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61/80页


  我连日兼程,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直到赶到长安城才停了下来。
  阳春三月,天色明净透澈如一方通透琉璃,被缀满新绿的枝桠隔离成碎碎的数片,街上有缠绵的风卷过,带下枝头点点轻絮如白雪,顺势漫天飞舞。丹凤门紧闭,有些柳絮飘落在我透着汗珠的额上,我随手擦去,只是觉得暗暗的心惊。
  丹凤门前从未有过的安静。
  二十余年来,纵然生于斯长于斯,我却从未见过这样寂静的皇城,仿佛所有的人一夕眠去,只有点点阳光,勾勒出模糊的宫殿轮廓,莫名的觉得连阳光亦是冷的,在眼中飘摇不定。
  有一只羽鸽从眼前飞过,直直飞进了重重宫墙。
  九门禁闭,从来没有的庄重静冷。
  这是存心不让我进到禁宫里了……
  “轰”的一声,马因为放血狂奔,体力耗尽,已在我身侧垂死倒地。
  我看也不看,折身去了栖竹殿后,汐儿的洞还留在那里,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六・魂断肠(中)

  我奔行数步,差点撞上人,我勉力刹住了脚,一口气大喘起来。
  “你果然还是来了。”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侧,面前定定地站着抱手而立的人,一脸叹然的看着我。
  我看着眼前的人,还来不及平复疲累的气喘:“大哥?”他怎么在这里?是姜御丞叫他回来的么?他回来做什么?
  我还没想明白,远远看见了一个人影。
  等人影走近了,我不禁失色!冯本初!
  他果然在这里!那么――
  修远听着冯本初附在耳边的密密细语,慢慢地皱紧了眉头。
  他的声音太低,我听不真切,仿佛是:“大约就这一会儿了……只吩咐你拦住了……”
  冯本初虽然同修远说着话,眼睛却不住地朝我看。修远的脸色则是越来越凝重,他鲜少有这般沉重的时候。
  看着冯本初走开去,我心头的不安一点点扩大,喘了口气,就要跟着去紫宸殿;不意,一条胳膊牢牢地横在了我面前。
  长长一声叹息:“御丞兄猜到柳卿易可能留不住你,特地叫我在这里等你。”
  我怔然地看着他,仿佛隔了许久,前前后后的因果都想了起来。
  旧疾!旧疾!
  心中的焦惶与惊惧如困兽一般左冲右突,几乎要在心上刺出一个口子爆裂开来。顿时化作毒蛇猩红冰冷的信子,牢牢地缠上我的胸前,蜿蜒其上。似乎是谁的手紧紧掐住了我的脖子,那样用力,仿佛要杀了我一般,掐得我喘不过气来,胸口似乎被鼓槌一下一下大力敲击着,生生地如要裂开一般疼痛。
  一波一波的恐惧,满心满肺地袭来,我颤抖着,睁大了眼睛看着修远,开口,已经是破碎的难以听清的坚定:“我、要、见、他――”
  修远凝眸,带着些许哀凉的怜惜,只是决然地摇了摇头。
  一个刹那,我想起了姜御丞捂着伤口,痛心而又深切的眼眸;想起了我说我再不见他;想起他说如此也好;想起他眼底最后漫起的水光;想起阳关西出永诀的悲凉……
  沉疴!沉疴!
  这一切终究逼到了尽头!
  为何!
  为何我不让我见他!他为何不让我见他!
  漫天的惊惶,这次,他要离开我了!他真的要离开我了!
  听到自己脉搏的跳动,突突如同泉源,将更多的热血涌入胸际,此生不曾有过的惶急,让我冲着昔日的恩人,嘶声大吼:“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修远就这么死死得拦在殿外,一步也不肯动。
  我猝然地拔出匕首,拼尽全力与他缠斗在一起。锋利的匕首划出尖锐的锋芒,可我如何是修远的对手,他奋力制住了我,声腔里尽是痛楚:“小妹!”
  疼痛刹那椎心刺骨,我如何也挣扎不动。我知道姜御丞就躺在殿内,我仿佛能听见他沉重滞缓的呼吸,吞吐着即将撒手人间的绝望;而我却再见不到他,再见不到他!
  满腔的恐惧顿时涌入脑中,滔天的惶急燃起,燎过枯谢已久的心原,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心里的激痛逼出了我眼中的泪,我不得不苦苦拉住修远,哽咽的喉咙咬着话:“大哥……大哥,我求你,求求你,让我见他,让我见他……我要见他,见他!”
  我不怕孤独,我不怕无助,我更不怕生死,却害怕此生我再也见不到他。我不能忍受在他最后的时光里看不到他,我不能!
  没有,偌大的皇宫里,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他!我只有他而已!
  泪汩汩的顺着脸流下来,我像愤怒的困兽一样绝望的捶打着修远,可是无论我怎么推打,他一步也不肯退让。
  咬破了嘴唇,腥甜的汁液蔓延在口中齿间,胸腔的血气澎湃到无法抑制。我如一只负伤的幼兽一样撕掳着眼前的人,他不会知道,我失却的将是我的一生,此生我再也不会拥有的一切!
  “姜御丞!姜御丞!姜御丞――”我再也忍不住,挣脱不开修远铜墙铁壁的钳制,只能声声撕心地冲殿内哭叫着,五脏六腑都仿佛有血珠沁出,激成漫天的血海,蒙住了我的眼睛。
  姜御丞!姜御丞!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让我见你!见你!
  泪汹涌的涌出,我的视线一片模糊,只听到自己喉咙里一声声嘶喊着,哭求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
  春风温暖地拂过人的脸庞,依稀似乎能听到什么从殿内悠悠缓缓地传来。
  “大哥,大哥……你听,你听!”猛然我攀住修远的胳膊,睁大了眼睛,拼命摇晃着修远的手,颤颤的说着,“你听,他在唤我……”
  妍妍,妍妍……
  那声音里有着唤永不可舍的深切。
  为什么,为什么修远一脸迷惑地看着我?他没听到吗?他怎么会听不到呢?明明就是在唤我,他真的在唤我!
  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此生再也无法重新弥合起来。双眼隔着厚厚的云雾,前尘往事爱恨纠葛孰是孰非就此统统模糊起来,再也看不真切。
  一刹那,殿门霍然打开。
  内官尖细的哭音,仿佛含着极利的一根尖刺:
  “…皇上殡天……”
  整个皇城的上空来回回荡着苍凉的哭音。
  我战栗着,眼前的一切轰然倒塌,这般拗拧轮转,这般真切的声音――
  转瞬,灰飞烟灭。
  努力睁开被眼泪糊住的眼,伸手却触摸不到一片衣角,我终究没有见到他,再也见不到他。
  有温热的液体从口腔里蜿蜒而下,如同一条狰狞的血溪,心就像被四分五裂碾成碎屑再被无数的人践踏过,有刀在一寸寸地切碎心肺,有锤在一下下地砸烂五脏……我脑子里空茫茫的,摇头,再摇头!
  我死死抱住自己的头,不会!他不会!
  不会!不会!
  “娘娘,保重凤体,还望节哀……娘娘,娘娘!”内官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刀划破他的咽喉,凄厉的血花凝成无尽的伤悲。
  胡说!
  他怎么会死!他不会!谁都伤不了他,伤不了的……
  “小妹――!”
  “母后――”
  手捏着匕首的锋刃,血顺着支离的碎纹在往下滴着,我一点也不觉得痛,我只是麻木的站着,我把最珍爱的一切毁掉了,我亲口告诉他,永不相见;一语成谶。他死了,他到死都不会相信我真的爱他,连我自己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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