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王和她的压寨夫人》第35/84页


  也不知是怎么心血来潮,褚云驰揪起氅衣披上便出了门。今日正是刘二当值,在他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看他信马由缰也不多问。百姓门前多贴桃符新句[1],看着十分喜庆,也有三五贪玩的幼童,穿着新衣追跑,十分可爱。等他发觉时,刘二已经上前提醒了:“郎君,前头快要到半戟山了。”
  褚云驰抬头一看,可不是么,山上隐隐灯火,将雪光都衬得温柔起来。他曾经的居所紫光台附近,桃树梨树间,还杂着一株梅树,可惜没见开过。也不知触动了他哪处情怀,褚云驰竟道:“上去看看。”
  刘二不是曹猛,颇为沉默,也不会阻拦褚云驰,便由着他到山上。然而他并未带请帖,也没有事先通知,让守卫很是为难了片刻,还是报告了庄尧,才把他接进来的。
  山上刚用过晚饭,庄尧还纳闷他来干嘛,心里还有点儿别扭。她与褚云驰,还是互相呛两句比较习惯,上次欠他个人情,叫庄尧心里有些惴惴,说不上是什么心绪。先前准备好了给他投帖他不来,今晚又忽地来了,还得重新做个心理准备,路上倒是背了几句时人常用的过年话准备应付一番。
  结果带人一见面,过年话还没说上一句,褚云驰忽地问道:“紫光台上那株老梅,今年开花了否?”
  庄尧一愣,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个画风,便侧头问罗绮,罗绮也不知道啊,打听了半天,才低低地道:“那老梅树早死了,是不会开花的。”
  庄尧怔了怔,也不好这么打击褚云驰,忽地想起个地方来,便唤人牵马来:“我与褚令下山一趟。”
  自从她前段时间吐血,又消瘦,罗绮也有些惯着她,什么要求都满足她,也不多唠叨,一听她大晚上要出门,虽皱了皱眉,还是给安排好了,又道:“多带些人吧。”
  褚云驰也愣住了,他本来是突然有些感伤,随口问了一句,不想庄尧反应这么大,也觉得有些搅扰人家了,便道:“且不必忙……”
  庄尧忽地一笑:“带你去好地方。”
  也不知是她的口气太有说服力,还是今天褚云驰画风的确有问题,褚云驰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旋,还是没说出口。春日里野蒿朱粉色,夏日里小荷尖尖,秋凉处两三点红叶着寒霜,冬日里薄雪新酒香,闲意态,细生涯,总有那么一两样情物叫人心里恬静,不忍拒绝。
  庄尧并不知道他心里有些愁绪,也因彼此不够熟,并不与他说话,带着十来个侍女只在前头跑马。褚云驰的马不如她的快,倒要叫她时不时停下来等着。这一路沿着大河跑得畅快,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山谷。外头大河奔涌,暗漆漆地看不清楚波浪,只有雪瓣奋不顾身般地投进去,却一丝声响也无。
  庄尧下马,朝手上呵了口气。这天确实有些冷了。
  褚云驰也不多问,跟着她进山,把奔涌的大河抛到了后头。夜路不好走,又有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好一阵,才见一两处灯火。屋里人听见外头的声音,连忙出来迎。几个农人见是庄尧,连忙行礼:“小娘子怎地这会子来了?外头冷哩。”
  庄尧笑道:“下雪了,听卢大说山里几株野梅开了,便想来看看。”
  老农嘿嘿一笑:“小娘子就是有个雅兴。卢大哥回家过节了哩,梅树这几日开得可好了。也就是在咱们这山谷里头,窝风藏雪有股暖和气儿,听说山上的梅花都熬不过咱这冬天。”
  褚云驰这才明白,为何庄尧带他过来,不由看了庄尧一眼。
  老农一边引路,一边也看见了褚云驰,还问庄尧:“这位郎君,是个眼生的哩。”
  庄尧笑道:“这是给咱们修新桥的褚令。”
  一听是个当官的,几个农人立即局促起来,纷纷下拜,褚云驰连忙将人扶起来,打起精神说了些安抚之词,以维护他慈和的父母官形象。待老农去给他们取酒食了,褚云驰才松了口气。庄尧见状,还暗笑,他今天跟充电不足似的。
  草亭四周围得密不透风,只留了一处口子,却是里头亮,外头黑,什么也看不见。
  褚云驰是真的脸带倦意,庄尧看了,想了想吩咐侍女道:“叫几位药农歇息去吧,烧两个炭炉取暖,再热一壶酒。”
  酒来得快,这里也没什么好酒,不过是药农自家产的,喝了暖暖身子罢了。
  外头雪仍簌簌下个不停,这二人不互相嘲讽时也没什么好说的,也不对饮,个个无言,只自斟自酌。不多时,侍女回说菜肴不好弄,要等一等,庄尧便偏头道:“可有铜锅?取一个支起来,我们涮肉吃。”
  这铜锅,还是庄尧看着天冷,想吃火锅,画了图纸叫匠人打造的,中间放了烧红的碳。外头烧水煮肉煮菜。罗绮手巧,还会弄些好汤头与好调料,吃过的人便学了去,只是铜锅造起来不容易,寻常人家有一口铁锅就算不错了,并没有闲钱去打铜锅这等物什。药农这边倒是有一口,却是是卢大置备的。
  侍女应下了,去准备火锅。见众人退下,褚云驰放下酒杯,径直走了出去。庄尧本就是陪客的东主,此刻只叫宾客尽兴就是,也不出去凑热闹。
  山谷里不如外头寒冷,方才喝了几杯酒,也暖和过来不少,刚一出亭子,却也叫寒气打了个哆嗦。一股子冰雪味道扑面而来,细细闻,却仍有一缕暗香,天上几颗朦胧星子,若不闪烁,还以为是扑簌下来的飞雪。
  褚氏后园,夜里也是灯火通明,而此地只有香气,看不清花姿的情形,倒有些新鲜。因为看不清,这气味反而愈浓烈,引着褚云驰往前走。幸而有雪光映衬,不至撞到树上去。
  看不见何处是花,便处处是花。褚云驰轻轻吸了一口,只觉得心脾都舒坦了,连方才饮的酒都醇厚起来,只觉得有些醺然。
  “不意竟有此物。”
  这气味重重叠叠地袭来,才觉得这一日的惆怅终是踏实了下来。连同儿时那些旧梦,有关母亲的回忆,都随之沉淀下来。也不知站了多久,忽地听到有人唤他:“来喝酒。”
  回首一望,茅庐草亭,低矮人家,几处孤薄灯火,又有庄尧探身出来,道:“叫你也听不见?”
  随即丢了个酒杯过来。
  褚云驰接住,杯子竟有些温热,再试一试温度,原来是自己手冷的缘故。低头一笑,随她进去了。
  原来,铜锅已经架起来了。药农这里的酱料不多,侍女却是手巧,硬是调出了不错的滋味,等肉和菜香味四溢之时,褚云驰想起来,自己今儿个没吃晚饭。庄尧倒是吃饱了来了,只是跑了一路,也是有些饿了。
  仍不与褚云驰对饮,自己喝自己的,吃自己的。
  褚云驰与她隔着个铜锅,蒸汽氤氲间,就听见褚云驰嘶了一声。庄尧偏头看了一眼,原来这位不近庖厨的君子叫铜锅给烫着了,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不等她说,早有侍女过去帮褚云驰摆弄这锅子了。
  她这一笑,褚云驰半分惆怅心情也没了,哼了一声道:“我自七岁不与女子同席,今却有幸,领略淑女如此。”
  得了,吃饱了这位的画风就回来了,开启嘲讽模式。庄尧本就不是淑女,笑着还嘴道:“你既然从前未领略过,怎知道淑女不是个个如我一般?”
  见她一副坦荡的无赖姿态,褚云驰也没心思跟她打机锋了,只慢慢地倒酒饮了。酒不是什么好酒,还有些药气,褚云驰皱了皱眉,放下了酒杯。
  他手指颀长白皙,骨节分明,握着粗陶杯子,竟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来。只可惜看他这张脸,便叫人心里远不了凡尘出不了世。
  褚云驰见她看自己,以为自己吃东西沾上什么了,下意识摸了摸嘴角。
  这个动作大抵是取悦了庄尧,庄尧笑道:“褚令今日不大一样。”
  褚云驰挑眉:“一样不一样的,倒似你知道我一般。”
  庄尧抬起腕子,拿着筷子比划,又笑着重复一遍:“你今日不大一样。”
  说着,手腕上的绑绳蹭掉了[2],袖子松松地落下来,露出她一段皓白的腕子,并无半点饰物,却有一枚胭脂色的小痣。
  庄尧却不理那绑绳,接着道:“往日里,总是胸有成竹,叫人不意你竟也有如此一面来。”
  褚云驰一怔,也知自己失态,竟连这个女大王都看出来了。既然人家看出来了,褚云驰倒也不扭捏,摇头笑了笑。
  却听庄尧轻声咋舌:“啧。”
作者有话要说:  [1]桃符:古时以桃木做板,或写或刻字,张贴在门首,以压邪祟,后来发展为春联。春联出现的比较晚了,跟全篇背景不是很对得上,所以还是用了桃符。
[2]骑装衣袖多是窄袖,有的还会用布条之类的把袖口裹紧,方便行动。差不多就是运动服。

  ☆、再无狮虎山

  咋舌不算雅事,尤其女子,发出这种声音,便容易叫人觉得低俗不堪。
  偏偏眼前这人,一双微挑的杏眼,眼尾的胭脂已经有些晕开,与颊上红晕相映衬,倒有些妖娆意味,轻啧一声,似嗔不嗔,眼光流转,语出惊人:“生的好看真是占便宜,想刻薄你两句,都不好出口了。”
  褚云驰愣了半晌,心里慢半拍地想,她这是调戏我?又看她脸上红晕,伸手去掂了掂酒壶,果然,他出去那一阵,这位女大王把酒喝得没剩多少,且这酒泡了不少利于发散的药材,酒劲儿来得迅猛,很是容易醉人。他便也不与庄尧计较了,低声道:“你醉了。”
  谁料庄尧听到这一句,却猛地坐直身子,扬眉道:“谁?我又没喝几杯。”
  这一下子起得太猛,头真有些晕了,庄尧不得不扶住额头。
  褚云驰便认定她是醉了,笑一笑,慢慢地自酌。
  酒里放了些寻常药材,味道冲了些,倒是暖身的好物,室内炭火烧得暖,褚云驰没喝几杯也觉得酒意渐浓。忽地听庄尧问道:“为何今日这般想赏梅。”
  她的声音含含糊糊,说是醉了,倒不如说像是懒得开口,只嘟囔两声似的。褚云驰放箸,也不介意回答个醉鬼:“旧时年节,常与家人赏梅。”
  过了半天,庄尧才“噢”了一声:“你想家。”
  褚云驰一腔惆怅叫她简单地用三个字概括了,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便说:“不止如此。”感念她赠酒赠梅,又解释道:“若只是想念,我何不回去?”
  庄尧托着腮,眼神却很清明:“你不回去,是有未竟之事?”
  “你知道?”褚云驰一笑。
  庄尧一皱眉:“直说我猜错了就是。若不是有未竟之事,就是要避开家中之人了。”
  褚云驰脸色一滞,庄尧看见了,笑道:“亲近之人?”
  她笑得倒是无邪,还有心思打趣:“是个小姑娘!”
  褚云驰本就有些酒意,叫她一激,忍不住道:“我父亲而已,也不是要避开他。你全猜错了,喝多了就去歇着,不要再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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