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当家》第49/52页


  见我不接,他索性将绣帕揣进了袖里,朗声笑问:你是谁家的?
  送我进宫的太监到底见过些世面,虽不认识来者,却深知若非寻常人,断到不了紫禁城的墙根底下,忙赔起笑脸:这是礼部侍郎傅札府里的四小姐,是这一届的秀女呢!
  好容貌――马上的男人放肆地望着我,毫不回避。
  我却得避嫌了。放下轿帘,端坐于轿中。乳娘搓着我的手,又摸摸我的额,小姐,你的脸怎这么红啊?不会是风吹病了吧!这就要进宫了,您可当心身子啊!
  我低头不语,却掩不住脸上的绯红。
  轿子一顶顶地抬进了宫,又一顶顶地抬了出去。
  姑娘小姐递着牌子一拨拨地进去了,又一排排地被送了出来,留下来的人又被分为三六九等。
  托了家中那些女眷的吉言,我站在了三六九等的头列。身后是诸多女人艳羡的目光,我知道我赢了,赢了身后那些目光,可我却笑不出来。
  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警告过我,宫里是何其威严,何其危险的地方。言不可错一句,行不得错一步,笑不可多一抹――正好,我本不想笑,这样倒显得尊贵起来。
  我和其他七位姐妹由大太监领着站在了珠帘后面,我的下巴贴在胸前绣襟上,目光所及是大金大黄的袍底。老嬷嬷说过,若见到皇上,我不能直视他的目光――正好,我本不想见到万岁爷,听说他一日三餐必有酒相伴。
  父亲说酒这东西只可浅品,不可贪杯。贪杯不仅误事,更可丧志。
  一定没有人跟皇上说过这句话,因为宫中……是不可多言一句的地方。
  我们八人初站定,左侧便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今年皇上初选秀女,这一个个端的好模样啊!
  这话听起来虽柔软却起了褶,如老嬷嬷一般,想来说话的人必是有些年岁的了。按照老嬷嬷跟我说的那些宫中的规矩,我猜坐在皇上右边的这些老女人定是太妃什么的,这位置本该坐着的人将从我们八人中产生,那可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母亲日盼夜盼,盼着她的女儿能比姨娘们所生的儿子更强――入宫为妃为嫔,甚至贵为皇后,这是唯一的可能。
  我想我做到了,为母亲做到了。
  我没有胜利的喜悦,我知道母亲想要什么,可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但我仍要做好傅察氏家的女儿,轮到我出列了。上前、行跪礼,平心静气地报上名来:奴婢傅察氏,满洲正蓝旗人,祖父江西巡抚傅作成。
  自始至终我都未曾抬眼去看那个即将要做我丈夫的男人,他的目光显然也未最终定在我身上。
  他将玉如意递给了我身边的人――她是钮祜禄氏,满洲镶黄旗人,广西右江道貌岸然三等承恩公穆扬阿之女。听说她侍皇帝于潜邸之时,皇帝登基后于咸丰二年二月封其为贞妃,五月晋升为贞贵妃。
  外头早已传言皇上有意封其为皇后,如今传言得到了证实,她捧着玉如意,笑吟吟地谢恩。
  我们剩下这七个人全都跪在地上,贺她为后,心里全在为自己入宫的结局而猜想、担忧。
  我的下半生会如何?
  我的下半生会如何……
  如老嬷嬷一般在这深宫之中度过自己的年年岁岁?运气好的话,我能为这位日日饮酒的皇上生下个一男半女,然后等着像这些太妃一般坐在这里望着如我们这般年轻的姑娘再走进深宫之中?
  一辈子谨记三句话:言不可错一句,行不得错一步,笑不可多一抹。
  这……便是我想要的吗?
  我在心中摇头,目光却定定地落在胸前,不动不摇,不笑不语。
  殿堂之上安静极了,我能察觉许多道目光在我们的脸上、身上游转,可谁都没有再说话,尽等着那位身着大金大黄的男人发话呢!
  偏生一阵笑声从身后而来,伴随着还有稳健的脚步,一步步踏来,竟……竟定在我的身边。
  我想偏头望却,到底还是忍住了。下巴抵在胸前,我静观自己的前襟,如老嬷嬷要求的端庄。
  皇兄,我的万岁爷,您已选了那么好的小姐做我皇嫂,就把这位傅察氏家的赏我做福晋得了!
  一边的景太妃慌忙摆手,这如何使得?使不得的!使不得的!这是万岁在选秀女,奕阳,你莫在这里掺和。哪里有了你准没好事,还不赶快给我退下。
  这半会的工夫我才明白,我要嫁的万岁爷的弟弟竟然看上了我。
  我愕然地抬起脸望向他,我忘了老嬷嬷说的那些有关宫中的规矩,我贪婪地望着他的脸――我见过他,在紫禁城的墙根底下,他夺了我的帕子。
  映着金色的大殿,我发现他的侧脸很好看,一种我说不上来的好看。
  我痴痴地看着他,他却没理我,缠上了一旁的景太妃――额娘,您不是一直想让我娶个福晋进门嘛!如今我有了中意的人,你怎么反倒不帮我说话了?
  景太妃怒得直捶他的手臂,你这小子,什么人不好要,偏要你皇兄看中的人?你这孩子就是这么不懂事,还不快给你皇兄赔礼去。
  老太妃一声吼,倒换来皇上的朗声大笑。皇上说,奕阳就是这个性子,朕不怪他,不怪他!朕这个皇弟素来风流成性,都是人家姑娘家嚷嚷着要跟了他,朕倒从未见过他钟情于哪个姑娘。傅察氏,你跟朕这个皇弟看来是颇有缘分,朕就下旨,将你嫁给朕的七皇弟宏王爷奕阳。
  我的一生,就在这几句话中被轻易改变了。
  我们容心本可以做个皇妃的,可惜了……可惜了……
  我自宫中回到家里待嫁的那些时日,无人的时候,母亲总是在我耳边这般低语。软软的,却藏着褶皱。
  人前,母亲却笑呵呵地拉着我的手对几位前来贺喜的姨娘说:我们家容心小时候,人家就夸她长得福相,这孩子果然是有福的人,眼见着就要嫁进宏王府做福晋了。
  祖父嘱咐父亲为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其实家里本不需要准备什么的,宫里早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嫁娶那日,只要将这八十八口大箱子抬进宏王府便得了。可祖父不允,依照我三位家姐出嫁时的模样,为我备齐了嫁妆。
  与三位家姐出阁时的嫁妆一样,未增未减。
  祖父对我说,这是爷爷的心意。
  祖父的心意,我在家中十六年头一回感受得如此真切。
  出嫁的头一天晚上,母亲在我闺房待到很晚。她攥着我的手紧紧,泪珠子也紧跟着落了下来。
  容心啊,你叫容心啊!你祖父在为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希望日后你能有容人之心。日后身为福晋,你不仅要有容人之心,更要能容众多女子的心。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早在我嫁入王府前,便注定要容更多的女人在我丈夫的身边。
  母亲还说,王府里有再多的女人都没什么,只要日后继承爵位的贝勒爷从你肚子里出来便中了。
  我回母亲:容心记下了,嫁进王府要生孩子,且一定要生儿子。
  然后我便该走出傅府,嫁进宏王府了。
  说到嫁娶,我是见过三位家姐迎亲场面的――
  新郎坐了花轿来到傅府门外,必是要把喜封钱给足后,管家才肯开门的。平素祖父最厌恶这些累赘的民俗,可唯有婚丧嫁娶之时,他不吭声,任家里照京城的老规矩闹翻了天。
  犹记得家姐成亲那日,新郎进新娘的卧室是不能走泥地的,要从地上铺的布毡过。新娘打扮好后,娶亲太太将女家准备的红筷子一把撒在床上,嘴里还嚷着“快生子、快生子”。
  然后,新郎吃子孙饺,饺内必有顺治钱一枚,新郎是要带走的。这会子娶亲太太即扶新娘入花轿,由新郎亲自搭轿门扣方能出发。
  一路吹吹打打抬到男方家里。
  新娘花轿入门时,男家主婚人要备香烛炭火向花轿行一跪三叩礼。行礼后直立,向炭火奠酒,称之“迎喜神”。
  花轿入中堂要转三圈,将轿门对新房门,由娶亲、送亲太太扶新娘下轿,从地上铺着的红毡上走进新房。
  新娘上床与新郎对坐,同吃富贵面。吃面后,新郎、新娘出房,同拜天地君亲师,行三跪九叩礼。接着请主婚长者上坐受礼,长者一般要说四句吉利的话,再用手上的衡木将新娘的搭头布挑去。
  随后,新郎、新娘还要遍拜大小亲戚好友,均行一跪三叩礼,礼毕后才可退归洞房。
  我的三位家姐都是这样嫁出门的,如今该轮到我了。
  我知道,我的嫁娶必定与三位家姐不同,因为我嫁的是王爷,是先帝的儿子,当今万岁爷的弟弟。
  可我不知道,我的嫁娶会是那般的不同寻常。
  迎亲的那天,他――宏王爷骑了高头大马,穿过京城最繁华的一条大街,来到了傅府门前。
  他一路踩着泥地来到我的闺房门口,一把拨开什么娶亲太太、送亲太太,拉着还没盖上盖头的我就往外头跑。
  他跑得好快,我赶不上他,便只好握紧他的手臂。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王爷……
  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便只好这样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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