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自重》第78/168页


  她这句蜻蜓点水的话,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在他心口,不经意激起满池的惊涛骇浪,好似一瞬间,歉疚、悸动与意外齐齐涌上胸口,许久才逐渐平复。
  杨晋垂下眼睑,伸手轻覆上她手背,再用力一分,缓缓握紧。
  “我知道。”
  那只能在琴弦上翻飞的手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么柔软。
  很纤细,很冰凉,骨节分明。
  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行走的狐狸。
  *
  返回客栈,天还没亮,明月沉到了树梢下,光华倒是依旧清冷。
  杨晋和闻芊将马牵回马厩,行至后门处时看到那院中孤零零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双目定定的瞧着远处的圆月,听到声响才转头望向他们,好似等了许久一样。
  杨晋正要上前,手忽被闻芊往后拉了拉,她摆首朝他示意。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和他谈。”
  杨晋看了一眼对面的朗许,到底还是朝她点点头,“早点睡。”
  闻芊应了声,将包袱给他,“记得帮我拿回房。”
  “嗯。”他接过来,抬脚上楼。
  脚步声渐远,闻芊收回视线,眉梢眼角微微上扬,唇边噙着笑走过去。
  “怎么醒了?是不是之前听到动静了?”
  朗许始终看着她,在她靠近时,忽然抬起一只手按在胸口处,随后长长的啊了一声。
  “啊――”
  他说不出话,声音低哑,听着像破了的风箱,无端让人心里泛酸。
  闻芊踮脚去拍他的胳膊,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朗许伸出两手,缓慢地对她比划着什么。闻芊一直含笑,不时点头。
  “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回去么,等找到了那座山,叫上楼砚,叫上杨大人……好吧,游月和菱儿也一块儿,大家过年涮锅子,多热闹。”
  他硬朗的脸上绽出笑意,瞬间柔和起来,随即弯下腰,蓦地将闻芊抱到肩头坐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兴冲冲地走到墙边,踩到那高墙之上指给她看。
  闻芊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愣住,好悬没掉下去,幸而不是头一回,很快便扶着他脖颈坐稳。
  居高临下,明月所照的山河仿佛能尽收眼底,在清辉中连绵起伏。
  她笑了笑:“嗯,是挺美的。”



  第四二章

  
  早起是个艳阳天, 小镇的土墙上被日光晒出晶莹的痕迹来,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昨晚未消的晨露。
  休整了一夜的马匹再度精神抖擞,套上车时蹄子还在地上磨蹭, 像是蓄势待发。
  众人在客栈外等着启程, 朗许站在马车下把游月和菱歌推进去,正准备坐上车辕, 闻芊忽然走过来, 在他臂膀上轻轻一拍。
  他疑惑地转头。
  “这几日你赶车也累了。”她将手背在身后,笑道,“今天休息一日, 去骑马吧。”
  朗许犹豫了片刻,大概是感到不解, 但又习惯性地听她的话, 点点头把缰绳放下。
  毛色黑白相间的青马昨晚奋斗了一宿,今早略显疲惫,乍然被人牵出来很有些小脾气, 杨晋在旁宽慰似的安抚着,冷不防斜里飞来一朵梅花,正打在耳畔,他伸手摘了, 抬眸看回去。
  闻芊半倚在马车上,眉梢染着一抹巧笑,微微歪了歪脑袋,“要不要赶车?”
  他闻言不过顿了半瞬, 便露出些无可奈何的笑意,一面转身一面朝她摊开手:“马鞭拿来。”
  闻芊把鞭子一甩,在他前脚上车的同时,自己也跟了过去,挨在旁边坐下。
  杨晋搀了搀她胳膊,给她借力。
  “自己扶稳了。”
  目睹了全过程的锦衣卫众人和从车窗内偷偷窥视的乐坊小姑娘们,心照不宣地眼神交汇,随后很有默契地收回视线,假装眼瞎般的各司其职。
  马车在黄土道上辘辘前行,走得四平八稳,半点也不颠簸。
  杨晋慢悠悠晃着马鞭,手搭在膝头,虽目视前方嘴里却在问她:“怎么,有话跟我说?”
  闻芊扬起眉来,“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坐会儿?”
  他只好笑笑:“也不是。”
  笃笃的马蹄声响得极有节奏,冬日里的暖阳铺在驾辕上,比春夏秋每一个季节里的阳光都来得柔软温和。
  经过前段时间和杨某人明里暗里你来我往的过招,突然闲下来,闻芊真有些不适应,强忍住想起坏心的念头,伸手在他腰间轻戳了一下。
  谁料,对方的反应很是激烈,若不是手里握着缰绳闻芊觉得他多半能蹦起来。
  拉车的马被杨晋这一抖手,打乱了步伐,如梦初醒似的惊慌失措,车内坐着的几个人摇骰子一般来回碰壁,一阵兵荒马乱,好容易才把马稳住。
  杨晋咬牙切齿地瞪她,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又作甚么?!”
  闻芊自己也受惊不小,回过神时,冲他讶然道:“杨大人,你怕痒啊?”
  他不答,咬着牙开口,“……你还要不要坐车?”
  见他脸颊因为方才的慌乱而染上淡淡的红色,闻芊好容易才憋住笑,暗自把这个软肋记下了,“好了好了,我无心之失……嗯,其实是想问你。”
  她勉强收敛好表情,“前些时日,我见你每到一处就要寄信,这一路又走得过于小心低调,到底为什么?”考虑到杨晋的身份,闻芊还是给了他台阶,“若是涉及机密,你就当我没问。”
  他握着缰绳,垂目思忖了须臾,并未瞒她。
  “我们在查人。”
  “查谁?”
  他回答得很干脆:“东厂。”
  在大齐,能止小儿夜啼的,除了东厂,大概没人能和锦衣卫并驾齐驱。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靠造反上台,以“清君侧”之名灭了自己的亲侄子,论疑心病,古往今来兴许鲜少有人能和他媲美,所以在监视百官上便不遗余力地任用锦衣卫。
  但光是一个锦衣卫,用久了总也不踏实,没有旗鼓相当的机构与其制衡,再衷心的狗也会咬人,本着这个原则,很快承明帝便把东厂扶持起来。
  两边都是靠告状阴人发家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带把一个不带把……毕竟身有残疾,对于锦衣卫这种完好无损的同行,宦官们自是嫉妒多时,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相反,锦衣卫们则认为那群不男不女,成日里缩在宫中挑拨离间的太监们实在是很烦,明明干的是同样的差事,他们却能因为近水楼台不断升职加薪,自己却要风餐露宿满世界抓人。
  因此,东厂和锦衣卫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哪怕他说出来,闻芊也没感到多奇怪。
  她会意:“哦,想逮到对方的把柄,好参一本?”
  杨晋模棱两可地一笑,“我可能还没告诉你唐石被人灭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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