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第57/178页


  国师妙道真君所在的宫殿地势最高,顺着苍松老桧一路走上台阶,来到了一块紫石铺就的广场,广场四周竖立孟章神君、监兵神君、陵光神君、执明神君,既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像神君的半人形石像。
  广场的之后松柏林立,其间有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宝殿。
  朱红大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位面色青白,薄唇墨黑,带着一身枷锁的妖魔。
  “走吧,跟我进去,他要见你。”渡朔淡淡看了袁香儿一眼,转身率先入内。
  南河拉住袁香儿,不赞同地摇摇头,“别去了,我感到里面有一个十分强大的存在,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袁香儿握紧他的手:“这是我第一次得到师父的消息,我很想去。何况,我觉得如果他们若要对我们不利,也没必要特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难道他不能出来吗?”
  南河迟疑了一瞬间,松开手跟着袁香儿一起往内走,穿过那扇大门的时候,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发出微微一声细响。袁香儿穿了进去,而南河和乌圆却被挡在了门外。
  袁香儿回头看时,大门处迷蒙一片,已经看不见门外的景象。
  她的脑海中响起了乌圆焦急的声音,“阿香,阿香,你怎么样?我们进不去,被挡在外面了,太狡猾了这些人。”
  “没有国师的允许,任何妖魔都是进不来的。”渡朔停下脚步等她,目光冰凉而没有温度,“不必担心,若是真的要对付你,还犯不着使这些手段。”
  袁香儿想了想,对乌圆说道,“我没事,你和南河等在外面就行。”
  她跟在渡朔的身后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走到两侧是高大的朱漆红柱,柱子脚下的柱础非寻常人间常见的吉祥图案,而是雕刻着一只只栩栩如生的妖魔。
  一路走来那些妖魔或是张牙舞爪追着人类吞噬,或是被压在红柱之下不得翻身。太阳的光影从红柱的间隙间打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格格明暗交接的光斑。
  渡朔赤着苍白的双脚,缓缓走在袁香儿前面,脚踝上粗大的镣铐一路发出冰冷的声响。
  袁香儿看着那穿透了身躯的铁链,忍不住问道,“你这样,疼不疼?”
  渡朔侧过半张苍白的脸,细细的眉目转了过来,
  “人类给牛穿上鼻环驱使它们犁地的时候,会考虑它疼不疼吗?给马套上笼头让他们拉车的时候,有考虑它疼不疼吗?阶下之囚,为奴为仆,还管什么痛不痛苦。”
  袁香儿看着他那细长而的清冷的眉目,突然觉得和一个人十分相像。
  她想起了乌圆说过的一句话,
  我们妖魔第一次化形的时候,经常会依照自己最亲近最喜欢的人相似的模样去变化呢。从此以后这个相貌就固定为本形了。
  “请等一下,”袁香儿问,“请问你认不认识一位叫做阿青的姑娘。”
  锒铛作响的脚步声突然停住了。那个长发及地的背影没有回头,停顿了片刻,又重新走了起来。
  袁香儿就知道自己有可能猜对了。
  “阿青她很担心你,她这么多年一直就住在这座城市,”袁香儿加快了脚步,跟在他的身边轻轻说道,“她常常弹琴,希望能让你听见她的琴声,也不知道你这些年有没有听见。”
  袁香儿知道自己眼下可能做不了什么,但既然遇见了,至少转达一下阿青的心意,省却她几十年如一日在这京都之中演奏着琵琶,而这位关在深宫中的使徒有可能根本无从得知。
  渡朔一句话也没有说,冰冷的面容上看不见丝毫表情的变化,他把袁香儿带到一间休息起居用的偏殿之外,推开门之前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别再到这里来。”
  袁香儿跨入殿中,殿中光线不是特别明亮,靠窗的位置有一个矮榻,榻上的蒲团上歪着身体闲坐着一位身披山水袖帔,头戴法冠,面上束着一条印有密宗符文青缎的法师。他面向着架在身边的一个巨大的白玉盘,直到袁香儿进得殿来,方才抬起脸来。
  他的身后侍卫着一位魁梧而精悍的妖魔,额心长着尖角,金色的瞳孔,虬结的肌肉上流动着暗红的符纹。
  袁香儿知道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妙道真人了,她站定之后,叉手持晚辈礼。
  “坐吧,我和你的师父余摇是朋友。你无需拘束,叫你来不过是想见见故人之后而已。”妙道真人微微抬了抬手臂,他肌肤白皙,身形消瘦,有几分弱质彬彬的模样,并没有威震天下第一大派掌教的气势。
  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一道童端来蒲团,案桌,摆在了袁香儿面前,还奉上一盏香茗。
  袁香儿在那张蒲团上坐下,“请问您怎么知道我是师父的徒弟?”
  妙道真人就笑了,“我的徒弟云玄说,你小小年纪,就能够灵犀一点,指空书符了。施法之随性自然几乎就和自然先生一脉相承。不是他的徒弟还能是谁?据我所知,他可没有女儿。何况,他还把自己护身保命的双鱼阵留给了你。”
  “那么你……知道我师父去了哪里吗?”
  这是袁香儿最想知道,也是她甘愿冒险进来这里的原因。
  妙道脸上的笑容停滞了,过了片刻方才轻轻说道,“他既然不愿意告诉你和他的妻子。我又怎么好违背他这么一点心愿,做这样的恶人呢。”
  他止住了袁香儿的继续追问,“我和余摇相交一场,也算是你的长辈,既然他离开了,将来你在修行的时候,若是有和不明之事,或许短缺些什么或可来寻我。”
  随后他抬了抬手,又一道童入内,将手中的一个楠木托盘摆在了袁香儿面前。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数块美玉,块块通透起光,莹碧温润,充沛的灵气萦绕其间。
  “这是一点见面礼。”
  袁香儿只得起身谢过,“若是说到修行上的疑惑,晚辈确有一迷茫之处。”
  妙道真人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袁香儿便从怀中取出几张薄纸,上面零零碎碎,画满了一种法阵。
  “我想改一下契约使徒的法阵,一直不得其所,难以成功。”袁香儿眼看着眼前人人敬畏的国师说到。
  她从洞玄教徒们对待妖魔的态度看出,这位国师对待妖魔的态度可能十分不友好,但她依旧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哦,你这么小小年纪,就想着改动法阵?要知道,改法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许多人专攻一辈子的法阵之道,也无法改动阵法,或是研究出一个新的法阵。”妙道真人带着点好奇,“说说看,你想怎么改那个法阵?是想增加契约成功的容易度,还是加强结契之后对妖魔的控制。”
  “我想消除控制和惩处的作用,只留沟通和彼此感知的效果。让这个阵法成为一个平等的契约。”袁香儿清晰地说出自己的述求。
  这下不仅是妙道真人愣住了,连站在他身后的皓翰和站在门口的渡朔都忍不住侧目看了袁香儿一眼。
  “可是,没有了约束控制的作用,这个契约还能有什么用处?”妙道不解地问。
  “没有了控制和折磨,还有沟通和相守。我们和妖魔的关系不一定只有彼此压制奴役,有时候也可以像是朋友一样相处。”袁香儿看了一眼门外的渡朔,“无端囚禁和折磨那些和我们人类一样,拥有智慧和情感的生命,难道不是一种野蛮和残忍吗。”
  妙道真人露出一种忍俊不禁的神情,他几乎是转头掩了一下脸才忍住了没有当场笑出声来。
  “你这个孩子,想法也太幼稚了。”
  袁香儿并不因为他夸张的嘲笑而露怯,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她对妙道持晚辈礼,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比他年纪幼小。相应的,经过短短两次接触,她心里十分不满洞玄教无端肆意掠杀妖魔的行为。
  “行,你把的法阵画出来给我看,我帮你改。改成以后,你马上会知道没有束缚你根本驱使不动你的使徒。”
  妙道真就像一位在迁就固执孩子的长辈,口气不是认同而是纵容。
  袁香儿用手指沾了一下杯中的茶水,在案桌上画起了她构想了很久的法阵。
  一丝丝灵气顺着她的指尖流转,即便目不能视物的国师,也能透过感知体会到阵法的模样。
  “咦,这个法阵?”他慢慢坐起了一直斜歪在榻上的身躯,
  原来,之前看到的那两次结契,就是她。我原以为,余摇是妖族,所以才能同自己的使徒和睦相处。想不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也能做到,真不愧是余摇的徒弟,竟然连性情和习惯都和那位一模一样。
  袁香儿画完法阵,指着一个关窍之处,抬起头看他,“不论我怎么修改,总还差这么一点不能通顺。我真的想改出这个法阵,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妙道慢慢从矮榻上站起身来,走到袁香儿的面前,
  “袁香儿,你可能从小在你师父身边,没有见识过妖魔的残酷之处。”
  他领着袁香儿来到大殿的一侧,这里的墙壁上绘制着长长的一卷古老的壁画,绘者的笔力深厚,卷中一切景致生灵无不绘制得栩栩如生。
  昏暗的阳光打在其上,有如存在于另一个时空的景象。
  那里有狰狞恐怖的巨大魔物,他们肆意喷出火焰和洪水,山崩地裂,人类的家园因此毁坏,蝼蚁般的人类在妖魔的爪牙下苦苦挣扎,而画卷的一角,无数修习了术法的能人异士,手持宝器,正同妖魔殊死搏斗,相互抗衡。
  妙道真人在壁画前缓缓踱步,手指轻轻摸过壁画,“在你还没有出生的那个年代,人妖混居,世道艰难。我们人类于妖魔而言,就是蝼蚁一般,可以肆意虐杀的存在。如今天佑我人族,灵界远离,人间不复是妖魔的天下,我辈才得以安居乐业,坐享朗朗乾坤。”
  “你竟然想要和那些妖魔平等相处?”他伸手扯住身后皓翰的长长的头发,将他的脑袋一把拉低,掰转他的面容,尖角,竖瞳,牙齿锋利,“这样的怪物,曾经是我们人类的天敌,你竟然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
  “我师父也是妖魔,你为什么称他为你的朋友?难道都是骗我的吗?”袁香儿打断他的话,“所以您认为,现在该换我们折磨虐待欺负妖魔了?不分好坏,一概清剿?明明他们之间的大部分都性格平和,很好相处,就非要彼此杀戮,将两族结下血海深仇,永世不解吗?”
  妙道将脸转向袁香儿,低头看着袁香儿,他的面孔上蒙着青色的绢布,袁香儿只能看见那绢布上的符文,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师可能听不得这样反驳的话语,但她并不想退让,这已经是她最礼貌的一种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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