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62/80页


  福寿安康,白头偕老。
  我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苍凉的记忆割裂着一点点的血脉,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他是我哭过笑过生过死过算计过依赖过哀求过勉强过痛苦过甜蜜过想念过――一寸一寸挣扎不休的相缠。
  身体绵绵的垂下,我从未那样痛过,撕心的疼痛渐渐泛入心间,雪白森森的手骨从薄薄的皮肉下戳了出来,血顺着嵌在手掌里的匕首一滴一滴滴落在白玉阶上,绽开的一朵朵嫣红。
  我有多爱他,只有我自己知道。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眼中是黑沉沉的一切,黑得深得海一样,海一样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六・魂断肠(下)

  
  我恍惚地做着一个又一个梦。人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清醒的,有简单而蒙昧的意识,另一半却依然沉沉睡着,睡得那样熟,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般。
  他站在莲花台上,玄衣墨发,卓尔不凡,宛若天人。
  他一人一骑,突入叛军,一袭黑色盔甲,救我上马。
  他抵着我的额头,目光温暖而蜿蜒,声音有沉沉的愁绪和坚定,答允了我,陪我终老。
  他刮着我的鼻子,不许我再吃寒凉的甜食。
  他无奈的任由我靠着,眉头是沉沉的黯然:“妍妍,你还那么年轻……而我,却已经老了。”
  熟悉的容颜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我伸手抓也抓不住,声嘶力竭也唤不回来。教人心安的嗓音说的话,越来越模糊而低哑,终于消失听不见。
  醒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我昏昏沉沉醒转过来,发现人在蓬莱殿;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黏腻地依附着身体。全身都湿透了,锦衣冰凉地贴在背心,好似一个阴恻恻的鬼魂附在背脊上。半梦半醒的一个瞬间,我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只是梦到姜御丞的死讯罢了。然而纷乱的哭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到我的耳朵里,许许多多呜咽的抽泣声似孤魂野鬼的哀叹,幽幽不绝如缕。
  我挣扎着坐起,撞上修远些许忧心的眼眸,在见我醒转的刹那,发出如释重负的欣喜。
  姜夏的眼睛通红,极力隐忍着悲痛:“母后,母后……你总算醒了,你昏迷着一直叫着父皇,儿臣怕……儿臣真怕……”
  我心头大恸,不顾体虚,伸手扑去,抓着修远,亟亟道:“姜御丞!姜御丞呢?!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修远按着我的狂乱,眼中泛出一抹悲凉,嘴角蕴着浓重的苦涩,却久久不语。
  看着他的哀痛,我心念震动,激荡如潮,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蓬莱殿外有宫人的哭声:“娘娘,节哀……”
  心中有汹涌的狂潮,一波一波激荡得心头惊痛撕裂。那浪潮一卷一卷拍上来,全是血红到凄厉的颜色,血红的眼眸,如要沁出血滴,漫天漫地飞舞开来,一口腥血痛呕而出――
  “小妹――!”
  困在眼中的泪霎时溅落,再顾不得素日的风华仪态,再顾不得母仪天下的尊贵,我恸泣着伸手死死抱住眼前的人,如何也不肯松开,再也忍不住,嘶哭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安分!我听话!我再不胡闹了……你答应过我,不会不要我的!不会不要我的!你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你答应的,答应的……”
  过了片刻,修远伸手犹疑地环住我;我已经不能自已,一切一切我已经失去,如今再说也不过是枉然。狂乱的,紧紧的,不顾一切的抱紧了,抓住了,我急急切切地哀哭着,诉说着:“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
  你是我的全部,是我的所有,是我不能割舍的一切啊!
  含糊不清的话又不知道他能听清多少。那是我浸透了泪水的告白,哀哀的说个断断续续,却是给了不相干的人。
  “小妹……”
  我看清楚眼前的人……修远小心地想替我拭去嘴角的血迹;我的身子发软,人也昏昏沉沉,只是胸口那里好生难过,他的手触及到我的脸,刹那闪出惊慌的眼神;浓烈的血花绵延着从我的口中滴落在他手上,剧烈地疼痛,从我的肺传来,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冷得我不住颤抖着,战栗着……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几乎是翻身直挺挺地冲了出去。修远一慌,手忙脚乱地想来按住我,只怕我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绝望地挣扎着,赤足直往外奔。
  “母后,母后……”姜夏奔过来,一下子跪在我面前,牢牢地抱住了我,“母后,你还有儿臣啊……”
  “林弦!林弦呢?!”修远试图抓住狂乱的我,忍不住扬声道。
  不!不!不――不是林弦,不是林弦,我要的不是林弦,不是!
  大颗大颗的眼泪灼烧在我的脸上,我拼命推开我身边所有的人: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哇“的一声,我如同孩子般大哭着,踉跄着根本站不稳,扑过去摇晃着修远,哭喊着,“我要姜御丞,我要姜御丞……”
  修远抱住我,一把把我按在怀里,伸手轻轻在我的背上拍着,手势同样轻缓,一下一下……仿佛是他,轻轻缓缓……
  怀抱的温暖让我有些难言的酸楚,依靠着终于崩溃,嚎啕不已。
  四月的梨花一夕之间就开遍了皇城。
  大周十一年三月二十七,姜帝驭天,年五十二,谥曰圣神穆武睿皇帝,庙号元帝。
  三天三夜,我将所有的人避之殿外,独自一人在蓬莱殿内;直到喉咙喑哑流血,再也发不出声音;直到眼睛浮肿模糊,再也留不出一滴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七・北疆(上)

  
  地上烙着细长的窗棂花样,一样样的万字不到头,乌亮如镜的金砖地,仿佛起了花样棱角。
  修远不曾预料我会心伤成这般,只能默了言语,陪着我。我虽然醒着,意识却总是蒙昧不清,时常抱着修远含糊不清的呜咽着姜御丞的名字。闭上眼睛,他还是很像的,那种感觉,也是幽幽的安然,只是少了让人蠢蠢欲动的味道。修远不会生气,还会一声声的应我,仿佛他真的就是姜御丞。
  有清淡的风从容吹过,打开的窗轻轻扑棱,发出沉闷绵长的声音,偶尔有被风吹落的霜雪般的梨花,轻轻拂于乌沉沉的紫檀案几上,那样轻绵的落花声声,却似击在心上。
  “小妹,你还年轻……”
  “不要和我说这两个字……”春光渐老,我凝眸看着镜中的自己,瘦得整张脸都尖尖的,仿佛一枚小小的杏核,双眸渐开,亦无半分往日的华彩,只是凄然的笑了,“大哥,我的一生还有那么长……可是,已经结束了。”
  这就是上天给我的缘,我们交错的是何止是二十五个春秋,而是大半生的恩怨。红尘里的岁月,总有冬去春来的时候;可是我们之间的缘灭,是如何也挽不住的,我只能眼睁睁地让他从我眼前逝去,任凭我竭尽全力……
  站在床边看着太液池的粼粼波光,想着他的眼眸似乎比这湖水更温和。
  “大哥,你什么时候走?”我偏着头轻轻问修远。
  “你想我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修远平静地看着镜中瘦削的我。
  我无力的笑了笑。他也笑笑,并不说话。
  我平静的趴在窗前,伸手接住一朵梨花,霜白如雪:“我想离开这儿。”
  修远站在我身后,微一沉吟:“…想好了?”一如往昔的淡然。
  “我不能想念着他往昔的事,闻着他留下味道,住在处处是他影子的地方……”手掌摊开,掌心的梨花与肤色同白,无奈道,“我唯有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听不到,看不到……如此,我才能活。”
  修远忧心的看了我一眼:“你想去哪里?”
  我的目光越过湖面,穿破云空,带着决然的悲痛,直直地望向北方,定定地吐出两个字:
  “北疆。”
  修远的惊诧不过是一瞬间,极快地掩饰了过去,勉力一笑,有些许的无奈,又有些许的怜悯。良久,方点点头算是答允了我。
  我无声地仰起头,让酸意一点点凝回眼眶。他的前半生,我终究无缘相赴。
  如果我看过他看过的世界,走过他走过的路,是不是就能更靠近他一点?北疆,他曾经眷恋不已的地方,我要去那个地方。如此,等我老去时分,就可以跨过二十五年横亘的岁月,与他在最好的时候相见。
  姜夏知道此事并没有任何的异议。
  他已经是大周的新帝了,前朝已无老臣,丙子之变后姜御丞罗致的一应全是无根无基的青艾少年,柳玉涵依旧是姜夏的伴读,侍奉在他左右,前朝稳固,无需我再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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