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当家》第44/52页


  她长长一叹,好多话搁在心头时日太久,久得每每她想提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之所以会跟你有这样的约定,一方面是为了救我,另一方面――他觉得唯有像你这样的天皇贵胄方能配得上我。我欣赏他的草根精神,可我讨厌他的出身所带来的自卑。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我,不配爱我。所以才做下那样的约定,顺着你的意思把我从他的身旁推开。
  “即便你没有拿我的生死相逼,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想办法把我推给别的男人。我讨厌他的自卑,讨厌他对我的不信任。与其他出手,不如我主动与他道别,跟你回京城。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我讨厌的懦弱男人。”
  他的自卑,她懂;宏亲王的自私,她也懂;可这两个男人却全都不懂她的心。
  月光晒出了她的心事,那些从前连她自己都不曾发掘的心事。
  “我从前爱过一个男人――那是在认识胡顺官,认识你之前的事。”发生在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的事,“那时我还年轻,很认真地爱着那个人,然后是失望。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爱过我,我只知道他让我害怕去爱――言有意说我不懂得怎么表示情感,自那人之后,即便我想表达爱意,也尽可能地不流露真情。”
  一步步,踩着青苔走下石阶,阿四随月色徜徉。
  “奕阳,你知道吗?上天的公平几近残忍。美到撞怀激烈的事物往往如此短命,比如焰火,比如樱花,比如红颜,比如……爱情。”
  几年的守护,宏亲王终于换来了她的一声“奕阳”。他赫然明白了,很早以前阿四就知道他爱情中的自私、欺骗和掠夺。
  遂这几年,无论他付出多少,爱她多少,她始终尊称他一声“宏亲王”。直到他说出了与胡顺官之间那个男人之约,她的心才为他敞开。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爱不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全心付出。
  他懂得太迟了,太迟太迟了。
  她的寂寞,在这样的月夜全都写在了她那张苍白如霜的脸上。原来,她已寂寞了好久好久。
  “阿四,你还记得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从前以为爱,便是有个男人肯好好地陪着你过日子,现在岁数大了,渐渐发现……爱,真的是两个人守在一块好好地过日子――你还记得这话吗?”
  她轻轻颔首,那时候有块草根让她重新拾起对爱的信心,她曾以为已然找到那个和她守在一块好好过日子的男人。
  可草根让她失望了,为了他的红顶子,为了他通天下的财富,为了权力与财富所能带来的自信,他放弃了她。
  她再度对爱情失去了信心,余下的岁月注定唯有她孤单一人。
  奕阳走到她的身后,忽然牵住了她的双手。爱了她好几年,他不曾做过任何逾越男女之别的事。
  只此一次,也是最后一回。
  “阿四,你知道吗?现在的我不想娶你进王府,不想把你变成适合我的女子,甚至不想你是否崇敬我,爱我。我只想对你好,只希望看到你开开心心地活在我的身边,即便是送你去见另一个男人,只要你高兴,我便高兴了。你若笑了,在这子夜浓黑之下,我的天地都亮了。”
  未喝一滴酒,他的笑却已然醉倒。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你,阿四。”
  “那就帮我做件事吧!”她抬起朗月明眸,深深地望向他。
  只要是她的要求,爱新觉罗・奕阳全都无条件做到。更何况,这或许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有预感,他就快永远地失去她了。
  “说吧!”
  “我要你――杀了胡光墉。”
第十九章 置之死地(1)
  正当京城都在议论胡光墉此次进京,风光无限。万没料到几日的工夫竟然获罪,而这让胡光墉获罪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几年都不曾理过朝政的宏亲王奕阳。
  据说宏亲王弹劾红顶商人胡光墉的折子上说其借着朝廷用于打仗的协饷充实自己钱庄的银根,为官又为商,顶着红顶子为自己的生意打通关节,占尽便宜云云。
  那折子上的话虽不重,但一条条、一桩桩、一件件累加起来对胡光墉可就极为不利了。
  更何况这折子出自与当今太后交情颇深的宏亲王之手,外头的人都猜测宏亲王怕是受了太后的密令,要对树大招风的胡光墉下手。
  一时之间,有那趋炎附势之辈借着这股风也来推胡光墉这堵厚墙,参他的折子如雪片般飞进军机处。
  市井之间受此传闻,以为阜康将倒,纷纷跑去兑出银子。胡光墉与阜康大掌柜言有意受朝廷之令,暂留京城不允去他处。各地的银号受此风潮影响,又无东家或大掌柜出面解决,局面竟有些难以维持。
  这日,言有意正与胡顺官坐在房内商谈解决之道。
  “东家,此事既然由宏亲王而起,咱们不如……不如去找一个人帮忙说情吧!”
  他刚开口,胡顺官就断然拒绝,不用说他也知道言有意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我即便倾家荡产,再度变成一块草根,也不会去找阿四求宏亲王放我一马的。”
  这会子那点男人的尊严能管个屁用?言有意当场顶撞:“东家,你不在乎钱财,你也想想阜康的那些掌柜、伙计们啊!他们要养家糊口,如今时局动荡,这一下子少了饭碗,你让他们拿什么养活爹娘老子、妻子儿女啊?”
  他承认言有意说得不差,可要他为此事去求宏亲王……那他这些年的努力,辛苦营造出的“胡光墉形象”不全都白费了嘛!他何苦要建气势如虹的胡府大院?他孤身一人住得了那么大的院落吗?
  “不去!死也不去!”
  他犟,言有意也不是吃软饭的。
  “你不去,我去。你爱面子,我不要脸――行了吧?”
  他从今到古,一直就是为了混口好饭吃油盐不进的癞子,脸面这玩意,有钱的时候不妨摆摆,没钱的时候抓着它也不能当饭吃。
  也不理会东家的反应,言有意掉转头冲了出去。巴在门边偷听良久的酣丫头认识言有意这么些年以来头一回觉得他实在太太太太……太有男子气概了。
  对他的好感又增进一分分!
  只是一分分哦!
  她在心中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阿四酒铺白天根本不开门迎客,言有意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门能通到她住的院落。唯有一个劲地敲门砸门捶门,他闹了半天,没见着阿四,倒把京城里巡街的衙役给闹来了。
  “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阿四酒铺,平日里多少达官显贵夜夜必来的场所,你敢在这里闹事,你不想活了?”
  这边锁了,那边就要拉回衙门。
  偏巧阿四酒铺打开一道小门,探出一个梳着两个包子头的小丫鬟的脑袋,小小声地对那两个衙役嘀咕了几句。衙役立刻打开了锁,二话不说便走了。
  小丫鬟冲言有意招招手,让他跟着来。他照着一路向里,穿过天井,看见阿四正在为红酒擦身。
  “你倒是真有这份闲情雅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旁的不干,专在这里给她收藏的成堆红酒擦灰,以她这分精细的程度,这得擦到猴年马月?
  “虽刚入冬,但京城的雪向来飘得早,雪落下,随后便是冰天雪地。我想趁着天寒地冻前,将这些红酒拾掇拾掇,放回地窖中去。”
  每年,春暖花开时,她会将这么些红酒从地窖里抬出来,请注意!丫鬟们全都是小心翼翼一瓶瓶地将红酒“抬”出地窖,放到偏厅阴暗的角落里晾着。阿四小姐说,这是要让那些红酒呼吸到新一年的空气。
  等到初夏,天微微热起来,丫鬟们再遵照小姐的吩咐将红酒抬回地窖里凉着。阿四小姐说,这是要让那些红酒过个惬意的凉夏。
  转眼红了秋日,红酒是要再抬回偏厅搁着的。阿四小姐说,红酒也要过个爽朗的素秋。
  如今雪将落下,阿四小姐说,她的宝贝红酒要回地窖里暖和暖和了,毕竟这京城的冬日藏着肃杀的寒意。红酒敌不过,她亦抗不过。
  在一旁给阿四打下手的小丫鬟唧唧咕咕、唠唠叨叨地说着小姐伺候红酒的仔细与认真。言有意听着不觉得她在伺候红酒,倒像是照顾自己的亲闺女。
  唯有放在厅堂正中央那瓶早已开启的红酒,不动不挪,不论寒暑春秋,日日放在那里,仿佛已成了一种固定的摆设。
  从他进门到现在,阿四未请他入内堂坐,他便站在天井里,远远地瞪着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这样张着漆黑的眸瞪着她。
  她明知他此行的目的,却就是不开口不主动提及。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当真放着胡顺官不管了?她狠得下这条心?
  不管阿四是否狠得下这条心,言有意是横下一条心,他就站在天井里,直到阿四请他进去为止。
  如阿四所料,京城的雪在这初冬时节便洋洋洒洒地飘落人间。与江南落地便融成水的雨雪不同,这雪落了地便踏踏实实地在那儿待下了,很快没过鞋沿,冻得脚生疼。
  言有意不动不摇,稳如泰山地杵在天井里。明明冻得眼泪、鼻涕一把抓,他也毫不理会,任自己的形象在风雪中被摧毁。
  不能毁的是胡顺官,是阜康。
  也不知站了几个时辰,只见阿四从放置红酒的架子上一步步爬了下来。十几个丫鬟穿梭着将那些红酒一瓶瓶抬走,眼见着她们忙得热火朝天,这雪也飘得翻转飞舞。阿四终于站到了他的身旁,却未正眼看他。
  “你来为胡光墉求情?”
  “不。”言有意大声说道,“我来为胡顺官,为阜康,为我自己求情。”
  她静等着他的解释。
  “在外人眼中,他是胡光墉,可在我眼中,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对我有一饭之恩的胡顺官。我言有意薄情寡义,凡事只认个‘钱’字。若我这辈子只讲一次义气,那就这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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