望见前面密跪了大片,将上山路口挡住,李善和同来村童正由半山上骑马走来,同时看出那七八个土棍有的带着随身刀棍钩竿,有的便将身边暗藏的牛耳尖刀偷偷拔出,吵得也最凶。看那意思,顶好激怒对方,稍一不合,便由预先埋伏的同党上前生事,以便敲诈挟制,用心阴毒。李善此时已是左右为难,辞色一软固要受欺受制,听凭恶人挟制侵吞;稍一强硬必要发生事变,中那恶人险谋毒计,不禁把多年未发的怒火激动出来,一声暗号,正要刚柔并用,双管齐下,仗着自己也有一二十个僧徒,都是精强力壮,有的还会一点武功,冷不防掩上前去,趁众土棍只将众人骗来、阴谋未发以前,将这为首几个恶人由人丛中拉将起来,丢向一旁,一面警告李善令其暂停,一面向众揭破好谋毒计,不令上当,并为地方上除此大害。
  刚一发脚,猛瞥见一匹白马上坐一人,突由下面纵起,凌空飞来,正落在山门之外。
  众人惊呼奔避中,同时又是一条人影箭一般由下纵上,落在照墙断基之上,转身便向众人发话。定睛一看,正是李、辛二人相继纵落。李善微笑把头~点便往旁边马房走去,二娃也从人丛中挤了过来,忙令僧徒回转,立定一听。原来李善正往上走,瞥见上面土人跪了一地,同声哭喊哀求,那两丈来宽的路口已被人跪满,路全堵住。二娃大声疾呼:
  “你们快些躲开,让马过去!”不料那在前面挡路的多半坏人,闻言只装不听,反在暗中嘱咐身旁身后的人,越哭得可怜,对方才肯发出善心,非他开口不可放过。这时,马离上面崖口只两丈多远,恰是一片平的石崖。李善见二娃连呼不应,马性大烈,恐其强行冲过,刚把马勒住,想要开口,忽听身后大喝“且慢!”回头一看,正是辛良走到中途,望见李善骑马回转,重又赶来,近前匆匆说道:“这些土人必是受了恶人蛊惑,聚众要挟。二弟不知人情奸诈和恶人的用意,稍微退让,必要受欺,显得我们无用。如与好说,必不肯散,反易惹出事来。最好不要理他。好在我们的马能够纵高跳远,上下三四丈一跃即过,你千万不要开口,故意冷笑一声,径往他们头上越过便了。”
  李善恐将人误伤,方一迟疑,辛良暗查前排数人假装哭喊,都是干号,见李善停马不进,好似为难,俱有得意之容。想起阻人为善全是这类土棍恶人,不禁大怒,知这两匹马曾经异人训练,善通人语,便朝马耳低声说道:“这些人将路拦住,不能过去,你可由他们头上纵过。但是内中十九都是忠厚老实的苦人,恶人不多,此时分辨不清善恶,千万留神,不可伤他。”那马最是猛烈性灵,见前面的路被许多人挡住,哭喊喧哗吵成一片,心早不耐,不是李善将马勒住,早已纵跃过去。本就两耳直竖,目光注定前面,四蹄抓地,马腿微曲,鬃毛倒竖,蓄势相待。辛良一路行来,和李善途中换过两次马,识得马性,两马动作也差不多,看出马已发威,相隔又近,照着马力,再高远一倍也能纵上,说到未句,见李善已照自己所说装出不快之容,忙喝:“二弟留意,马要纵了!”
  同时拿着李善的手一拎马缰,跟手朝马股上又是轻轻一掌。
  李善原本手疾眼快,也看出马在发威,耳听辛良又是这等说法,料知箭在弦上,非发不可,猛想起和尚前后之言,果然料着几分,心念一动,双方恰是不约而同,辛良左手才动,右手还未拍向马股,李善也正下手,将马缰一抖,那马立时一声低嘶,前腿一抬,后腿一登,立时四蹄腾空,一齐弯转,凌空而起,斜着身子,连马带人往上蹿去,一跃三四丈高远,由众人头上飞过。李善因听两耳风声,马起得急,惟恐万一踢伤了人,将马缰朝前一拎,又多蹿出丈许远近,连那照墙;日基也被越过,且喜未伤一人。迎面看见老和尚带了好些僧徒由内赶出,微笑把头一点,先往马房中走去,给了一两银子与香伙,令其好好照看。刚一回到山门,便见二娃赶过,请其回房,各自入内不提。
  辛良等马纵起之后,见上面众人还在惊呼哗嘈,当马过时,并有两人用手中木棍回手想刺马腹,没有刺中,越发愤怒,立用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看准上面落脚之处,箭一般跟踪纵将上来,落在方才被风吹倒、还剩小半截残缺不全的墙基高处,轻轻落下,把手一挥,高声喝道:“诸位苦朋友,暂时请不要开口,听我一言。”众人先虽受人利用,起了贪心,毕竟人类总有天良,尤其当此患难生死之际,忽然救星天降,来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外方人,雪中送炭,出了许多钱财,冒着大风雷雨,不顾性命危险抢买粮食回来,连那素来势利的庙中和尚均被感动,一同出力,这样好人哪里还有?佃不得都有几分感激之念。那些少数的土棍恶人不知心机白用,就是无事生风,出点花样,这班土人也决不会随他动手欺人。不过人都贪心,误信地痞恶人之言,想要多得好处,暂受愚弄而已。及听二娃大声呼喝让路,来人勒马不能上来,当时已想让开,有几个眼亮一点的看出前面几个坏人霸住路口不退,所说的话含有恶意,直把来人当着对头,手中并还持有方才做事业已放落的刀棍,心想:“人家一番好心,有话好说,开口求人的事,如何不放他过去?对方几个路过的客人就都有钱,身边也不会带有许多,这样大水,为何要说粮食不要,每人先发十两银子,要做好事便做彻底,否则早晚仍是饿死,不如现在送终等不近情理的话,不放人家过去。”越想越不对,不由生了疑心,正在互寻亲友低语:“事情不对,莫要上人的当。”
  众地痞只看出对方果是老实无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由同来村童急喊让路,别无主意,不知对方既非放赈官吏,又非土豪大富,冒着奇险作此义举,无形中已得了人心,并非这班苦人平日怨恨的一类人物,自己又做得大过了火,无缘无故先将本相露出,所说不是恶言便是无赖。这班土人虽然忠厚,容易受欺,心意却极公道,暗中已在摇动。
  刚想由为首诸人冲将下去,将其包围,非逼得他束手受制不可,刚由张三暗告同党,互相传知,打着如意算盘;忽然一股急风,连人带马己似一片白云由头上飘过,众人骤出意外,纷纷惊避,多被吓倒。跟着辛良再飞身纵上,才知这几个善人文武双全,每个均有一身惊人本领,哪里还敢再吵?经此一来,连众地痞也被镇住。张三用棍刺马时,瞥见辛良朝他冷笑,越发胆寒;还想移祸与人,将棍塞在身旁一个老实上人手中,左手牛耳尖刀也悄悄藏起,伏在人丛之中。
  辛良是个老江湖,什么阵仗和坏人都见过不少,只装不见,料知内中地痞不止一人,冷笑一声,见众人停了喧哗,人跪泥水之中,忙转笑脸说道:“我们知道诸位苦朋友十九好人,快请起来,听我说话。”说罢,等众起立,从容说道:“我弟兄路过此地,遇见水灾,恰巧途中结了几个同伴彼此投机。先并不知水灾如此厉害,风雨将起以前,因听同伴高大哥说,我们当中又有一人带了一点金银,惟恐洪水来得太快,山上虽可避水,没有吃的,如何度日?因此我们冒着危险,由大风雨中去买粮食,总算大家命不该绝,机缘凑巧,中途救了几人,内一老者恰代人收买了许多粮食,本往别处贩卖,还未运走,便为洪水冲倒,快要淹死,被我们一位女同伴救起,无以为报,发了善心,因他代人做事,不是自己所有,照样按时价全数买下,钱还不曾付完,暂时欠账,仍由我们水退之后自行筹还。此粮足够五六百人三月之用,虽是专为大家苦朋友度日救命,我们决不拿走一粒,更不想由诸位身上得一丝酬报。但是我们还有两位主人,这三五日内人心不定,水势也看不出,任凭诸位吃饱,过去数日,只等这两位为首主人想好将来为诸位苦朋友的打算,便须照他所说行事,否则这粮还有许多均不在此,非我们自取不能到手,至多吃上半个月,诸位不能助人自救,我们便不管了。还有我们好心相助,并无恶意,方才诸位无故将我主人马头拦住,不放过来,聚众哭闹,是何原故?我也明知内有坏人作怪,要挟取利,诸位一时受愚,此是人太忠厚之故,我们决不为此难过。但这类损人而不利己的事以后万来不得,那几个坏人诸位本乡本上想必知道,也不必举发出来,我们对他仍和别位一样,只不再生恶念,便可无事。叫他自己凭着良心仔细想想。如能痛改前非,休说诸位本来相识,便我们也决不再究已往。好在我弟兄都不是受欺的人,方才我们主人的本领诸位想已看出几分,我虽比他差得大多,要凭方才蛊惑大家以怨报德、用阴谋害人害己的那几个,再加几十倍人数也休讨得便宜。如不信服,只管请他过来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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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十 回(5)  应变识先机 赖有黄金收赈米  临危坚壮志 凭将赤手障狂澜
 
  众人闻言,越发敬畏,自知上了坏人的当,都有愧悔之意。有几个嘴快想讨好的也被辛良止住,正说:“患难之中,我们都和亲弟兄一样,彼此痛痒相关,应该互相扶助,不应再有嫌怨。说过拉倒,能够改过,我们便当他好人。方才我说了几句大话,已是不该,无须再提。等我们商量定当,再和诸位从长计议吧。”众人方在同声谢诺,欢声雷动。忽听有人冷笑道:“就这两句话还像是个人说的。”辛良先当众土人互相议论,说的不是自己;后来想起口音不对,像是西北诸省的人,但又耳生,想起方才蒙面女侠孙询所说,知道强敌所居相隔不远,心中一动,忙即留心察看,见那许多土人装束不一,衣服也有长短不同,但都粗衣布服,虽有三四个穿得整齐一点的,自从升火之后,湿衣多半烤了半干,有的随身并还带有衣服,业已换好,通体水湿的没有多少。看去都是满脸感激之容,看不出有外方人在内。越想那两句话越觉可疑,想要探询,又恐真有高人在旁,不论敌友,均不免被其轻笑,只得忍住。
  想了想,故意笑道:“我已言尽于此,诸位有何见教,不妨对面一谈。如无话说,下面粮食业已运到半山,后面还有十几袋,一会便要到齐。本来想放半山破庙之内,照此时的天色恐还有雨。虽然这里地势比别处高得多,这样大的洪水事情难料,万一被山上流下来的雨水冲去,岂不可惜?取用一不方便,方才那几位运粮的双手举着粮袋由水里游来,人已疲劳。我意诸位仍请各来做事,合力同心,度此难关。再将年轻力壮的推出五六十人,先将半山上的粮食运到正殿佛像旁边堆起,让方才那二十多位稍微休息,一面由我们设法将那空船推离搁浅之处,改造芦棚,分出两人守候,作为以后救人运船之用。此船乃我们同伴孙侠女向人借来,当此大水,用处甚多,务望守船人和诸位暂时留意,莫被洪水冲走才好。”
  说完暗查众人,仍是同声应诺,当时便选出五六十个壮汉,内有一人便是地痞之一张二,众人并未选他,自告奋勇,辛良虽不知他名字,但早看出他和用棍刺马的一个是一党,见内有两人想要开口,知要检举,忙即摇手止住,反令张二和另一动作轻健的土人领头搬运,暗令二娃暗中查看,便请众人散去,始终不曾看出别的异兆。为了那船关系重要,虽然搁浅,粮食运完便可设法落水。船已被石角撞破了些,恐蛮牛粗心,用力猛推,将其毁损,忙又匆匆赶去。途中察看,见运粮的人全肯出力,争先恐后,扛了两袋往上便跑。张二动作尤为轻快,指挥颇有条理,知其心生愧悔,借此讨好,便向他夸奖了几句,又向众人道了辛苦,便往山下驰去。
  刚到山脚,便听左侧蛮牛高呼:“辛大爷,船开来了!”侧脸一看,那只粮船本是搁浅在相隔里许的暗滩之上,为了船行太急,彼时风狂浪猛,大雨倾盆下降,形势险恶,船上共只高、辛二人前后努力,冒着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向前急驰。不料当地是条崖沟,看去虽宽,刚崩落了大片土崖,隐藏水中,二人没有看出。又见形势越险,所装粮食大多,船中又装了好些雨水,还有里许来路,一见山计快到,用力大猛,一篙猛撑过去,同时又有一浪打来,将船头涌起好几尺,浪退之后船便搁浅,再不能前进。总算路旁不远是一斜坡,只得将粮袋往下搬运,去了小半仍是无用。恰巧雨势渐停,方命蛮牛回来喊人,由坡上再往外搬。来时发现船头还被尖石撞穿一洞,那一带地势较高,雨住之后水便小了一两尺,想要将船推浮水上并非容易,没想到往返片刻之间,船已将那两三丈长一段暗滩污泥渡过,并还连余留的土人一齐用船装来,上面还有十来包未运完的粮食,好生惊喜,便不再过去。转眼之间船到山脚,众人一齐跳上,内有两人满面喜容,方要开口,被蛮牛喝止,并说:“方才的事只你九人知道,谁也不许再对人说。”一面同了几个会水的土人跳下水去,下面垫好两条跳板和两枝长篙,连扛带拖把船推拉上来,放在离水两丈的路旁土凹之内,另在上面将锚钉好,系上粗绳。
  辛良见他累得周身水汗交流,头上直冒热气,笑问:“高大哥,你把这船放得这高,莫非洪水还要大涨么?”蛮牛急道:“辛大爷你这样称呼真使人心中难受,叫我蛮牛多好。你也不看看天气,以为风雨一停水便能退了么?我虽看不知那样厉害,只天气不妙,大风一停必有大雨,却没想到别的。也是方才听说还有好些话要和李相公、辛大爷面谈。
  这雨转眼就来,如非这座小山还高,又是石根,便山上这许多人能否保全都是难说,如何能够大意呢?这船是全山数百人和左近许多灾民的命根子,非格外小心不可。我本想将它翻转,又恐万一真个水到这里回原不易。我们走吧。”辛良笑说:“你还是将它翻转的好,否则山上洪水下来,不是冲跑便是装满雨水,岂不讨厌?”蛮牛忙道:“我真蠢牛,只想了一面,忘记上面下来的雨水。诸位大哥再辛苦一会吧。”一面同了土人将船底翻转朝天,一面口中急呼:“还不上去告诉他们,那座破庙庙墙坚厚,地势又好,暂时还不妨事。那粮如未运完,分开两起存放也行。大雨转眼就到。那些粮袋已有裂口,一不小心便要损失。此时性命关头,粮食比银子还贵,千万看住它们,不许糟蹋。”
  辛良本想上前相助,见他辞色惶急,觉着风势已止,抬头一看,天已成了一片昏黑,光景甚暗,但又不是入夜光景,只见湿云笼罩,天低得快要接到水面,对面那几处土坡已被愁云暗雾遮避,微闻悲哭之声,却看不见人的影子。稍一窥望,蛮牛已将船翻倒,立起忽然失惊,口中“噫”了一声,急呼:“辛大爷你还不走,我有一点要紧事,去去就来。”说罢扛起两块跳板,如飞往山下跑去。辛良方要追问,忽听西北方雷声隆隆隐隐传来,但看不见一线电光,跟着便听众人惊呼,蛮牛人已跑到山脚,转面又急呼了一声“快走”,便往水中蹿去,知其赶往对面接那陈玉全家,只得同了土人往山上跑去。
  到了半山,众人已将粮袋运上去一大半,本来还想搬运,好似有什警觉,连那刚下来的人也一齐转身,一路惊呼往上跑去。张二同了两人正在存放余粮,将存粮的殿房封闭,并用石头木料将门堵塞。刚刚事完,转身要走,一见辛良便喊:“老爷还不快走,这样大雨和天漏一般,一个不巧,被那大股天水冲将下来,凶多吉少,不死也必受伤。听说当初这两座破庙盖得本极坚固,便是十年前一场大雨将它冲坏。小人看出形势凶险,没有请示,擅作主意,外面的已催他们全数运了上去,还有小半仍放原处,以防万一。如当小人欺心骗人,所说不实,少时雨来就知道厉害了。”说时神情甚是惶急,并恐辛良疑他,忙着表白。辛良已觉着一股凉气自空下压,另外几个土人已先转身走去,忙答:
  “你说得有理,我也是这样心思。天气甚凉,大家都是湿衣,快到上面再说吧。”张二闻言好生高兴,笑答:“诸位恩公大老爷拼性命忙了这多时,都是为了我们灾民,这算什么。”
  二人原是边说边往上跑。刚刚踏上崖顶,便听西北方空中轰轰发发之声,宛如千军万马呼哨呐喊、凌空奔驰而来,心方一惊,跟着大股冷气迎面扑来,又不是风,偏逼得人气都难透。同时空中异声已由远而近,眼前倏地一暗,宛如深夜。张二冷得周身发抖,一眼望见庙前三座芦棚已和尖顶的伞一样搭盖定当,中心火已生起,四边高只三尺,下面用木料土砖所搭的底却有四尺多高,内里火光熊熊,坐满难民,一阵阵的麦饭香味迎面飘来。当中一座茅草之外还有几片油布,比较最大,忙即钻了进去。辛良也往庙中急驰,路过时看了一眼,见那许多灾民都在念佛,有的正在饮食,十九面有愁容。那棚盖得极巧,当中高起,四面低垂,各借庙前山石大树挡着西北风雨,虽然四面透风,到底不是冬天,又有那大一锅灶,足可免却饥寒。早就听说老和尚的指教,并命徒弟从旁相助,暗中称赞,耳听众人均催:“老爷快回庙来,这场雨不是大得厉害,便是冷得死人。
  一个不巧中了寒毒,休想活命。”
  辛良笑诺转身,方觉众人胆小,那么厉害的黄河急流尚被我们横渡过来,还怕什么风雨?心中好笑。刚到山门,便听空中异声潮涌,飞驰而来;急跟着哗的一声巨震,那箭一般的雨点又急又密业已当头打到,当时冷气攻心。连山带水一齐震撼怒吼起来,只听哗哗发发轰轰洪洪,晃眼合成一片极强烈的狂潮,声势猛烈,比起初来时所见更加十倍,那奇寒之气更一股接一股越来越厉害,逼得人气透不转,周身冰凉,冷得乱抖。辛良总算见机纵身得快,只面上被雨打中了几点,觉着冰针一样又辣又痛,才知厉害。到了无雨之处,略一缓气,一看殿上灯已点起,小和尚正拿着一柄雨伞高呼“辛相公”,似要迎出。
  辛良笑说:“无须。”忙即提气轻身,接连两纵便到殿廊。小和尚笑说:“施主老爷本事真大。方才那叫二娃的小施主被人搀回,说要变天,师父正在东小院谈天,闻报出看天色,说此是天山那面来的雪风,到了空中化为冷雨,本地人叫它天漏,来势猛恶,寒毒之气甚重。听说二位施主还在山下,命我拿伞来接,那位高施主呢?”辛良笑答:
  “难为你了,高施主现往对面坡上救人,想也快来。他水性好,人也强健。你年纪小,受不住那寒气,请代谢你师父,回房去吧。”小和尚笑说:“师父怕冷,业已回房,明日见面如问,便说我由半山把施主接回来可好?”辛良含笑点头。小和尚送到东小院方始回转。
  李善和三小孩正在担心,房中灯已点起,见他赶进,人已冻得声音都颤,忙将事前烤干的衣服连同浴盆一齐办好,忙着代他脱下湿衣,相助沐浴,把衣换好,吃了杯热水。
  李善方说:“辛兄,今日我只坐享现成,真个惭愧,连想救一个人也未办到,高兄怎还未来?最使人不安的是那位孙侠女,孤身少女,如此仗义,如今四面洪水,方才听说这场雨又冷得厉害,她随身只有一个小包裹,不知何处栖身?听说你已与她见面,还有来此之意,是真的么?”辛良刚一点头,李善接口又问:“这东小院共是两正一厢,方才已和老和尚说好,我有一位姊妹尚在途中,须要赶来。这冷的天气,又是洪水大雨,天色如此阴晦,不知孙侠女能否寻来?”还待往下说时,忽听门外有人低声笑道:“你如真个想她,哪有不来之理?”李、辛二人也未听清说话的是男是女,开门赶出一看,哪有人影?听出语意决非外人,外面实在冷极,只得回转重问辛良遇见女侠孙询之事。
  原来辛良同了高蛮牛拿着那根金链条,在雨未降以前赶往镇上一看,人都乱在一起,抢着收拾东西。往相隔不远的小河赶去,那里还停有三只小船,人已坐满,还在抢上,船家贪利,还不肯开,拥挤争吵,乱作一堆。所带都是银钱衣服细软之物,船小人多,就带吃的也是现成蒸馍锅饼之类,带着整包粮食的才一二人。船家恐占地方,还不许上去。最可气是这些逃难的都是镇上开店和有钱人家,自己逃难,每家均有一二人留守,将门紧闭,衣物粮食都有,就是不卖,也不开门。好容易寻到一家粮店,粮早被人用光,只有两个店伙守在店内。
  总算蛮牛会说话,再三和他商量打听,勉强搜括出几十斤麦粉和一些糠,由辛良把钱付了。后将店伙拉在一旁,再三说话,打听何处有粮;并说:“洪水就到,你两个为人守家,和我蛮牛一样,平日为人家淌尽汗水,还要受他打骂,到了危急关头,他们各自带了妻儿老小全家避水逃走,你两个连自在去寻生路都办不到,还要为他看家,岂非呆子?我也晓得他们都是面甜心苦、口蜜腹剑,专骗我们苦人。用到你时说得天花乱坠,不用一脚踢开,还要骂你八代。我料他们走时自己想逃性命,又不舍得这片产业,只顾他的田财店铺,哪管旁人死活?还想人家都出死力,定必许有好些心愿。事完之后,非但说了不算,还要挑东挑西,不是吃用太好,便是丢了什么东西,借题目连吵带骂,使你无法开口,以前所许好处算是折过,良心坏一点的还要反打一耙,要你赔还。再要平安渡过,便说对方吃饭不做事,已占了不少便宜还有什么话说,却不想想人性命都是一样,他们不过有了几个造孽钱,便样样占权,莫非穷人就不要性命?”
  “我早把他们看透,你代他出死力,决得不到好处,何如帮着我们做点好事,将粮办来,索性和我们一起,多救一点苦人。水如不来,你这粮店就是金字招牌白送于人,也无一人肯要。你看这样狂风暴雨,大水非来不可,不早打主意,白送性命,岂不冤枉?
  我们也不勉强你离开你主人。水如不来,愿意做他伙计,你再回店;否则,乘这大水未到以前,先帮我们将粮买来,同往小山避难。他这店如被水冲去,你想做事也办不到。
  否则水退回来也是一样。我们为首的人最是义气,你看他肯拿自己的钱,还冒了风雨危险出此死力,便是真凭实据,跟了他走,不问水退不退,都比你们做这事好。我们带有不少金银,这样大水,那囤粮的人决带不走,这一带人又太苦,卖是无人要,只顾逃命要紧,到了无水之处必要钱用,当然在逃走以前多得一个是一个。除非水已平定,不再上涨,价决不贵。我这根金链条有五六两重,足可换得二三百担粮食,此时赶去或者还来得及。前年我被恶人驱逐,在陈玉家中住了几个月,道路虽熟,谁家有粮却不知道。
  你看几句话的工夫,水已一二尺深,再不赶去就来不及了。”
  店伙一名卫强,一名刘三晃,是个短小精悍的少年,闻言全被感动,便说:“此地离城太远,虽有几家存粮大户,每年两三次,均是收了苦人的粮,等好价钱,运往别处贩卖。他们都有粮仓,天明前才接到警报,因此粮食虽未拿走,但是此地地势看去好些小山左近便是黄河旧道,这里更是新;日两河相隔最近之处,平日除你们来的小山外,好些地方比河还低,只当中隔着一道河堤。他们全都想到所有粮仓都集在几处高地,最多的一处是杨柳洼旁半山之上,离此最远。再说为首主人是几位最厉害的恶霸,武艺既好,又养有不少打手。遇到这样天灾,照例是把他那粮食外围的石堡封闭,铁桶一般,等到水灾过去,各地缺粮之时,哪里价钱好,运往那里去卖,本地人休说分他一粒,给多少钱也是无用。你要带得钱多,还要被他抢去,反说你是土匪,来路不明。再说他那里地势最高,也不会被水所淹。此外还有两家最大的地主,一家姓贾,全家信佛,和庙中老和尚最好,人已逃往山上。另一家姓门的、粮比他多,昨日恰巧来了两个客人,将粮收去。刚天明时听说黄河发水,恐不好运,想退下一半,卖主没有答应,业已冒险运走,三大船还剩两船,方才听说不曾运完,内中一个老客,也是代人做事,人都叫他郝老,最是精明,因气门家不过,先想将剩下的粮运来店中暂存,一看地势不对,门家话又气人,走时曾有情愿途中翻船,或是送掉,也不便宜门家。曾对我说:‘为想平安,只有人要,多少都卖。’偏是这里太穷,和尚又怕出事,明知水后缺粮,不敢收买,气得他跳脚大骂,说:‘这里人都不是东西。’门家又催快搬,只得运了回去。刚走不到两个时辰,你们来时,他两只小船还未开走,听集上苦力说,他已将余粮存了好几百包,没有装走,门家还说暂存无妨。这样年景丢下不管,气得他跳脚乱骂。如将此人寻到,也许有望。”
  这时外面稍低之处水深已三四尺。四人原是边说边往前赶。因当地还有一列土崖,四人正由崖上急驰,往三里外双门村赶去,快要到达,遥望脚底小河水已平岸,空中雷电交鸣,大雨如注,四面水雾昏茫,什么也看不见。走着走着,忽听轰轰发发之声,猛一回顾,就这转眼之间河水业已上岸。那一带地势较低,平地水深丈许。店伙忽说:
  “我们糟了,我们来迟了一步,这里虽然有路,双门村地势较高,村前一带水深过人,如何过去?就将粮米换到,也拿不走。”蛮牛心里一急,正说:“山上那许多苦朋友,我们自己还有好几个,大水一起,无处寻找食物,岂不有好些人要饿死?”一面询问途向,想要游水过去。辛良后悔未将那马骑来,否则只要寻到地方,多少也可带点粮食回去。正想和蛮牛商量,回庙将两匹马一齐带来,忽听烟雾之中有一少女高呼“辛兄”,定睛一看,前面一只小船上面四人一马,船上并有油篷。为了船小,前面那马伏卧船头,一个青衣少女骑在马上,马腹旁并还卧倒一个老头,渐由狂风暴雨水烟迷茫中现出全身,连人带马均似落汤鸡一般。那狂风大雨打在船篷之上,水和瀑布一样四下飞泻,声如雷鼓,空中电闪再一个跟着一个,眼前微微一亮,便是震天价一个霹雷打将下来,震得天摇地动,双耳皆聋。那撑船的是个十六七岁的青布包头的少女和一个同年纪的幼童,双篙并举,刺水如飞,来势甚急,动作十分轻健,晃眼冲到土崖旁边。水势一涨,相隔崖顶已只数尺,辛良定睛一看,首先认出那骑马的来历,不觉喜出望外。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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