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64/80页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看的是我的错金匕首,不禁眉头微微一蹙。
  “谢姑娘,那把匕首借我看看,行不?”
  我犹疑了许久,看了眼修远,不大情愿的拿出来,递给饶异。他上上下下把玩着,连声叹好。
  “好了,别看了。”饶异看得正兴起,被修远伸手拿过,直接放回我手里,饶异还没反应过来,修远已经拿起了碗,笑道“来来,喝酒。”
  我从没用这么大的碗喝过酒,有些好奇,又有些怯怯,迟疑着不知该喝不该喝。
  修远用余光示意我放着,小声道:“你放着罢,到时候我帮你喝。”我闻言,点点头。也就不看碗里的酒,只是一味的挑着自己爱吃的菜吃。
  “哎呀,好酒!”郑虎儿满面红光,大舌头说,“我爹说,这可是七八十年的陈酿,当初洪武将军就是喝这个打仗的!十哥,你喝着感受感受,和从前的可有分别?”
  修远不答郑虎儿的话,下意识来按我的手,却比我晚了一步,我捧了那个碗,一气全饮了下去,这北地的酒,与素日饮的梨花白完全不同,孤寒萧瑟,寒中又蕴热,激人热血。我被那酒气冲的一个劲的咳嗽,胃里腾起熊熊的火,烧得我眼前模糊。我实在想不出姜御丞会喝这如此呛人的酒,直觉他从来都是雍容高远的执杯品啜着夜光杯里的梨花白,根本不能想象他拿着大碗一口饮尽碗中酒的样子。咳嗽得头晕眼花之际,感觉有人扶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缓着我的咳嗽……
  我迷迷糊糊的抓紧那人的手,怎么也舍不得放开,带了七八分的醉意,笑道:“你,你……你可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你喝过这个……呵呵……”
  “小妹,这酒后劲极大,若非北地人,绝经不起这酒劲。小妹,小妹……”
  “没有啊……我哪有胡闹……很好喝,呵呵……在宫里从没见你喝过……”我喃喃着呓语着,攀附在一条胳膊上,糊里糊涂的闭着眼睛。
  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话:“她醉了,我先照顾她,你们随意。给我留俩面馍就成。”
  浑身暖洋洋的,像九月的蓬莱殿通上地龙的感觉,好香……是梨花?还是海棠?
  飘渺的淡白烟雾缭绕在殿角,飞檐上所悬着铜铃,被风吹得泠泠有声,宛然如磬。耳中的一切声音杂而乱,远而轻,就像在梦中一样,缓缓的都消失不见,仿佛余我一人,安睡在蓬莱殿。
  还是中夜,我贪看梨花夜绽,平白的不想睡,起了玩心,一刻不停地拨弄着姜御丞的手指。他的胳膊被我枕着,手就在我眼前,我打量翻弄着他的手,上面是从戎时留下的厚茧和伤痕,不仔细看,倒是看不出;只是虎口那里留下的印记颇多。
  许是被我搅得不得好睡,姜御丞略带疲倦的沉沉嗓音自耳后传来:“休要再闹了,老老实实的睡。”他胳膊被我枕着,又抽不回;只能开口让我消停些。
  “我睡不着。”我翻了个身,对着他阖着眸的脸,笑嗔道。幼年,每每我不安睡,父亲自然会哄我,同我讲故事……只是如今,却早不是人事不知的谢家小姐了。
  姜御丞微微睁开眼睛,声音低缓,有些许倦意,却温和的开口:“那你待如何?”
  四下里寂静无声。极远处传来“太平更”,三长一短,已经是寅末时分了。殿中并没有举烛,西沉的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来,如水银般泻了一地。
  我仰着头,依在他身边,看着他姣好的容颜,轻笑脱口道:“亲我一下我就睡。”
  姜御丞一个皱眉,神色微微错愕,片刻,便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又胡闹了……”
  我见他一副瞑目欲睡的样子,赌气‘哼’了一声,扭转了身子,不快的抿了嘴,使气的闭上眼睛,闷闷的憋了口气。
  刚闭上眼睛,熟悉的甘苦气息迎面而下,似蜻蜓点水一般从我的脸侧栖息了一下,我睁开眼,已是了无痕迹。
  他身上甘苦味脉脉,似有若无的还缠绕在我的鼻尖,月色微曦的一点光,映在十二扇泥金山水人物屏风上,屏上碧金山水螺钿花样流光溢彩,而风吹过窗纸扑扑轻响,我只觉得像作梦一般。
  耳边已经传来他沉沉的低语:“这下可安分睡了,再不许闹了。”他已经躺了回去,些许倦怠的闭着眼睛,无奈的喃喃,“…省的白日里又嚷头疼精神短。”
  我似笑非笑的依紧了他,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得寸进尺的亲了亲他的脸,方心满意足的睡去。
  似梦非梦,头隐隐的发疼,仿佛有只手在我脑袋里来回的搅动,我艰涩的睁开眼睛,惊诧的发现脑袋下真的枕着一条手臂,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想起昨夜的大碗酒,我头益发的痛起来,倦得人睁不开眼来。
  “小妹……”
  我狠狠一惊,方看清楚手臂的主人,不敢置信的讷讷:“大哥……”
  下意识的猛地甩开他的手臂,修远抽了口气,却是若无其事的笑着:“昨天说了帮你喝,你不听;那么大一碗,是个人都会醉的。你醉了,然后一直扒拉着我的胳膊,不肯松手。”说着,无奈的甩了甩手臂,看样子是僵了。
  我歉然的笑笑,讪讪道:“我昨晚没胡说什么吧?”
  修远拍着自己的胳膊,笑语温和:“没有。”
  我舒了一口气,淡淡的看了眼日光,不再说话。
  “你怎么想到把玛瑙送给大扛把子了?”修远从屋外打了盆水,示意我洗漱一下。
  我泼了些水,把脸匀净,头也不抬道:“我本来就不喜欢什么金银玉器,带在身上累赘。”
  修远递了块手帕过来,笑得很是轻快:“原来小妹也不喜欢这些。”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修远的性子一直都如很多年前我说的那般,一点儿也没变。笑容永远是那么天高云淡,安若苍山。
  “一念不兴晓生死,心如明镜天地空。”我看着修远随口道,“身外之物,何须去挂碍呢?”
  他的容色翩然,带着欢欣之色,笑意渐深道:“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十九・北疆(下)

  
  修远同我说起了北疆的将士,我有些许的怔然,不曾想齐若非已是黑骑主帅了。十年的光阴,我几乎已认不出他的模样;当年姜御丞和他紫宸殿密谈后,他就投效黑旗军,许是因着妹妹的缘故,他对柔然之恨比及旁人,咬牙三分。
  我随身还带着齐若若当年给我和语融捏的泥人,顺手也就给了他,才知道这些年,他从一个步兵一点点爬到都头,都指挥使,一直到将军,相当的不容易。
  我和修远便在武州城内住下,不再走。
  修远总是给人相当可靠的感觉,在武州一住就是两年。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最难捱的是夜晚,漫漫长夜成了一种酷刑,如果他入梦来,如果他不入梦来,醒来时枕畔总是空的,带着一种寒意彻骨。我竭力的捕捉着他留在北疆的痕迹,可是终究只是痕迹,只能在梦境里汲取一点点的鲜活。但醒来变成了残忍的事情,夜里朦胧的一切,到了早晨都成了清晰的残酷。幸而修远总是比我起得早,一睁眼,就能看到他悠游的拾掇着早点,总不会给我留太多的时间去想象梦境里的人。
  我很喜欢北疆的一味‘胡乳达’的吃食,每日都要修远买来一同吃,那是一种羊奶凝干了后做成的一颗颗的小块,甜丝丝的。修远对吃食并不挑剔,我见他吃得干净,忍不住抿唇笑道:“想不到大哥倒喜欢吃甜的?”
  “谈不上喜欢,不讨厌罢了。”
  “姜御丞就不喜欢吃这种东西,老是嫌腻口。”
  “御丞兄素来不惯甜食…没办法,他吃苦吃惯了。”修远轻叹道。
  我不禁想起他身上的伤痕,大大小小,多半都是在这里的时候留下的;心头黯然,撕扯了一块肉干,含糊地咬住了。
  眉心一暖,修远的手指在我的眉头狠狠的按了按:“想什么呢,眉毛都挤一块儿了。是肉干太硬了……?”
  我微微偏了偏头,避开他的手指,冲他笑笑,遥遥头道:“不硬,就是有点干。”
  修远伸手把皮囊给我;以前他皮囊里一般装酒或者水,后来换成了甜牛乳,方便我解馋。
  微风吹过芨芨草,耳边沙沙声响个不停;北疆的夏天都显得那么安静,此时的长安城里早就姹紫嫣红都开遍了,而北疆只有满目的绿色,青青的草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尽头,西面却是黄澄澄的大漠……
  大概最开心的要数修远和我两人的坐骑了;成日撒着蹄子乱奔。
  修远性情疏朗,每日也只是带着我四下流转北疆的山水风光。
  坐在小溪边,听着河水”哗哗“地响着,远处传来大雁的鸣叫声,我抬起头张望。头上漫漫的是一朵一朵白乎乎的云团,天空是亮蓝色的,就像是水晶玻璃一般。
  修远就靠在不远的土墩旁,静静地吹着胡笳,乐声时而哀婉,时而激越,如一只雄鹰盘旋直上九天,俯瞰着北方的千军万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大风卷起的尘沙滚滚而来……
  我扯着芨芨草,草地上粉粉黄黄的金莲,龙胆,胡枝煞是好看;我采了许多,细细地编了个花环,拿在手里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觉得龙胆的颜色扎在花环上最漂亮。
  修远停了吹奏,看了看四周,踱步从马背上取了一些瓜果递给我。
  我举着手里的花环,笑着问他:“好不好看?”
  “花花绿绿,挺好看的。”修远将洗好的水果放在手帕里,笑着回答我。
  我把花环套在他手上:“那就送给你了。”说着,掸了掸尘土,拿了颗香梨咬了口。
  修远有些错愕,有些许怔然的看了看手里的花环,良久,嘴角荡开温和清冽的笑意:“小妹,我发现认识你越久,越觉得不可思议。像是沙漠里的鸣泉,几次相忘;总在漫不经心的时候又悄然遇到。算来也是一种缘分。”
  我慢慢地咀嚼着香梨,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屡次援手,我也觉得与大哥有缘,不然,如何可在危难之际得遇大哥呢?”
  修远不可置否的笑笑:“小妹,你还打算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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