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报恩》第65/178页


  直到天色彻底地暗了下来,丁妍还依旧坐在漆黑的屋子内,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架在架子上的龙鳞傲霜甲,那副铠甲在黑暗中隐隐流转莹光,就像是她披着的这具躯壳,鲜亮,坚固,能够给她驰骋天地间的自由,但却终究不属于她。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点暖黄的烛光照进来,是她最为信赖的管家娘子掌着灯入内。
  “何事让将军如此烦忧,不知能否说与奴婢听听。”管家娘子一路把屋内的灯点上,屋子逐渐明亮暖和了起来,“如果是白日里寻来的那些子人,不论是打秋风的亲戚还是些什么人,只要将军您说一声,奴婢去为您打发了便是,何使将军如此苦闷?”
  周家娘子丁妍看着眼前已经过了昭华之年的女子,那人的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此人自己划伤的。这是一个被自己无意间从欢场解救出来的女子,她的丈夫是一个赌徒,赌得狠了将自己的老婆压上赌桌一并给输了。是丁妍偶尔欢场应酬,才将饱受折磨的她从那污秽之地赎买回来。
  虽然承受了那样的屈辱,又毁了容貌,但眼前的人依旧温和平静,不急不缓,持重沉稳地帮她管理起了偌大的将军府。
  是了,她也是女子,连这样艰难都能渡得过去,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丁妍这样在心里想着。
  “他们不是打秋风。是我……”她叹息一声,终于将心中不愿触及的话语说了出口,“是我占据了人家的东西,却还舍不得归还。”
  管家娘子停下手中的动作,露出不解又诧异的神色。
  “替我把老朱和临子叫进来吧。”她的将军说道,
  萧临和朱欣怿站到了“仇将军”的面前,垂头听训,即便朱欣怿这样的大老粗,也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将军坐在交椅上看着他们沉默了许久,终究开口,“自我受伤以后,神思懈怠,把许多东西都忘了,倒是给二位兄弟添了不少麻烦。”
  萧临和朱欣怿交换了一个眼神,抱拳施礼,“将军今日是怎么了?是那些人有什么地方不对吗?还是属下们犯了什么错?但请将军责罚便是。”
  他们心目中最为崇敬的将军摆了摆手臂,“和你们无关。我叫你们来,只想问你们一件事。我受伤之后和我从前相比,是否多有不如?”
  萧临揣摩不透她的意思,只得小心翼翼地回答,“将军怎生如此说话,虽说将军重伤之后,遗忘了许多事,但将军这一年来加倍努力,修习武技兵法,正把过去的一点一点都拾了起来。此次敌军围城,将军更是指挥有度,谋略无双。全城军民的命都是将军给的,可以说无一不对将军敬重有加。”
  他看见自己的将军似乎长长松了口气,终于露出点笑容来,“那样就好,我知道自己终究也没有什么不如他人的地方。”
  “害,老大您这是怎么了?”朱欣怿不解地道,“老大您不知道,其实大家都说,您这一场病,反倒把那暴躁脾气给病好了。之前……嘿嘿,之前大家都很怕您。便是老朱我被您瞪一眼,都要心里打一天的摆子。如今这样却是正正刚好,您过年前还给咱们每个兄弟发了套棉服,把那些小崽子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他捅了捅萧临的胳膊,“你说是吧,临子。”
  萧临认同道,“确实是如此,以前在将军面前,心里都绷着弦,如今感觉轻松许多。办事也放得开,属下觉得我军军心反倒比从前更加稳固了。”
  “仇将军”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是了,这样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即便打回原形又能如何,我自然还是我。劳烦两位跑一趟,去将白日里那些人请回来吧。”
  在大同府的一家客栈内,周德运红着眼眶鼻子,正对着满桌的菜肴生闷气,饭菜是一口都没有吃。
  “你们说说这是为何?难道娘子不愿意跟着我回到奢华安逸的家中,反而愿意生活在这黄沙遍地的苦寒之处?”他放下筷子,一脸愤愤不平。
  仇岳明也心神不宁,吃得有一筷没一筷子的。
  下午的时候,他在城内走了一圈,发现大同府内的治安状况十分良好,巡逻的士兵训练有素,城防守卫安排得有条不紊。他想到将军府门外的那匆匆一瞥,看见自己的身躯跨马扬鞭,风姿卓越,飞驰而来,他几乎不能相信装载在其中的是一位弱质芊芊的女子。
  “明日再去找她。如果她还是这种态度,我们就只能强制将她的魂魄拘出来交换。虽然我挺佩服她的,但毕竟也没有道理强占着别人身体的道理。”袁香儿取出厌女赠于的玲珑球,在空中转一转,清冷的铃声让在场所有的人心神为止一晃。
  仇岳明:“这位娘子非常人也,我感激她这段时日的所为。希望还是能有机会和她好好聊一下。”
  周德运抱着脑袋,依旧不敢相信这件事,娘子看见他的出现,竟然没有感动万分,喜极而泣。而是逃一般地迅速离开了。
  他寻思许久,自觉家境殷实,自己也算是一位好相公,二人夫妻向来和睦,他心里只觉对这段婚姻满意得很,为何娘子来了边塞这种地方没多久,竟然就会改变心意,不再眷念与他了呢?
  南河的后背被蝎子蛰伤,黑青了一大片,袁香儿在用了虺螣当初赠送的解毒膏药给南河肩上换药。
  “你问问秦关兄就知道了。”袁香儿一边给南河上药一边说,“看他是愿意回到这里面对凶狠的敌人,还是愿意住在你家的锦绣繁华的后院?”
  “这,这怎么能一样。娘子是女子,怎么能同秦关兄相较。”
  “有什么不一样的吗?只要你愿意真的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就会发现,只要是人,不论性别,想法和需求其实都差不多。”
  周德运无法接受,呐呐无语,只得埋头吃饭。
  “手受伤了就不要乱动。我喂你吃吧?”袁香儿端着饭菜哄南河。
  “不……不必了,一点小伤。”南河伸手左手来接碗筷。
  “你又要说一点小伤,舔舔就好。你倒是告诉说后背的位置要怎么舔得到?”袁香儿举起勺子凑近他,“啊,张嘴。”
  “不行,阿香你偏心,我也要喂。”乌圆蹲在椅子上,张开了嘴。
  “那我也……”三郎挤在他的身边,同样张开嘴。
  袁香儿一时被他们闹笑了。
  这里正闹腾间,有仆役入内禀报将军有请。
  “是吗?娘子派人来请我了,她终于想起还是家里好,回心转意想要和我回去了吧?”周德运跳了起来,整理衣冠拔腿就要跟着前去。
  袁香儿和仇岳明有些诧异地相互看了一眼,早上那位周娘子的态度,显然很不愿意见到他们,难道到这么快就想通了吗?
  他们数人跟随来人进入将军府,被请入正厅之内。
  那位神威将军居于主座之上,看见他们入内,挥手屏退下人。她抬眼看着坐于客座上的仇岳明,沉默了许久,这才苦笑了一下,
  “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躯竟然还活着,你们还能带着她,走到我的面前来。”


第56章
  周家娘子丁妍开口说话的时候,袁香儿其实对她是带着一点戒备之心的。
  比起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袁香儿都更能理解丁妍的想法。
  若是让她在两个身份选其一,她也必定不愿在礼教的束缚下深居后宅,渡过压抑而没有任何自由的一生。
  丁妍作为一位在统封建思想中浸泡长大的女性,能在遇到这样传奇的经历之后,迅速地适应新的身份环境,不露出纰漏,并将自己的生活维持得这么好,必定是一位坚强而能干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也意味着具有一颗果决的心,而人心是最为复杂难测的。
  袁香儿的脑海中开始走起各类古装狗血大戏,比如荣华富贵的将军拒不和糟糠之妻相认,一摔杯子帐篷外随时冲上来一群手持刀斧的武士,意图杀人灭口。又或是金榜题名的状元郎不愿被人揭穿身份,一面假意周旋,一面捧上毒酒一杯断人肝肠。
  她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一时茶水也不敢喝了,点心也不敢乱吃了,心里忐忑戒备着,生怕这位丁娘子翻脸不认人。
  此刻的丁妍看着坐在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的面孔,却显得那样的陌生。真的不想回到曾经那样黑暗而压抑的岁月中去。
  她的手指来回磋磨着交椅的把手,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晦涩,
  “请问这位就是仇将军本人了吗?”
  仇岳明抱拳一礼,“我和你一样,感慨万千,万万想不到,还能够像这样面对面看见自己的面孔。”
  “实际上,我想我们是不是见过一面,”丁妍说道,“就在我浑浑噩噩的时候,我在恍惚中觉得有一个男子拉了我一把,随后我就到了这里,那人想必就是将军您了。”
  仇岳明想起最初的时刻:“我一直不知道那是否是幻觉,如今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丁妍叉手为礼,“我到了这里之后,听了无数将军从前的事迹,心中对您十分敬服。所幸这段时日所为,倒也不至过分失措,没有给您的威名抹黑。”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终究开口,“你们这一次找到我,是有了什么应对之法吗?”
  “娘子,你们可以换回来的。”周德运激动地站起来,想要靠近一些握住自家娘子的手,但看着眼前端坐在座椅上的将军,终究只敢搓着手呐呐指着袁香儿道,“这位袁先生是自然先生的高徒,道法高明,我特意将她千里迢迢请过来,她有办法让你们回归正常。”
  自己的妻子终于将视线落到了他的身上,那目光有些软化,不再像是早上那般陌生冷漠,眼神中带着点无奈,又隐隐透着些悲伤。
  周德运似乎受到了鼓励,急忙上前几步,“阿妍,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家里都乱了套。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好容易找到了你。这就跟我家去了吧,啊?”
  丁妍看了他半晌,没有接过话题,而是将目光看向袁香儿,“这位女先生确有移魂换位的把握吗?”
  袁香儿还是第一次同这位周德运念叨了一路的娘子说上话,但也不打算瞒她,
  “我并没有实践过。临行的时候朋友送了一个能够拘束魂魄的法器。沿途我用死灵和动物试验过数次,都没出什么差错。但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丁妍就冲她露出了一点笑容,“我知道了,多谢你这么坦诚相告。”
  “你……真的确定愿意各归其位吗?”袁香儿忍不住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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