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第2/97页


  安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不是的。这两日府里的事,都是谢夫人操持的,人前人后打理得齐全,保全了老爷脸面。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符止这三年都不在京里,以致完全没听说过这位谢氏的奇闻。“……她原本许的沈氏,夫家是丞相府门下,本也是一桩好婚。但谁想两年前沈大人被牵进了明堂案――那是当时的一桩大案,牵扯了十几条人命。沈大人也在其中,谢夫人就这么年轻轻守了望门寡。”
  符止为符俊臣续了一截白蜡,拜了拜,随着安福向外走。淡淡地道:“未过门就克死夫君,那许是她命太硬。”
  “将军可别这么说!”安福不赞同,“谢夫人是个好人,就是福气太薄。沈大人一去,沈家留下的产业是她一手撑起来。现在做大了,每年宫里春会的料子,都是从她店里进。可就是这么个人,姻缘路走得磕磕绊绊。太常掌故卓?┳看笕耍?您可能听过他――卓大人是沈大人同乡,沈大人去后,时常照顾她店里生意。一来二去的,两个人都年轻,就这么好上了。可没两个月,卓大人也被人告发,卷进了明堂案,一并丢了性命。”
  “再之后就是我家老爷。”安福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家老爷别的不好说,但是官场上的事情,他是懂得个洁身自好的。以前他确实荒唐,但是有了谢夫人之后,老爷也收敛很多。两个人本就这么平平安安过下去也好,可人算不如天算,前几日两人一道出去,又出了这事……”
  符止微微垂下眼,忽而问道:“既这么说,是他们两人一道在马车上,坠下山崖后,她怎么没事?”
  “当时是老爷驾车,谢夫人坐在车厢内。坠崖的时候车厢摔散了,但是里面有坐垫,恰好人没事。”安福显然是想到了当时的情形,面色也很是惨然,“找到的时候谢夫人已经昏了,但是还从车辕底下探出一只手拉着老爷。那手上全是血,早就干了,怎么扯也扯不开……”
  符止应了一声,心底却有些异样。一个女人能搭上三个朝廷命官,克死了夫君,又先后克死两个情人,还能叫人提起来时满口夸赞她,这也不得不说是极其难得的本事了。
  安福还要招待来吊唁的宾客,因此说了几句,就嘱咐丫鬟带符止在府里安置。符俊臣可以算是横死,朝廷为表安恤,追封了一个三等中舆爵,并一批赏赐。他这府邸原本就不大,又从没有经过这样的麻烦事,各种丧葬、陪葬品堆得到处都是。就连内宅也是一样,走在其间,难免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夫人,今晚上的守灵,我和碧荷替您。您好好睡一觉吧。”朱菡扶着谢长庭回到了琼华阁,对她说道。
  谢长庭昨天在灵堂里守了一夜。虽然已经是四月,但是深夜里还是难免寒气迫人。死人阴气又重,一夜熬下来,谁都不好受。
  谢长庭面色苍白,望着朱菡感激笑了笑:“那真是多谢你了,我这会儿确实是有些撑不住。”
  “这有什么呢。”朱菡安慰她,“您放宽了心。如今符将军来了,这府里的事儿您也不用再操心。好好歇着就是了!”
  她实在是疲倦,朱菡看出她脸色不好,宽慰几句就退出来。谢长庭又默然在窗口站了一会儿,望着灵堂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琼华阁坐落在内宅西南角,隔水和外宅遥遥相望。站在楼上,恰好能望见灵堂隐约的黑幔。
  回到房里,她换过衣裳,打散了头发躺下。因为是白天,连睡觉都是不安稳的。一闭上眼,她就看到一片寂静的山谷,压碎的车辕之下,一只浸满鲜血的手。符俊臣在看着她,他的眼睛睁得那么大,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
  她颤抖着爬过去,紧紧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去握住他的手。
  他的血液粘稠冰凉,顺着她的手腕流下……
  一觉醒来竟满身是冷汗,像是病了一场。谢长庭急促喘了几口气,坐起身来。打起了床帐,才发现窗口天光将黑未黑,原来才是傍晚。
  门被轻轻拍响,琼华阁的小丫鬟在外面唤她:“夫人起了么?符将军过来了,在楼下等着,说要见您一面呢。”
作者有话要说:  注:“宁朔将军”这是个封号 就跟“上将军”“车骑将军”这种是类似的

  ☆、02 贵府真乱(上)

  谢长庭稍怔了一会儿,才渐渐从噩梦的恐惧中缓醒过来。有些疲倦地问:“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说是有事情要问您呢。”
  她眉心轻轻一蹙:“知道了。”隔了片刻才道,“请他稍等,我这就下去。”
  符止就坐在小厅里的屏风一侧等着她,屏风外立着个鹤纹蟠花的灯台,灯光融融,照着他的侧脸,更显眉目深邃。只是难掩神态疲惫――在前头忙了一天,陆陆续续有人来吊唁,走不开人。而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个,是安福私下告诉他,到现在找不到符俊臣的官印。
  官员职务调动或去世以后,官印要统一交归朝廷,自打前两天起,朝廷就已经派人来催。安福一直借故拖延,直到符止问起,他支吾了半天,才勉强说出实情,“……当时收殓时候没细看,大约是还戴在老爷身上。只怕唯有开棺……才能取的出来。”
  这个时候尸体都停了数日,谁还愿意开棺?符止最终也是无法,只得暗中托人仿制一枚铜印黑绶,勉强蒙混过去。
  及至傍晚才脱身出来。想了想,还是特地来了琼华阁一趟。
  符俊臣的死太过蹊跷。自打今天一见面,他就觉着这个谢夫人有种说不出的怪。她的模样苍白、虚弱、悲伤……着实附和她目下的处境。可那终究是稍不真切,仿佛只是浮于皮相之上的。或许她心里在笑,没有人知道。
  他又想起安福所说,这之前被她克死的另外两个男人。不由觉得指尖发凉,面色微沉。
  正思忖间,只听楼梯上轻轻脚步声。谢长庭走下来,她面容素净,丧事期间,她未着钗环,只在发间别了三支精巧的白色堆纱绢花。
  到他面前见过礼入座,温声道:“符将军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开口。”
  她嗓音有些哑,大约是这两日哭得太多的缘故。符止视线在她面上略停了停,便移了开,说道:“今天在前头见您脸色不好,特来看看您。我前两日才回京,这府里的事,还多要向您打听一二――听说之前俊臣的白事,是您打理的?”
  她点了点头:“照理说您刚回来,就让您管这一摊子事真是难为情。可妾身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又是外人,这府里好些事拿不了主意……您多担待吧!俊臣泉下有知,也必定记着您这一分恩情。”
  她和符俊臣的关系其实比较难以定位,外面传成什么样子的都有。她以“外人”自居,令他不由的有片刻疑惑,有心想要问问,但又实在不知道何从开口。隔了好半晌,才应了一声,含糊道:“夫人也别这么说。您事情办的妥当,这阖府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
  “您抬举。妾身也是……没有办法。”她恻然一笑,别过脸去,“俊臣这么一去实在叫人始料未及。妾身唯有替他料理这身后的一点事,也算是……对得起他的恩情。”她说着将茶盏放在一边,白瓷的托碟和桌面一碰,发出清脆的砰一声。
  她好像被惊了一下。抬了一下头才又低下去,说到到动情之处,眼圈渐渐红了。
  符止就是一怔――怎么说得好好的,突然就哭了呢?
  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实在不知所措――既不能看着她哭;要宽慰几句,又不知能说什么……不免有点儿心烦。好在她没有真的哭出来,只哽咽了片刻,勉强一笑:“叫您见笑。您方才说――要问妾身什么?”
  他叫她弄得心烦意乱,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心思去问,随便提了两句府里的事情。她对这些倒是个熟悉的,当下收了悲声,娓娓道:“府里人丁不多,我也不见得全认识。除了安福这个总管家,还有一个二管家,名唤迎福的……再者就是两个大丫头,朱菡和碧荷,这两个都是俊臣房里的人。虽然不见得管事,但是大家见了也都是客气几分……这宅子是仁启十二年俊臣买的。如今这情形,妾身和两位管家商量过,打算是办完丧事转手卖掉吧。钱财给大家分一分,往后各谋出路便罢。”
  其实之前,谁也没预料到朝廷会忽然撤回封疆诏,他远在边关。这府里的事她一个人已经安排妥当,如今叫他拿主意,他也没什么多余的主意可以拿。眼见天色渐暗,半卷的竹帘随风摇动,簌簌吹进几瓣窗外晚开的海棠花来。
  他起了身,“多谢夫人提点。夫人也切莫伤心太过,早些休息吧。”
  谢长庭闻言福了福身,谢过了他。唤着院中丫头提灯过来,送他离去。
  符止走过月华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她还站在台阶上,却早已走了神。满园海棠灼灼如朱砂,映着她雪白的侧脸。素到了极点,反倒有种淡极始浓的艳丽。他不由又有片刻犹豫――才发现因为她那凄凄惨惨的一哭,自己原本要探听的事情,竟一个字也没问出口。
  她是故意的吗?
  这个人倘若不是真的软弱不堪,那么当真是精明到了极点――他一时难以分辨。打发了引路的丫头回去,独自提灯步出了月华门。
  谢长庭站在阶前,望着那摇曳的一点光亮,渐渐消失在掩映的亭台间。她的神色模糊难辨。直听丫头回来禀报一声,说符将军径自去了,她才回转进来,眼里带了一丝玩味的笑:“他旁的什么都没问吗?”
  “符将军什么都没问。”
  她就轻轻嗯了一声。转头瞧了眼月华门的方向,窗外天色暗下来,已经看不到什么。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勾唇一笑,那片刻的凛然稍纵即逝。她端起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棺材在灵堂里停满了七天,按照礼制,就该到了出殡的日子。但符俊臣死得时候不好,才刚入四月,天气却已经不合时宜地热了起来。再加之他在山崖下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有三、四天,再这么停下去,只怕尸首要腐坏。
  于是之前谢长庭和两个管家商定的,是停棺三天就出殡。事出有因,想必善解人意的符老爷不会计较这点小问题。
  但这么一来毕竟仓促了些。没想到临出殡头晚上,又出了一件麻烦事。
  ――朱菡和碧荷夜里守灵,两个丫头犯困睡着了。夜里穿堂风有点大,长明灯的火苗被吹起来。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燎了半边黑幔子。
  这个事情放在平时根本不算什么,连走水都说不上。左右灵堂里的东西都是要烧给符老爷的,人家在那边等急了自己伸手拿点儿也可以理解。可事情出在这个节骨眼上,府里就被闹得人心惶惶。符俊臣是横死。虽然不是人人都见过他的尸首,但是听人的描述,仔细想想就已经很可怕了。
  第二天的殡到底没出成。管家连夜到慧通寺请了禅师过来。符府闭门谢客,前院里插着一炷白顶高香,大小和尚围了一圈,又是念经又是超度。符止对着纹丝不动那口棺材,也是有一点头疼。就在这时,朱菡哭丧着脸从内院跑出来。
  “将军,您快去看看吧!老爷的随葬又出事了!”
  这个“又”字不得不说是用的非常精妙。符止随着她往里走,问她怎么回事。原来朝廷官员的丧葬规格都有严格规定,符俊臣官拜五品执金都搬令,陪葬必须有弩机、剑柄、带勾各三架,壶、罐、盆各五件,案一张、灶一张。
  “早上他们几个小厮以为要出殡了,要把随葬搬上车。搬弩机的时候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有点轻’,这话恰好让二管家听见了,就上了心,叫人仔细来查。结果这一查居然发现弩机不是铜铸的,是木头里子,外头包了一层铜膜。又发现壶罐上的官窑印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叫人换成了民窑的……”
  符止一听就知道有点麻烦。别的还好说,官窑的东西每一批都有衙门专门计项,数目和样式都不能蒙混过关。给符俊臣随葬的这一批是朝廷拨赐的,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换掉。
  “也就是二管家心细!换了别人,听到也难免漏过去。”朱菡补充说着。
  正说着,对面迎福已经走过来了。这人长了一张削尖面孔,开口带着五分笑,总有些伶俐过分的样子。他性格太过仔细,反倒叫人觉得有些苛刻,“…将军可算是来了!我前二年就觉得府里总有些个手脚不干净的,谁想到,竟然敢把主意打到这个上头!”
  符止不太看得上他,点了一下头没说话。安福也来了,小厮们把随葬一一排列开,露出下头民窑的刻印。
  弩机也被抬了起来,一架已经被敲碎了外壳,露出里面木质的内瓤。还有两架完好放着。符止走过去,俯身想要试一下分量。一只手却已先他一步,搭上了弩。
  对方来得太快,他没来得及反应。略有一点诧异,直起身看着她:“谢夫人?”
  她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纤细的手指在弩机上一握,一拧,看似没有什么力度,手劲其实不小。一下将那冰凉的铜膜捏碎了。细细的青黑齑粉从指尖漏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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