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60/80页


  我朝他看了一眼,直直地开口:“咱们去定州看看吧,据说那里有座镜水山,风光奇好,我寻思着去玩玩与你的病也有好处。”
  柳卿易“啊”了一声,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什么!定州?!……那是周秦……嗯……大周的西面边陲,正打仗呢……不是,你去那里……我……”柳卿易抓耳挠腮了半天,猛然醒悟状,“哦哦,你是担心……”
  “担心你奶奶的腿!有什么好担心的!”我揪着他的衣领,狠狠地截住他的话,咬牙切齿道,“本姑娘说了,想去镜、水、山――玩玩。”
  “还是算了吧……那么远……”柳卿易见我脸越来越黑,忙咽了咽,“那啥……不如我们去长安吧,大周军士今日就开拔,好多百姓都去送行呢。你身为国后,看看我朝将士……嗯,也好嘛。行不行啊?”
  我抿了抿唇,神色明灭不定地犹疑着。
  “不过,有话说在前头啊!我病还没好,咱们一看完,马上得回灵山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看着柳卿易道:“狗嘴里也是吐得出象牙的嘛。你我身大周子民,送一送大军也是应当的。”
  “那你得说好,要和我一起回灵山啊。”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
  ……
  阳关西出,马蹄声声。
  我身着男装,混在百姓中。秋天的暮色中,黑色衣甲的步兵骑兵已经行到眼前,大纛旗上的“周”字严阵以待。战车辎重,一律漆黑兵甲护送压粮,黑蒙蒙一片,整肃庄然,带着随时冲杀的觉悟,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的长龙,我的目光攫在那道漆黑的披风上。
  他穿着昔日的墨黑盔甲,依旧挺拔俊然,头盔将他的脸遮住,连一丝头发都不曾露到外面。这样骤然而无防备地从我身侧驰过,几乎冰冷了我的身体。那样冷,仿佛还是在紫宸殿中与他的最后一次相见,那种如刀锋一样的冰冷和决绝,在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得酸楚而头痛。狠一狠心,抓起柳卿易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地直往人群里走。嘎啦嘎啦,阳关的关门轰然打开,不容我再多想,千军万马蹄声隆隆,大地腾起烟尘,大军开拔,就像潮水一般涌出阳关,奔腾着朝着关外淌去,一会儿工夫,就奔驰到了天边尽头,起初还远远看得见一道长长的黑影,到了最后转过一个缓坡,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柳卿易本以为我会留在长安几日,问我要不要去瞧瞧太子;我只是摇头,照旧同他回了灵山。
  冥冥之中有天意一般,纵使我一时冲动,却终究见不到他披挂上阵的容颜。
  柳卿易口拙地胡乱地安慰我,只说,等到春天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看到大周的将士得胜归来,届时,陛下也可安然归来。
  彼时,我白了他一眼,凉凉地顶了回去,他的生死,与我何干?
  我只是抠着刚割下的长生藤,密密地想着,拼了半壁江山送给秦贼,也想要谋反作乱……方升宴是如何也留不得了。
  姜帝亲征,太子监国;不知姜夏可有号使督察院的权力……我细细掰着手算着长安到珠崖的路程,想着若是暗杀,不知需费多少时日。
  ……
  周秦一仗,打得分外凶险,比及昔年的南楚,惨烈异常。南楚终究是有谋算的侵夺,而西
  秦却是一场硬仗,只能结结实实地累尸泼血,马革抛颅。
  很多年后,翻阅定州周秦之战,常常还是教人心惊肉跳,仿佛那地狱般的疆场就在眼前,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箭芒脱弦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肉声、鲜血飞溅声……
  定州镜水一役,勇武将军白松中伏重伤,负隅顽抗,局势紧迫;眼见西秦大将穆云飞胜券可握,可万万不曾想到姜御丞的军队越镜水天险从后方攻来,兵从天降,两军重将,重兵相接!一天一夜的厮杀,穆云飞重伤,拼死杀出了重围;而白松伤势亦是惨重……
  镜水一役,伤亡无计,两国重将伤损,不得不休战对峙。
  四月,秦兵夜袭,姜帝中伏,退兵定州城内,罢战谈和。秦帝允和,两军签罢盟书。
  五月,姜帝伤愈,重整旗鼓,撕毁盟书,开战东秦!旗开得胜,西秦猛将穆云飞伤重被俘,秦帝悲愤。
  很多年后的秦国的野史曾说起,那几日神秘莫测的刺客,出入禁宫,几欲伤及秦帝性命。秦帝痛恶之下,遣使者赴大周和谈,以释放穆云飞和终止藏英会暗作为条件,终签下十年不战之约。
  至此之后,周秦相安,秋毫无犯了整整十年。
  次年三月,姜帝领兵回朝。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六・魂断肠(上)

  
  他会赢,我一直都知道。
  只是心里存了个疑惑,那就是十年之盟,依照姜御丞好战的性子,铁蹄雷霆,怎会不乘胜追击?
  我一夜无眠,隐约觉察出这件事的不寻常。方升宴里通秦贼,其志不小,可如何会是姜御丞的对手?我蹙眉横卧在榻上,只觉得心口传来,砰砰砰的声音,一下一下,如擂战鼓。
  窗外晨曦微露,明亮到透白的阳光一点一点细碎地从叶子间洒下来,满地的圆的半圆的白影子,像一地未融的雪花。
  仿佛是灵台一刺,脑中雪亮一片!我惊愕的瞳仁里反射着晨起的微光,仿佛木偶点了睛,一点璨然的光火从眸底点燃,我沉重的呼吸着,瞳孔极剧收缩,极目望向南边。
  越小乙已死,大周无得力将帅可以领兵沙场,他一早就知道!
  他通敌秦贼,里应外合,白松如何抵挡,无将可遣,姜御丞势必亲征,以身赴险!
  电光火石间,我终于明白姜御丞如何会签十年不战的盟约;他不是想攻秦,而是他攻不了!
  想起冯本初的话,陛下的沉疴难治,不可纵马疆场,旧疾一犯,再难救治……
  脑子里极快地划过――
  四月,姜帝中伏重伤……
  五月,姜帝取胜定盟……
  他乃昔日大燕战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他已取胜,西秦眼见大败,他如何会和一个要败的敌人去签署什么休战之盟!
  还是说……有什么因由,让他不得不签?!他从不受人威胁,若他不得不签,只有一个因由……那就是他自己!他自己……
  我的手心慢慢沁出一点点的汗意,心里的证想腾起一股灼意,一下子烧痛了心肝,猛地冲出了茅屋,抓着小药僮,忙问:“这几日怎么不见药王?”
  小药僮拎着篮子,奇怪地看着我,虽疑惑,还是开口:“不知道,是一位姓林的大夫请走了。师傅带了好多的东西走,连压箱底的宝贝都带上了。”
  我眼睛一尖,看到马棚旁躲躲闪闪的柳卿易,忙一个箭步上前拎起他的领子,狠狠道:“冯本初呢?冯本初去哪儿了?!说!”
  柳卿易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却不开口说一句话。
  “柳公子,你怎么把马都放跑了?”小药僮突然扔下篮子,惊疑地扑到马棚前。
  我大惊,定睛一看,马棚里的栓绳都被齐齐隔断!一匹马的影子都没有了。
  我猛然意识到了,这是个安排。柳卿易的种种行为,冯本初的古怪迹象……
  我的牙齿几乎要咬碎,方升宴这次不是要卖国,而是……要姜御丞的命!他早就知道越小乙的死,他早就算准姜御丞会亲征,他必然也知道姜御丞昔年的沉疴旧疾!
  若如不是旧疾复发,重伤难治,他怎会去签什么盟定!他必然不会!
  而柳卿易却绞尽脑汁的将我留在灵山;灵山与长安相距甚远,上好的千里驹也好两天一夜……他如此费尽心机的留住我,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柳卿易被我推搡之间,有信笺从他的袖中滑落;他动作抢不过我,信笺横空,被我劈手夺过。
  干净利落的字,杀伐果决的墨迹,凝成一点点的惊恐,激荡起我心中无尽的恐惧与惊怕!
  我挥手扔开那张信笺,狠狠地瞪着柳卿易。
  果然如我所料,他停战言和,取胜只是表象……他是不得不为。
  我从来不知道,紫宸殿,真的是最后的一眼。他在世上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竟然只是:“如此,也好。”
  心里一凉,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强烈的日光,映得我身上的罗衫绣花鲜红如血,也映得我的面容苍白如死。一阵激狂的惊栗与震惊,有如一道闪电般,重重击在我的天灵,我想也不想,推开柳卿易,奔下山去。
  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动,我只知道我要去长安,要去长安,哪怕是用跑的,走的,爬的,我恨不能马上飞到长安!
  在山脚下,我截住了一个货商,抢了匹快马,就不管不顾地冲长安疾驰而去。
  官道上无一人踪,我放马狂奔,只觉春风细雨,扑面而来,两旁的田野林木,如飞向后退去,耳畔风声,呼呼作响,也不知奔行了多久,胯下之马虽然神骏,却也禁不住如此狂奔,渐行渐缓,我心中焦急,丝毫不惜马匹,丝鞭后扬,重重击在马股上,只打得马股上现出条条血痕,那马惊痛之下,虽然怒嘶扬蹄,加急奔行了一段路途,但终究已是强弩之未,我狠一狠心,拿着匕首在马股上划开血痕,开始放血。
  马股放血是姜御丞讲起从前和柔然打仗时,柔然人用过的一种方法。马行过急过久,体内血液已热,这时若将它后股刺破,使它体内热的血液,流出一些,马行便又可恢复到原来的速度。只是如此,对马却是一种残忍已极的刑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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