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血》第177/180页
老头说完转回头笑眯眯地对着我,虽然诡异的感觉已经消失,但他笑的样子比修为更诡异。灰白的枯搞乱发,分不清污泥还是油腻的面庞,一笑还露出缺损黑黄的残牙,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臭馊味,任谁见了都受不了,只是我除外。乞丐的形象而已!我将诡异的感觉抛之脑后,与他对视。
这是我所见的第三位天行者,与答喜的冷摸清傲、苦喈的道骨仙风截然不同,我似乎更喜欢这样的天行者。
早年我不明白,只以装扮乞丐来逃避追杀,此刻见到这老头,才顿悟到武道的纯粹境界――以自己的本性最适合自己的状态修炼,不在乎外物。收回目光,我尊敬地问:“敢问尊驾找苏太医何事?”
老头挥了挥手道:“扫兴……原来女娃你跟苏堂竹一般,都被西日昌带坏了。”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老头在我眼前一晃,瞬间移坐在一旁的沉香椅上。一进一退,二次在我面前显露的身法,令我隐约觉出了些什么,但又整不出思绪。他并非敌人,肯定与罗玄门有关,可看他的身手,又不似罗玄门人。
慕西雁悄然隐匿,与众多隐卫一般,隐藏于寝室附近。若动手的话,正面交锋他们不讨好,但躲在暗处那就不同了。
老头坐定后,表情又恢复了古怪,他看了我一眼,又硬将眼光投向别处,尔后又忍不住再看我,如此往复。我好笑地问:“怎么了?”他依然道“扫兴”。我没有追问下去.陪他坐等苏堂竹。我命宫人送上茶点后,老头也不客气,伸出乌爪,牛嚼牡丹似的一气吞了十来个精致宫廷点心。
一壶热茶冷却的时间过去,月照宫地宫出口才传出动静,我惊异地发现我竟比老头先一步感知了苏堂竹的到来。
老头跳下椅子,吼道:“苏堂竹!还不决点滚过来!”
苏堂竹飞快赶来,老头又骂了句,他便出现眼前。
“见过师叔!”苏堂竹行礼道。
“去去,老夫早出了罗玄门,还叫个屁师叔?”
我诧异地盯着二人。老头古怪,不承认自己是罗玄门人也就罢了,苏堂竹更古怪,行的是平辈礼,口中却道师叔,而且他面色还难看之极。
“西门,这位是杜师叔,我师尊的胞弟。杜广师叔。”苏堂竹第一时间给我解释了老头的身份,但这解释更令我疑惑。杜微的弟弟?从未听说过药王有这么一位身手高强的兄弟。
“哼!西门?西日昌的妃子吗?扫兴!”杜广冷冷瞟我一眼,我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投的是我的腹部。
“我师叔也精通医术.就是性子特别些。”苏堂竹已恢复了平素神情,温和带点腼腆地道,“师叔是来找我的。”
“都跟你说了,别喊我师叔!”杜广显然是个急性子,一闪身,已到苏堂竹身旁,转头对我道,“女娃,你也最好出!老夫不碰你,你自己走!”
苏堂竹连忙跟着道:“没事的,师叔来找我切磋医术,西门你出去下,叫人看着外头就是了!”
我对他点点头,看来罗玄门还真有不少我不知的隐秘。
“别叫那些隐卫靠得太近!你也别过来!回头我跟你说。”苏堂竹不放心地又道。
我依言而行,但终究好奇二人在殿里怎么个切磋医术,分明都是空手,难道比点穴下禁忌不成?我带着慕西雁在未央阁前停下,这个距离是我能感知的边缘,至于旁的隐卫,我全部驱散了。
“你听说过杜广这个名字吗?”
慕西雁答:“从未。”
“也是第一次见到那老者?”
“是的。”
我更加好奇,静心敛气感知殿中动静。开始只知二人在说话.但离得太远,听不到任何言语.而后是极长的一段平静。我的耐性很好,一直站等。慕西雁问:“要不我过去探听一下?”
我摇头.刚想说杜广修为极高,就感知到殿中一股熟悉的波动。我惊然变色。
“怎么了?”
我苍白着脸,向前移近半步。一点没错,那是天一诀手印的气场,而以苏堂竹的修为不可能施展。
慕西雁优虑地望着我,我的表情必然极其吓人。
杜广会天一诀!虽然他只施展了微弱的气场,但我绝不会感知错误,螺旋的气劲徘徊在殿中。
我很想前往一探究竟,犹疑之间,殿中的气场却消失了。
“哈哈哈……”杜广长笑几声,飞矢般射出宫殿,很快消失了踪影。宫廷侍卫被惊动,我命慕西雁前去处置.而自己则去见了苏堂竹。
我快步回到殿里,见苏堂竹颓然地坐在杜广先前坐的椅上,而殿中事物并没有变化,杜广对气场的控制很精细。
“他是个医痴……”苏堂竹喃喃,“每隔几年就会来找我一次……”
我仔细地凝视苏堂竹,发现他退步了,说谎退步了。他有一张很容易令人相信的面孔,平时待人接物也温和亲切.偶尔的几次撤谎极令人不妨。但现在他遮掩不住真相,罗玄门人.西日昌的师叔竟也会天一诀。
“杜师叔不喜欢罗玄门,早年就独自修行。前一阵他在西秦深山里修炼,现在打仗了,他跑回大杲了!”苏堂竹言语流畅起来,我觉得这些事真话。
“师兄心里,他也不是我罗玄门人。没事的,这会走了,下回不知什么时候再来。””苏堂竹终于与我对视。
我默了片刻,一字字道:“把你的畏惧告诉我。”
苏堂竹一惊。
二终是离情
杜广的来去突然,苏堂竹的惊惶失常,无一都指向天一诀。先前我只关注杜广,而忽略了苏堂竹。现在盯着他,我想到了他初处地宫的难看面色。医痴?恐怕杜广也是位武痴。
从最早我将天一诀转述苏堂竹,到罗玄门人拿着残诀前往南越,几年过去了,杜广从未出现过,却在这节骨眼上胃出。世间没那么多巧合。
苏堂竹支支吾吾地道:“我怕师兄回来责备,杜师叔惊扰了你。”
既然苏堂竹不愿说,逼他也无用。我心念一转,“没什么,他只是来找你,我只好奇罗玄门的医术怎么个比法。”
苏堂竹解释了一通,扯得很圆。他修为总提升得慢,只因专精医术。
我听到差不多了,佯装疲倦,打个哈欠道:“哦,有什么难处一定要找我说说,即便帮不上,分个人担担也好。”
苏堂竹走后,我没有往自己寝室而去,带上幕西雁,进人了董后的寝宫。苏堂竹在地宫待得太久,他在下面必有发现。
打开幽暗的地宫人口,我深吸一口气后,纵身而入。慕西雁如影随形。我真的不喜欢地宫,从第一次进入就厌恶。它不仅阴暗恐怖,而且还神秘古怪。从燮国兵败起,它就潜伏在皇宫之下,嘲讽着几代居住在它之上的王者。气运、国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掌控,精算过头的纥吕因此饮恨。
我知道西日昌喜欢那幅粉红骷髅的壁画,妖艳与死亡相关,诱惑与恐俱并存,这是地宫的另一种诊释。平和温性的美丽泯灭于贪婪,富足安逸的生活磨灭血性,平庸凡常的活着永远都不会理解羔羊为何被奴役,善良如何成为枷锁。
他欺骗不了我.他存过将我关入地宫的心思。一具活生生的粉红骷髅永远生活于他的阴暗中,这是他对我最真实的情感写照。只属于他一人,只为他一人妖艳或死亡。
我从容地穿过雨道,进入无数夜明珠照撇的地宫内部。慕西雁的呼吸抒发着首次进入地宫的感慨,而他的感慨瓦解了我与西日昌的粉红骷髅契合的部分。无论是去是留,我不想再成为一个只以西日昌为中心生话的女子。
走过怪兽的腹部,我一身轻松。背负多年的沉重曾伤痛,也曾销声匿迹,现在则完全放了下来。我憎恨葛仲逊,不代表我就该为仇恨背上诸多负面的情绪,不代表我就注定陷入报仇雪恨的自我折磨中。我想,爱一个人也是一样的,无怨无悔地做了自己能做的想做的,就已足够。
往下走,步入八卦之门。我停住了脚步,慕西雁惊疑一声,“这门……”
说是八门,其实只有七门,而这七门如今却变样了,门上的图腾全被利器刮脱。不用想,肯定是苏堂竹干的,我仔细检查门后物件,并无挪动的迹象。
“门上原本画的都是妖魔鬼怪,毁了就毁了”我道
“苏堂竹在想什么?”慕西雁问了句。
“我们去看看那边的人口。”我径自而走,慕西雁连忙跟上。
与我想的一样,昌华宫人口的两排壁画安然无损。慕西雁自看得默生感叹。寻常人看了那些壁画早就畏首畏尾不敢深入,地宫的如口足够唬人。
我与慕西雁原路返回。在踏出董后的寝宫前,我驻足了很久。身后是张着幽冥之口的地宫,前方是一方暗然的出口,似乎两条路都不明朗。
“大人……”慕西雁等了很久后道,“夜深了。”
我幽叹一声,“若你得了天下绝学天一诀后会如何呢?”我想我忽然明白了。
慕西雁想了片刻后答:“找个僻静之地修炼,武艺大成后再出。”
我伸出一手,暗淡的光线下,手掌纤白指头细长,如何看都不似一个顶尖高手,握紧拳头,我道:“以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黎明前我背上琴盒,敛神匿气悄然离开遍布隐卫的月照宫。我没有与苏堂竹话别,也没有对慕西雁言明,离开的决定很仓促,却不得不走。当慕西雁问我去留的时候,我口上犹豫,心下却并不打算离开。我真的想留在自己孩子的父亲身旁,我确实愿意为此付出我的后半生。可是,我个人的意志总难抑圆满。从苏堂竹滞留地宫到杜广的突然出现,从苏堂竹的惊恐到杜广的率性而为,再联系所有过往的蛛丝马迹,一个巨大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横隔我命运,切断我黎族血脉的天一诀就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天罗地网,黑压压地笼罩天空覆盖皇宫,逼迫我不得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