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祸水》第90/131页


  唯独在这件事上,席泠不大肯照顾她,甚至有几分故意的折磨。他喜欢在这时候看她的羸弱、乞怜、寸断,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是给她创伤的那个,使她断裂,在苦.痛.快.乐里降服她。
  同时在她的碎裂里,他得到重生,他们一起脱胎换骨。
  过后她也的确温顺许多,睡在他的臂弯里,眨着逐渐归宁的眼,又沉思在那个梦里。席泠只好搂着她笑,“梦都是反的,我哪里也不去。”
  箫娘抱着他的腰,仰起脸,“没头没脑的,不知怎么就做这样的梦。”
  “不去想它了。”席泠往榻上那堆横七竖八的纸张望一眼,烛火离得远,烧不着。他便安心收回眼,往她裹得好好的衣裳望一眼,有些好笑,“你怎么时时都要穿着衣裳?”
  “我喜欢,你管我?”箫娘往里挪了挪,又不好意思地告诉,“你不懂,夫妻两个在一处久了,什么都瞧得清清楚楚,天长地久,就一点念头也没有了。”
  “是么?”席泠望向帐顶,想象这天长地久的境况。又转眼看她,佻达地笑,“我不是做和尚的料,我不是个无欲无求的人。”
  箫娘红着脸朝里头躲一躲,翻个眼皮,“我也不想做姑子。”
  提起姑子,就想起徐姑子,随即想起那桩亲事,复缩回席泠胸膛上笑,“谢房跑到杭州去了,听徐姑子说,虞家找了他好几日,老太太正生气呢。”
  “想必要请你去问问了。”
  “问就问,我怕她?”箫娘索性翻个身,胳膊肘撑在枕上,嘻嘻发笑,“先头叫了王婆子去问,王婆子装得倒好,一屁股坐在老太太屋里,哭天抢地的,直嚷嚷着:‘婆子我不顶事,对不住老太太小姐的托付!谁知上了这个当,那小子装得倒像,竟把我眼也蒙过了。不如我今日就死在这里,也算给老太太小姐和乌嫂子一个交代!’说着就要去撞那桌子角,叫虞家老太太屋里的一班丫头拽住了。”
  席泠听她学得惟妙惟肖,也沉沉地笑了两声,抬手抚她忪亸的发髻。抚着抚着,将她脑袋揿过来亲一口,“然后呢?”
  他一问,箫娘更高兴说了,两个眼狐狸似的狡猾,“叫她这一闹,老太太和虞露浓反倒不好说什么了。虽说千把两银子不少,可他们那样的人家,也不算个事,不至于喊打喊杀的,只好作罢。要是后头果真叫了我去,我就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说我在家等着人上门提亲呢,谁知左等不来右等不到,我还发蒙呢!”
  她说得兴致盎然,席泠话不多,手指捋过她额上汗.黏.的发丝。
  箫娘一垂目,就坠落在他茫茫岑寂的眼中。这一刻,她是一颗嚣张的流星,拖着她骄傲的尾巴,目中无人地滑过夜空里的繁星,坠落在他广袤的土地里。
  她把脸落回他的心口,整个人落回他的怀抱,在这段人人自危自哀的日子,她却快乐得不知怎么好,快乐得有些想哭。
  第二天,箫娘果然被虞家请了去。坐在老太太屋里,对着祖孙二人,她甚至恶劣地想把她的快乐分享给她们。
  好歹给忍住了,还挤出两点泪花,绢子凄凄地搵着,嘴里可怜兮兮地抱怨着:
  “少不得是我命苦,好容易瞧中个人,几不曾想,却是个扎火囤仙人跳。也是怨我自家,不该起这痴心妄想的念头,这么个烂泥里滚出来的人,还想什么嫁人的事情?算罢,往后我规规矩矩的混日子罢了。捱一天,算一天,谁的日子不是这般捱过去的?难为老太太姑娘为我操心,你们在里头替我忙活这些日子,我也不该在您二位跟前淌眼抹泪的。”
  倒把老太太满肚子的话堵了回去,损失千把银子事小,只恨这碍眼的人仍跟着席泠。
  露浓更是止不住灰心,坐在榻上,心里转了一百个主意,又拿不出个管用的法子来。一面还要劝着箫娘,“嫂子别伤心,不是你不好,是撞见这样的圈套,谁也不是神仙眼睛,哪里能识破?说来说去,也怨我们,没细细去查访。”
  “哪里敢怪姑娘?”箫娘两下把泪渍蘸干了,两头宽慰,“姑娘老太太为着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操劳,我还不知好歹怪罪起你们来不成?我成个什么忘恩负义的人了?还是姑娘说这话,谁也没多张一对眼睛,哪里能看穿这样的事情?我不过是白欢喜一场,倒是姑娘老太太这头,可叫那姓葛的骗去什么没有?”
  老太太也是着实丢不起这个人,笑了笑,“他还敢骗我们什么?原本说要告诉衙门一声,务必四处把这人访出来。可想想,懒得为这样地痞无赖费这样的周章,由得他去吧。他永世不回南京便罢了,回来就叫他吃不尽的官司!”
  箫娘有些心虚,噙着泪星陪着笑脸。下晌露浓送她出去,两个人园子里慢悠悠走着。元宵未至,凛风折骨,云翳透出一层薄薄的太阳光,乍暖还寒。
  露浓暗暗睐目看箫娘,心里劝自家,不如就接纳了她?丈夫有个把宠妾有什么要紧,妾终归是妾,还能造反不成?
  可转念又想,箫娘不是一般的妾,她与席泠相处的时光太多了,几多个冬去春来,她像园圃里不起眼的苔藓,不知不觉地爬满了席泠的心甸。
  她们打开始就是不公平的,她比她出现得晚一些。晚一些,就要落后人些么?她不服气,拐着弯打探他们的事情,“泠官人这些日不到衙,在家也忙着四处走亲访友?”
  “是呀。”箫娘的笑意看不出喜乐,“节后好些人情要去还,他又不缺胳膊少腿的,难道就不该他去走走?”
  露浓点点下颌,“你一向如此说他?他也不回嘴?”
  箫娘睐她一眼,把绢子挥一挥,“回呀,怎么不回?他是话不多,可偶然说一句,能怄死人呢。”
  这一点露浓倒是饱.尝过了,“但我瞧他为人十分有礼。”
  “这就是他们读书人的厉害处了,面上又不得罪你,只叫你心里气个半死,又拿不住他的错处,要寻他的麻烦,又寻不着个把柄!”箫娘的抱怨里,带着些有意无意的亲.昵,“姑娘给评评理,是不是怄人?”
  露浓勉强笑一笑,听了心伤,又忍不住想听,“你们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你要多体谅他。”
  “这话也有道理,我且不跟他计较。体谅他一些,他也体谅我一些,日子就这样过。哟,姑娘就送到这里吧。”
  箫娘福了个身,走到月洞底下,扭身朝露浓挥挥绢子,莞尔一笑。露浓总觉得她这笑有些隐含得意,或许是她多心。
  但她就是不由多心,从箫娘透露的只言片语里,她想象他们的生活,满是斗气的欢声笑语,满是简单的快乐。他们没法拥有她金枝玉叶的生活,她也不能拥有他们充.盈.饱.满的幸福。
  风拂低了一簇月季的枝叶,那些细细的刺刮蹭着她的潞绸裙。她托起一片来看,处处起丝,一道一道错综复杂的痕迹。
  如此这般,这一计非但未成,还招了虞老侯爷的笑,在榻上拿个指头点了点老太太,“你们这些女人心思就是弯弯绕绕的麻烦,叫人哄骗了银钱不说,事情还没办好,何必这样费事?回头等林戴文的事情办完,席泠也忙完了,叫他到家里,明说了,让他把那女子寻个去处安置了,他会不依?”
  老太太也乜兮兮讽他,“你们这些男人心思也就是这样蠢直,他若肯依,我还打这些拐子做什么?”
  “他为什么不依?为了个女人,放了大好的前程不要?”老侯爷十分有信心,又笑又叹,“天底下没有那样傻的男人,就算他心里不依,场面上也要做个样子。大不了随他养在外头,又不妨碍家里什么。”
  “你既这样说,怎的又不见他来呢?这都年后了,他自己不往咱们家来拜见,只打发个女人来,这样子,可不像有心要跟咱们结亲的态度。”
  老侯爷也虑到此节,心里疑惑,面上却摇头笑,“没这个道理,放着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好,谁家好?听见林戴文说,他办了些得力的事,忙过这一阵要往京中给他请应天府的府丞。我想着,届时把他叫到家里,一是贺他,二是与他说明了,喜上加喜。”
  于是一日耗一日,众人欢喜悲愁的等待里,元夕紧至了。早起便是此起彼伏的炮仗声,震得天天煌煌,门户里乱着敬香拜神,各求私慾。
  仇通判眼前唯一的私欲,唯有平安。元宵一过,十六就兵马司就要拿人,凭他素日多沉稳的人,此刻也不由惶惶打转。早起拜过宗祠,请了些客,大多推脱不来,只寥寥几房亲同阖家用午饭。
  筵席上虽然管弦繁曲,曲水流觞照旧,可连仇通判自家也是左立难安。好容易捱到散席,走到云氏屋里来,驱散了一屋子丫鬟,坐在榻上问:“九儿那头可应准了?”
  云氏晨起刚染的指甲,大约喜欢,伸着手向着门口一片阳光照着,“虽没十分准,也有八分。我告诉他,案子定下来,充军也好流放也罢,就是杀人,也是先押到北京缓几年的事情。只要有得缓,就有转圜的余地,他外祖父他爹,就是倾家荡产也疏通他出来。”
  说到此节,她冷厉的眼角乜来一眼,“话我是说得周全了,俗话讲虎毒不食子,你当爹的,既然狠到了这份上,就得想法子救他。你若放他不管,别说他恨你,连我也要跟你拼个死活。”
  闻言,仇通判可算是稍稍放心,慢悠悠地笑着拔座起来,瞥她一眼,“这时候你又做起慈母来了。”
  言讫便剪着手出去,门口那片光晃一晃,顷刻将他连人带影吞没。


第62章 归路难 (二)
  满城开遍晴光, 街上轰闹,两岸喧嚣,但连天的爆竹稍稍消停了些, 只在孩童的手上偶然泄露个一两声,“砰、砰”地, 稀疏地炸着, 仿佛一个正沉默的巨大火药捅,偶然露个火星子。
  元夕一过,该清算的都将要得到清算。林戴文歪在椅上,窗外林荫里的太阳,在他身上晃过一束光, 似一缕散漫的春意。
  他叹了声,向对面椅上的席泠卸力似的笑道, “事情办完,我就该回苏州去了。估摸着我前脚到苏州, 你往应天府拜任的扎付就能到南京。好好干,等闻新舟调回京,我举荐你到户部去。在南京户部干几年, 北京那里的路也就通了。”
  闻听这绣锦铺地的高升之路, 席泠只是点头应着, “多谢大人为我费心。”说毕, 他将搭在扶手上的手攥一攥,神色有丝忧虑,“自打元澜陶知行到了兵马司, 年关到现在, 仇家却没动静, 卑职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没动静?”林戴文眼露不屑, 向面前的熏笼伸出手搓了搓,“那是面上。背地里,去京城的路都要叫云侍郎家的马踏平了。只可惜,北京那些老滑头,这时候躲还来不及,不会理他们的。”
  “难道他们就这么认了?”席泠仍有几分不信,“卑职可不敢这样想。”
  林戴文摆摆手,安抚他,“我也不这样想,这会他们大约正推板着要寻个替死鬼。可铁证如山,明日就见分晓。大节下,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回家去吧。你放着虞家的亲事不要,必定是家中有缠身的温香软玉。礼也拜过了,我也不好留你在家吃饭,且去吧。”
  席泠辞出去,天光尚在,秦淮河的沿岸业已行满游客,醉客娇娘,摩肩擦踵。摊上的胭脂、绢子、扇面、连吃食也比往日花样多了好些,又添了许多扎灯花卖的,这时候坐在小竹凳上,忙着将竹条弯来弯去做成灯花架子。一切都在蠢蠢欲动地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欢闹。
  箫娘如往年一样,逮着这个闺秀小姐们都能出门的时机,就要显摆她新裁的衣裳新打的头面。见席泠回家来,急急在他跟前围着打转,“你还出门去么?”
  席泠总有些不放心仇家那头,歪在榻上,默默思想。箫娘见他心里装着事,竟没瞧见她新做的绾色长衫,便一屁股坐在身边,不说话。
  她一静,席泠便回过神来,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它了。笑着去环她的腰,将她转过来,“无事出门了,只等入夜,陪你到河边走走逛逛。”
  这才见箫娘的笑脸,他细细一看,才发现她今日檀口上抹的是淡一些的胭脂,粉嫩娇艳,显得几分俏皮。他就掐她腮,“怎么一年瞧着小似一年了。”
  箫娘素来对自己前头那二两肉有些亏心,因此格外神经敏锐。只当他是说这个,忙垂下巴颏看一眼,“不能够啊,我还胖了两斤呢。”
  席泠跟着她一望,当下笑倒在窗畔。笑够了,枕着后脑饧着眼睨她,“原来你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过于亏心了些,我说的是你的相貌,你倒不打自招地想到别处去。”
  惹得箫娘一阵脸红,捉裙爬上榻捶他,“谁亏心了?!”
  他抬着胳膊挡一下,另一只手打下头伸过去,趁其不备摸了下,“就是你不亏心,我也替你亏心。”
  说话闹将起来,箫娘又怄又臊,跪在榻上下狠手打他。打得她自己没劲了,就被席泠一把兜坐在腿上,“不闹了,瞧你脸红得。”箫娘将将气沉下去,谁知他歪着眼,蹙着额,很正经地思索事情,“要是往后生个孩儿,没.奶.给他吃如何是好?”
  箫娘险些一口气没上得来,泼口吼他,“请奶妈!”

当前:第90/13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