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侯令》第66/80页


  露水的冰凉感觉从肌理渗入心脉,但觉一片薄薄的利刃刺入胸怀,将心割裂成碎。
  我的目光在瞬间凌厉如刀锋,唇齿间没有丝毫温度,连我的心,也是没有温度的。方升宴!这个几欲让我痛苦绝望到崩溃的名讳,这个本以为再也不会遇到念到的名字,重又将我拉回紫宸殿外惊痛苦楚的哭喊着姜御丞的那刻,沉疴!被逼出来的沉疴!
  昔年,他通敌卖国,令姜御丞不得不御驾亲征;疆场无情,沉疴再犯……
  如今,他从那蛮荒之地,铁蹄中原,妄图染指姜御丞留下的万里江山。
  心里的痛楚翻涌不止,内心的惊恸繁复如滚滚的雷雨,几乎要恨得呕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一・绝杀(上)

  
  北疆到长安,齐若非的大军需费不少时日;我不知修远一觉醒来作何想,想必涵儿能和他解释明白。
  黑马雄健,一路飞驰来,丝毫不显疲态。待我奔到长安,方发现,事态严峻。
  长安城素来繁华热闹,如今却是户户紧闭,来回的全是身着兵甲的军人,全城戒严,一副大战昭然的样子。
  我退出长安城,将马拴在路边,腾身跃起,到了城楼的砖碟上,极目望去,可以看到二里坡上黑压压的驻扎着一色南楚的服制军旗。而二里坡不远,便是周兵的营地。战鼓擂雷,看样子,已是数日恶战,两军皆是僵持不下,此番又是一场交兵!
  我本欲立马进宫见姜夏,见此情形,忙翻身上马,勒转马头,直奔二里坡。
  还没来得及奔到,已觉得狼烟滚滚,甫下马,就见得山头一线骑尘骤然腾起,战势急迫,一触已发!我不得不远远勒住马头,屏息而待。
  周军将帅挥刀磕马,带动身后浩浩骐骥直向前敌。叛军骑兵亦来如狂风,顷刻兵马相交,杀声震天黄尘蔽日。
  敌军攻势凶猛,仗精湛骑技左冲右突砍杀不绝,周兵强持半日,节节后退,终在主帅令下集体回马,疾奔撤去。叛军哪肯放过,蜂拥追来,不想周军主帅坐配劲风良驹,此时奋蹄狂奔,皆为千里之速,叛军战马良莠不齐,战阵渐被拉长,那落后的骑兵们见前马难追,已起怠慢之意,却听左右两翼杀声突起,已被击溃的周军如从天而降般策马攻来。叛军哪里知道,现下攻出的周兵并非方才撤走的一支,周军主帅佯败,将敌军分而围之各个击破。此时叛军强兵已随周军主帅行远,余下大部落入周兵团团埋伏,怎不如俎上鱼刀下肉,纵使叛军个个以一当十,此刻周兵合围已成,数倍于敌,个个不奋勇向前杀敌争功,一时马践残肢,鲜血成泥,战局大定。
  我见此情形,默默舒口气,看来此番领军之人,颇有本事,一时三刻还不至于叫方家叛军得逞。
  待到恶战结束,我方小心翼翼的牵马至周营。
  亮明了身份后,兵士虽狐疑,看到我身旁的墨色骏马,方一脸肃穆,为我引路周军元帅的主帐。
  军帐掀起,一个身穿瑾紫团底墨色龙纹战袍的俊朗少年坐在雕龙的御椅上,倨案持笔,正低头沉思。身旁的架子上挂着羊皮地图,他目光深沉,声色不动,出神不已,仿佛在想接下来该如何布局,听到响动,一个微微的抬眸望过来,湖水般的温润,刀锋般的决绝。
  姜御丞……我仿佛看到了姜御丞。是他的眼睛,他回来了?我恍惚之间,摸了摸自己的脸。
  少年抬眸看着我,眼中迸发出热烈的惊喜和欢欣,忙扔了狼毫,疾步走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已经跪了下去,声音以为喜悦而不住颤抖:“母后!母后……”
  不是姜御丞。他……他是姜夏,我的孩儿。我俯身拥住他,心中有一股滚热的强力激荡汹涌,只觉得一直抵在心头的那束坚冰被这样的暖流冲击得即刻化了,整个人心下又酸又喜,一动也动不得,几乎要委顿下来。
  “母后,回来了。”我抱着他,就像小时候一样,那样搂着他,仿佛母子从不曾分离。
  我拉着姜夏的手,上上下下的看着,母子重逢,只觉得欢欣难言。
  “真像……”我的手指划过他的眉眼,由衷的感叹。
  姜夏笑着扶着我,一同坐在书案旁,声音柔和:“是。儿臣的眼睛像父皇;不过所有人也都说儿臣的下巴像母后……”
  我含笑着点点头,打量着他,他的嘴角浅笑,合着下巴的下半张脸,确实像极了我的样子。
  我和姜夏正絮絮说着话,门外一斥候引着一个信使,款款而来。
  来者面目和顺,并无半分挑衅之意:“我主闻听谢后归来,甚是欢喜,特遣在下,欣表致意。”
  姜夏没有说话,只是靠着书案的扶臂,淡淡的看着来使。
  我端坐不动,将紧握的手指收在袖中,微微泛起一个笑:“是吗?”看着来使,嘴角轻扬,“回去告诉你的方将军,他对哀家的‘点滴恩义’,哀家没齿难忘。滴水之情,必当涌泉相报!”
  来使笑而不语,只是矮了身子,施了一礼,便由人领着出了营帐。
  姜夏见那人走远,方蹙眉道:“逆贼的消息倒是灵通。此番怕是来探虚实的罢。”
  我牵着他,伸手抚着他的头,平静道:“涵儿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将黑骑精锐领来长安……援兵一到,此仗必胜。”
  “母后,此人委实有几分本事……儿臣与他数度交手,并非泛泛之辈……”姜夏凝重了神色,郑重道。
  我却有些出神的想旁的事,只是拉了他的手,缓缓疑惑:“那道密旨……?”
  姜夏忙抿了抿唇,神色闪过一丝的怆然和悲哀,勉强掩了下去,端正了神色:“那是父皇的遗旨,收敛在紫宸殿;父皇算准他若殡天,珠崖必有叛乱,是故嘱托儿臣,如事发不可控,就带着那道圣旨来寻母后……”
  我心底浮起一丝幽酸,些许艰涩的笑着:“那,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姜夏闻言,不禁微一沉吟,思忖了良久,终究摇了摇头,定定的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不过是一瞬的怅然,我咬了下唇,苦笑了一声,渐渐平和了声音:“对了,你是如何寻到母后的?”
  “是柳大人给父皇的爱驹喂食时,它突然挣了辔绳,跑了出去……涵弟来不及禀明予儿臣,抢了遗旨,骑了飞云骢,就跟着去了……儿臣也想不到涵弟竟真的找到母后了。”姜夏笑着从案旁起来,一面说,一面朝着帐外走去。
  听闻姜夏所言,虽是连着几日,两队对垒,有胜有败,周军虽胜多败少,却也是元气大伤。而方升宴却狡诈异常,不曾出用主力精锐,纵有所伤,却依旧保留了大数主力,长久下去,于欠乏经验的姜夏来说,是大大的不利。
  天色渐晚,姜夏命人埋土造饭,自个儿前去和统兵前去商讨事宜。
  近日一役,方升宴想必也费些时日,养精蓄锐;两军都需些许时日,料理军务,清伤治残,点兵阵,以备来日之战。
  我心头稍宽,如此也好,现下只要撑得援军到来即可。黑骑军的战力,向来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思及此,人方些许心安。掐指算着,齐若非星夜兼程,大约就是这几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十・绝杀(下)

  
  过了几日,逆贼那厢并无动静。连日来,我只觉得发冷无力,狐疑着,不知是否自北疆归来,水土不服。只是见姜夏这几日,似乎身子也不大痛快。
  翌日姜夏勉力巡查归来,突然说,兵士的身子疲软,三军人人发冷,众将个个不宁,统兵在中军也自发冷;军师在帐中也自觉身疼。十数万人马俱是如此。
  林弦权任了军医,心急火燎,忙前去诊疗,一诊之下,不禁色变。
  “陛下,这是南国独有的马钱毒,想是混在了我军饮水之中……此毒度稀,不过是教人疲软无力,周身发冷,不致伤人性命……只是,只是……这时日一久,下官怕……”林弦跪在帐前,惶急的擦着额头的汗。
  “卑鄙!”姜夏震怒之下,一拳砸在木几上!碎屑四溅,姜夏的脸阴沉的几欲噬人。
  林弦来不及救治诸人,只能先替我和姜夏将毒解了,两人到底是习武的人,歇了半日,也渐渐复原过来。只是林弦终究心力有限,纵使拼尽全力,亦不能立马将毒情控下。
  三日后,一概军人众将浑身上下,俱长出毒痘,莫能动履,营中烟火断绝,情势危难。
  翌日清晨,突然!坡腰战鼓如同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我和姜夏奔出营帐一瞧,不禁大惊失色!滚木擂石排山倒海般从陡峭的二里坡涌下,铁蔟箭尖利的啸叫着如急雨般飞来。山谷中奔驰的马队便象汹涌的洪水,呼啸着呐喊着从两面山坡猛扑而下――
  我军上下,身受奇毒,哪里有半分力气去抵抗。顿时拥挤践踏,人仰马翻者不计其数。
  主帅的声音淹没在士兵的号叫中,高处的骑兵不及拔刀便被万箭穿胸落马身死,尸身被伤马踏碎,飞溅的热血浸化血溪,失去骑将的惊马一匹匹滑倒在泥泞的血泊中,绊倒更多士兵和马匹,人马相践残尸纵横,情势大乱。
  我遥遥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自坡上纵马而下,珠崖十年,他却半分未变,白玉般的脸精致无双,墨玉般的眸子淌着玩世不恭,仿佛眼前的鲜血都是空物,嘴角扬着志在必得的浅笑,平白添了几分妖气。
  铁蹄嘶鸣中,他一个定眸,目光牢牢的矍住了我,瞬间迸发出热烈的欣喜,再不曾移开,嘴角的弧度张大,笑着向我疾驰而来。
  成千上万的人在拼命,在厮杀,在呐喊,在缠斗,在死去,姜夏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只鸣镝,只听啸声短促,在沸腾的杀声震天中,仍尖利入耳。
  周军顿时大振,勇猛万分的反扑回去,虽是强弩之末,却也死死抵住了敌军攻势。
  我和姜夏切战且退,一路退到了主帐。遍野火把,刀矛闪亮,箭如骤雨。
  手涔涔发凉,冒着一点冷汗。我沉住自己的心神,反手握住姜夏的手,将他一把推到了林弦的怀里,忙喝道:“先皇爱驹就在帐后,林大人先带着陛下速进长安城!记得九门洞闭,禁军统统调守丹凤门!”
  “母后――”林弦护着他已经上了马,他大喊了一声,黑马已经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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