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法医手记之证词》第2/25页


  外阴部:未检见损伤痕迹,无液体残留。
  尸检结论是死者系锐器刺腹致死,脐部周围有三个创口,均为致命伤。
  现场未检见指纹、掌印等痕迹,也未发现凶器,却在地面上发现一排奇特的血脚印。说它奇特,是因为这是一排赤足足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门口。足印大而宽,一望即知不是被害人的足迹,而是属于一名高大强壮的男子。
  既然房东作证说被害人只身入住,那么这排脚印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有很高证物价值。
  在司法鉴定中,足印是一门复杂而重要的分支。虽然近年来犯罪分子的作案手段不断提高,越来越具有隐蔽性,在现场留下清晰足印的案件越来越少,但是足迹学仍在刑侦领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凶手在命案现场留下赤足足印,一般来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来自云贵两省的某些地区,仍保留着赤足行走的习俗,这种情况自我从警到现在仅遇到过一次;二是凶手与被害人关系密切,命案发生前两人相处得轻松随意,所以才会脱掉鞋袜,这种情形在夫妻或情侣之间的激情杀人案中较常见。
  留在孙宝宝命案现场的这排血脚印,长度和宽度都较平常人稍大,根据公式计算,其主人的身高在180厘米到185厘米之间,体重在90公斤到100公斤之间。足印的乳突纹线较粗,花纹大,间隔宽,足弓扁平,右脚第三和第四根脚趾间有鸡眼。大脚趾呈三角形的蛇头状,各趾形态呈前尖后扁,趾节变平,三趾和四趾向小趾方向倾斜,脚掌前缘凹凸不平,脚弓印痕较宽,脚跟皱扁、板结,没有弹性,符合中老年人的足迹特征。
  如果这排血脚印是凶手留下来的,那么他应该是一名身高体胖、五十到七十岁之间的男子。
  我分别提取了尸身、床单、足印上的血迹,然后取出静电薄膜,附在足印上,用静电发生仪轻触其表面,几分钟后拿开静电薄膜,一枚清晰的血脚印已附着其上。
  我依次提取了全部脚印,整理结束后才向沈恕详细汇报了验尸结果和足迹分析结果。
  沈恕略加思索后,命人清理现场,又对可欣说:“咱们到房东的房间去看看。”
  一名孤身女游客死在农家院旅馆里,房门没有破损,也没有撬压痕迹,任谁都难免怀疑到房东身上。
  房东名叫赵喜虹,五十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黧黑,说话不太利索,看模样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说自己原本是农民,世代居住在千岛湖畔,政府把这里开发为度假区后,收走了他的耕地,他为生计考虑,把自家的瓦房改建成农家院旅馆,赚些糊口钱。他的妻子在两年前患病去世,独生子在外地上大学,他一个人经营小旅馆,倒也自在。
  据赵喜虹说,孙宝宝在昨天黄昏时分入住,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李丽,按惯例他留了一份身份证复印件。孙宝宝进入房间后就把门关严,一直没出门,也没和别人说过话。他感觉孙宝宝和其他游客不大一样,有些好奇,却也仅是一闪念而已,没有深究。按规定孙宝宝应该在今天上午十一点前退房,可是快正午时她的房间里还没有一点动静,赵喜虹就去查看,见她房间的门虚掩着,室内隐隐散发出血腥的气息,他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回应,就把门推开一些,探头进去张望,哪料到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陡然映进眼帘,吓得他掉头就往自己房里跑,惊魂稍定后拨打电话报警。
  赵喜虹的表达能力很差,又有些魂不守舍,这段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才说清楚。
  沈恕一边聆听一边观察赵喜虹的表情,以判断他是否有故意隐瞒或欺骗性的陈述,等他话音落下后又问:“昨晚这里住了几个客人?有没有留下身份证复印件?”
  赵喜虹苦着脸说:“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昨晚就住了两拨客人,除去被人杀死的那个女的,还有两个小年轻,一男一女,都二十来岁,像是大学生,住在正房,就在我隔壁,他俩一早就退房进山了。身份证复印件倒是都有,政府三令五申,没有身份证的不能留宿,我也不想惹麻烦不是?谁料想还是摊上了这档子事。唉,今年运程不好,算命的程瞎子年初就和我说过,他劝我捐两百块钱请个挡煞符,我一时眼皮子浅,没舍得出这份钱,结果真就出事了。要说有些事你不信邪不行――”
  沈恕不理会他自我检讨,打断他说:“昨晚你院子里的大门上锁没有?夜里听没听到厢房这边的动静?比如敲门声或叫喊声之类。”
  赵喜虹摇摇头,说:“为方便客人进出,大门从来不上锁,门上有个挂钩,搭上就行,野猫什么的就进不来。昨天夜里没听到什么动静,我这人睡觉很实,客人也没什么事麻烦我,通常都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沈恕盘问了好一会儿,赵喜虹有问必答,虽然口齿不清楚,但回答得滴水不漏,不知是心里坦荡,还是早有充分准备。
  沈恕问他要了另外两名住客的身份证复印件,又让赵喜虹脱下鞋子,在一张白纸上留下赤足足印。这让赵喜虹有些意外和害怕:“你们不是怀疑我杀了人吧?”
  沈恕看出他是老实人,胆子小,不想他为此担上无谓的心事,就说:“这是警方的例行办案程序,等找到那两名住客后,也要提取他们的脚印。只要不是你作的案,无论如何不能算到你头上。”
  赵喜虹似懂非懂,虽有抵触情绪,仍老老实实地在纸上踩了两个脚印,踩完后还认真端详一会儿,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脚印完整无误,不至于误导警方而惹祸上身。
  在沈恕调查赵喜虹期间,一辆乳白色的电视台采访车急吼吼地驶到农家院大门前,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红衫粉裤,一看即知其个性张扬的女人,正是我那拐了八道弯的亲戚,在电视台做法治栏目主编兼主持人兼记者的表妹程佳。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见到我就半真半假地埋怨:“出这么大事你也不通知我,要是被别的媒体抢了独家,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程佳掺和的案子多,还曾配合警方破获过几起重大刑事案件,居功自傲,竟俨然以警方的一员自居。我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她面子,就笑着附和她说:“我没通知你,你这不是也来了吗?你在警队里有这么多眼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程佳听我这么说颇有几分得意,却似抑实扬、以退为进:“亲姐姐,你太瞧得起我了,没有你照顾,我们栏目哪能成长得这么快。”
  我撇撇嘴:“这马屁我不接受,原封返回,你的节目好坏与否,和我扯不上半点关系。”
  程佳瞪起眼睛,貌似要把这话题继续下去,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打量一圈已经收拾干净的现场,悻悻地说:“到底还是来晚了,拍不到什么有冲击力的画面。”
  她把话说到这份上,倒像是由于我的疏忽才导致她拍不到画面,我虽然问心无愧,也只好补偿她一些“猛料”,透露了被害人的部分信息。
  程佳听到“孙宝宝”这个名字时怔了怔,说:“听起来耳熟。”忽然有些惊诧地说,“不会就是那个孙宝宝吧?超级美女,和我有过一面之缘。”
  程佳整天东奔西跑,在这座城市里人脉很广,她这么一惊一乍,勾起我的兴趣,于是问:“你认识她?”
  程佳说:“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一年前我做节目采访过一个在省公安厅对面经营公安器材的女人,名字就叫孙宝宝,年轻貌美,生意又做得很大,所以有些印象。”
  省公安厅对面有一排门市,都是经营公安器材和消防器材的公司,业主都是有些社会关系的主儿。孙宝宝如果真在那一带做生意,这案子又多了点意思。
  现场已清理干净,程佳拍了些农家院的内景外景画面,索然无味,她非要拍尸体的镜头,就跳上车,直奔殡仪馆而去。这份执着的“狗仔”精神,让人感觉好笑又佩服。

  2
  2013年3月28日黄昏。
  楚原市刑警支队。
  比对过赵喜虹的赤足足印,与命案现场的血脚印相去甚远。虽然在案情明了之前,尚不能完全排除赵喜虹的作案嫌疑,但至少眼下他不是重点调查对象。
  冯可欣走访回来,取得了被害人孙宝宝的详细资料。正如程佳所说,孙宝宝生前是“松江省警用器材批发公司”的法人代表,未婚,独居,在省公安厅门前有一家面积约三百平方米的门市,在市中心的建铭大厦长期租有一层写字楼,名下有一套五房三厅的高档住宅及两辆豪车。以她二十七岁的年纪,算得上年轻有为,身家豪阔。
  孙宝宝是贵州人,父母均为下岗工人,她在楚原没有家人和亲戚。侦查员们根据冯可欣提供的线索,在千岛湖度假区停车场找到孙宝宝的座驾,一辆市价两百七十万元的红色跑车。根据车轮上的泥土痕迹,可以确认孙宝宝在昨天下午正是驾驶这辆车去往千岛湖度假区的。
  在调查走访的侦查员全部归队后,沈恕主持召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汇总目前掌握的情况:
  被害人孙宝宝于昨天下午入住位于千岛湖度假区的农家院,事先并未和她的朋友或公司员工打招呼,入住目的不详。眼下是早春时分,天气微寒,并不是旅游旺季,而且千岛湖度假区也尚在修建中,并未正式对外开放。除去一些有探险意识的旅游爱好者,度假区内并无其他游客。而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孙宝宝并不是一名旅游爱好者。那么孙宝宝去往度假区的目的就成为调查重点,也许是本案的关键突破口。
  千岛湖度假区的开发目前处于尴尬境地,它原本是楚原市旅游局力推上马的工程,但工程进行到一半时原旅游局长就调到外地,新任局长对这项工程相当抵触,态度不冷不热,上届局长许诺的资金和优惠政策都成了泡影,投资商叫苦连天,想把工程转手,却没有人愿意接盘。
  基于这个原因,千岛湖度假区的配套设施极不完善,缺少消防、卫生、给水等手续,连市内早已全面铺开的天网工程也未覆盖到这里,整个园区只有两家星级酒店安装有摄像镜头。这使得孙宝宝遇害案的侦破工作更加困难。
  而凶手选择在千岛湖度假区杀害孙宝宝,很可能和这里不够完善的保安系统有关。
  发案的农家院虽然对外营业,却依然保持着农耕时代夜不闭户的习惯,院门从不上锁。孙宝宝所居寝室有两道锁,一道是锁孔朝外的暗锁,外面人可以用钥匙打开;另一道是门闩,只有里面人才能打开。两道锁均完好无损,无撬压痕迹。房间窗户紧闭,玻璃完整,窗闩紧锁,所以凶手一定是从门进入室内的。由于孙宝宝独居在陌生环境里,忘记锁门的可能性极小,那么凶手应该是和孙宝宝关系密切的人,如此才能够在夜里叫开门,而孙宝宝仅穿着睡衣就让对方进入,也表明她和凶手关系亲密,对其毫无防范。
  由于孙宝宝的财物没有丢失,也没有遭到性侵迹象,警方倾向于认为作案动机系商业纠纷、灭口、情杀、仇杀等。
  警方已经找到发案时居住在农家院的那对男女。二人均为楚原医科大学大二学生,男孩名叫张世忠,女孩陈元元,情侣关系,是一对狂热的旅游爱好者,曾共同深入多个尚未完全开发的景区探险旅游。警方已初步排除两人的嫌疑。
  据二人口供,他们在案发时间均处于熟睡状态,未听到外面有敲门声、打斗声或呼救声。事实上,两人听说当晚有凶案发生时,都明显感到意外和后怕,脸色苍白,说话也结结巴巴,未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侦查员们汇总目前掌握的情况,认为孙宝宝从市里来到千岛湖度假区,很可能是与人有约,而约会的目的非常私密,或者是地下交易,或者是情人幽会,所以才会选择远离市区的农家院。而凶手则可能是孙宝宝的约会对象或其雇佣的人。凶手应该早有预谋,看好没有监控录像的千岛湖度假区是实施犯罪的绝佳地点。他能够做出这样的计划并顺利实施,显然孙宝宝对其非常信任和依赖。
  孙宝宝在楚原市无亲无故,却在短短几年内创造了一爿可观产业,除去她长袖善舞之外,外力支持必不可少。尤其是从事公安器材批发零售行业,又在省公安厅门前开门市,如果没有公安部门的经营许可,几乎不可能支撑下去。
  这成为横亘在本案前面的一堵墙。
  孙宝宝的手机中储存有数百个电话号码及三个即时通信程序和两个电邮地址,而每个通信程序和电邮中的联络人也都有百余个,显示出她的社会关系非常广泛。侦查员们反复核查她的通话记录和聊天内容,竟未发现任何与千岛湖度假区有关的蛛丝马迹,更无从得知她去那里是和谁约会。
  这使得侦查员们有些泄气。按照预想,孙宝宝去到远离市区的农家院过夜,事先一定会有约定和安排,无论如何会留下些只言片语以成为重要突破口。
  凶手在未惊动房东和其他住客的情况下顺利进入孙宝宝寝室,那么他事先也应该和孙宝宝联络过,双方已有默契,孙宝宝才会主动给他打开房门。但侦查员仔细检视过孙宝宝的手机通信记录,并逐一核对,无一与孙宝宝遇害有关。
  孙宝宝好像是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地只身入住农家院,而凶手也像是不留痕迹地从天而降,这使得本案增加了一层神秘色彩。
  这起案件中最大的疑点是凶手留在现场的血脚印。从全局来看,凶手的谋划非常周密,几乎把案件的细节都考虑到了,比如避开监控录像、躲开目击证人、不留通信记录等,可以用老谋深算来形容。可是现场的血脚印却无疑是一个重大破绽和重要物证,这和凶手的缜密形成巨大反差。
  脚印到底是不是凶手的?如果是,凶手为什么会赤足出现在现场?如果不是,则说明有人在孙宝宝遇害后曾赤足进入凶案现场――农家院的大门敞开,安全性较差,不能排除这种假设。
  也有侦查员设想出一种可能的场景:凶手与被害人关系密切,入室后脱掉鞋袜落座或上床,之后两人起了争执,凶手痛下杀手害死孙宝宝,却不慎赤足踩进血泊中,在地面留下一排血脚印,之后才穿上鞋离去。而夜里的风雨洗刷净他的其他痕迹,使得血脚印成为目前唯一的物证。
  这种推测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却又有许多漏洞,与警方掌握的其他线索相矛盾。
  碰头会过后,侦查员们达成一致意见:鉴于凶手很可能是孙宝宝生前熟悉的人,就以她的社会关系为突破口,对她的生意伙伴、后台、公司员工以及有感情纠葛的人逐一排查。

  3
  2013年3月30日。多云转晴。
  楚原市刑警支队。
  沈恕就孙宝宝名下的公安器材批发公司展开调查,很快从省公安厅的一条渠道得到重要消息:孙宝宝生前是原公安厅刑警总队副总队长、现任省政协委员许卫东的干女儿。
  这让沈恕有些吃惊,虽然他早想到孙宝宝的来头不小,但是和原公安厅副总队长扯上关系,还是在意料之外。何况许卫东还是他比较敬重的一位老领导。
  据知情人描述,孙宝宝在公安厅刑警总队的一些基层干部中曾亮过相,当时许卫东还在副总队长任上,他主动把孙宝宝带到一个小范围的宴会上并介绍给大家。据许卫东说,孙宝宝的父亲和他是警校同学,曾是贵州省公安战线的功勋人员,不幸在抓捕逃犯时牺牲,他感念同学情谊,就把孙宝宝认作干女儿,在他心目中比亲女儿还亲。之后不久,孙宝宝就在省公安厅对面盘下一个门市,专营公安器材,生意兴隆,财源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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