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悍》第215/288页
冯淑嘉耐心地听着,脸上带笑,不时地附和几句。
偶尔言谈之间提及林樨生前带她来醉仙楼吃过的某道菜式,寿阳公主眼底一闪而过沉郁哀伤,但很快便又打起精神来,说得头头是道。
冯淑嘉觉得这样很好,当你不再对以前和那个人一起经历的往事避而不碰时,意味着心头的那些伤口已经开始慢慢地结痂恢复了。
林樨固然好,可是他已经离开了,寿阳公主还有大把的日子,总不能一直都沉浸在过去的哀伤里,把五彩的日子过成重复麻木的一天。
闲聊消食完毕,结账离开,一行人直奔锦园而去。
位子是提前就派人来定好的,是二楼正对着戏台的雅间,视野极佳,可以将舞台上小飞蝶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大约是饭后谈及林樨的缘故,此时再说起林樨,寿阳公主神色虽然依旧哀伤,却也较之前坦然许多。
“先夫在世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听这些软绵绵、情切切的调子,却因为我很欢,每每有小飞蝶登台演出时,都会提前定好位子,陪我一起去看……
“记得有一次天降大雪,路面积雪很深,京城里相继出了好些车马人车相撞的事故,恰好锦园里小飞蝶登台演唱《牡丹亭》,我便吵着闹着非要去,他拗不过我,最后只得同意了,却坚持把我裹成了一只粽子,他自己却为了护着我,得了风寒……
“外人都以为我如何地委屈自己,捏着公主的性子迎合他的清高洒脱,却不知私下里他待我才是一心宠着怜着……可怜我那时候年少不更事,还因为李婉宁的酸话,回家和他置气……
“现在想想,真是悔之不及……
“人生短促,奄忽而逝,其间又有各种不测风云,既然有缘相遇相知,又何必要计较那些有的没的,到头来空对着一室冷落寂寥,后悔不曾珍惜……”
寿阳公主痴痴地看着戏台上萧斐扮演的身姿翩跹、媚眼多情的杜丽娘,似在梦呓:“你说,这世上可真有这般为情而死又因情而生的痴情人?”
如果有的话,那为何这么久都过去了,她还不曾去地府陪伴林樨?为何她的一片痴情没能令得林樨死而复生,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这个话题太沉重,寿阳公主又问得太痴情认真,冯淑嘉一时沉默不语。
倒是寿阳公主先回过神来,掩唇笑了起来:“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我和你说这些生生死死、情情爱爱的做什么!且听戏吧。”
冯淑嘉面上陪着笑,心里却颇不是滋味。
她不是小姑娘,甚至亲历过死而后生的离奇之事,对于寿阳公主话里的后悔郁郁却又无可奈何的锥心之痛,早就感受过千万次了,所以重生之后,她才会用尽一切法子,虐渣复仇,增强己力,努力地避开前世抄家灭族的悲剧。
至于男女情爱,那太奢侈了,她不敢轻易去碰触。
可若是有一天她或者是那个人其中的一个提前一步离开了这个人世,那她幽藏于心底连萌芽都没有机会的情意,又该如何自处?
到那时,她会不会也如现在的寿阳公主一样,对着这一出编出来娱人娱己的戏剧,感慨不已,神伤哀恸,后悔当初拥有时不曾珍惜?
第三百一十三章 结果
听过牡丹亭,又看了两折小戏,已是晚霞满天。
冯淑嘉早先就打发了人去赛场问比赛的进程,此时见寿阳公主一些倦怠,便笑问道:“比赛还要一会儿才结束,趁着天光赶一赶,也省得掌灯比赛伤了绣娘们的眼睛。不知公主是现在移步过去,还找个茶楼休息一会儿?”
锦园里华灯初上,人声喧嚷,哪怕在雅间里关上门窗,都听得到嬉嬉闹闹的喧哗,并不适合休息。
寿阳公主坐直身子,揉了揉额头,道:“去铺子里吧,等咱们一路走过去,也该差不多结束了。”
冯淑嘉一听寿阳公主还有游街走巷的兴致,虽然诧异,却依旧笑着应了声“好”,一路相陪。
寿阳公主和冯淑嘉等人一路边走边看,兴味盎然,马车则远远地缀在后面,等候寿阳公主走累时传唤。
一路上,小摊贩们陆续收摊,京城白日的喧嚣逐渐沉寂下来,然而还未等彻底平静下来,便有灯火辉煌的夜色相替,演绎与白日大不相同的喧嚷与繁华。
一路行来,寿阳公主颇有兴致,也越来越多地提起林樨,提起他们夫妻先前一起游街串巷的乐事,虽然难免神伤,但是亦有颇多欢乐。
不管怎么说,她还有拥有和林樨情深相伴的美好回忆,比起许多未曾体会过真正的夫妻之情的人,要幸运地多了!
冯淑嘉应和着,感慨着,也思索着。
等到寿阳公主走累了,停下来,缀在后面的马车立刻追上来,车夫放下脚蹬,待一行人登上马车,便一挥鞭子,径直往乞巧大赛的赛场行去。
为避开前店的喧嚷,马车依旧是从后院进入。
等寿阳公主换好仪服,又喝了一盏茶解乏,石进便进来通传,说是赛事已经结束,负责甄选的大师傅们也已经选出了最佳的十件成衣,请寿阳公主亲自取出前三甲来。
冯淑嘉便陪侍寿阳公主去了前头,登上比赛的台子。
众人纷纷下跪请安,一个个神情激动,尤其是参赛并且入选的绣娘们,寿阳公主可是提前就允诺过,若是能得前三,就保送她们入宫中的针织局听候差遣呢!
入宫供职啊,在以前,这可是她们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寿阳公主微笑着请众人起身,又将入选的十件成衣一一拿起来认真地比对许久,最终从中选出三件来,定了名次。
“各人的技艺都十分精湛,裁衣各有千秋,实在是难以抉择。本宫所选出来的这三件,也仅仅是依着个人喜好而已,没有取得名次的人切莫要妄自菲薄。”寿阳公主笑道,“只要是这次参赛成衣进入前十的,只要你们心里愿意,本宫都会为你们引荐入针织局的。”
寿阳公主此话一出,那些原本因为没有进入前三而暗自神伤叹惋的绣娘,顿时都高兴起来,纷纷跪拜下来,叩谢寿阳公主的大恩。
应酬过后,余下杂事自有石进负责,冯淑嘉则去送已经劳碌一天略显疲倦的寿阳公主回公主府歇息。
临别之际,寿阳公主眉间微蹙,道:“我看那十人当中,有你们芙蓉裳的人,且看样子也是欢喜入宫领差事的,想你费这么大的功夫栽培她们,又举办这般盛大的赛事替她们扬名,她们却一心想着攀高枝……”
说到这里,寿阳公主摇摇头,感叹道:“到底是人往高处走啊……”
谁知冯淑嘉闻言非但没有伤怀,反而笑着劝慰寿阳公主道:“她们愿意入宫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回头臣女就对外宣称,芙蓉裳的绣娘因技艺精湛被选送入宫中的针织局任职,这得赚回多大的名气,赚回多少技艺精湛又想往上走的绣娘啊!”
寿阳公主一怔,旋即掩唇笑了起来,指着冯淑嘉摇头叹道:“你啊你啊,真不知道该说你达观还是心大,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往好处想。”
顿了顿,又似有所悟地点头道:“不过,你这样,很好,很好……”
她也该试着凡是都往好处想了,免得林樨在泉下有知,还得为她操心伤神。
马车四角的宫灯已经点亮,明亮柔和的灯光映照在寿阳公主的脸上,使得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平日里略带沉郁的眉眼此时也温柔起来。
直到马车驶远,冯淑嘉才收回目光,转头和严嬷嬷笑道:“公主能够走出林驸马早逝的伤痛,真是让人开心。”
严嬷嬷也十分感慨地点点头,忍着眼角的泪光,笑道:“对啊,都这么久了,我终于能在有生之年,见到公主活得像个正常的人了!”
正常人,就该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而不是一味地悲伤且压抑。
冯淑嘉笑着挽住严嬷嬷的胳膊,娇笑道:“嬷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余年正富,说什么‘有生之年’呢!”
这番体贴和逗趣,惹得严嬷嬷哈哈大笑。
和冯淑嘉在一起得久了,她偶尔也会忘记什么“笑不露齿”的教训,会心就笑,不悦就掉脸子,倒是活得畅快许多。
冯淑嘉乐见严嬷嬷如此开心,自己也眉眼弯弯地笑道:“走吧,嬷嬷和我一起去见见这些入选前十的绣娘。”
严嬷嬷点点头,边走边笑问道:“此次夺得魁首的虽然不是裁云坊的绣娘,可也不是芙蓉裳的人,你会觉得失望吗?”
冯淑嘉摇摇头,笑道:“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只要能够入选前十,名次靠前和靠后并没有多大的分别,不过是赚得奖金的多少而已。”
严嬷嬷暗自点头,心性如此达观又冷静睿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实在是难得。
此次大赛的拔得头筹的绣娘,出自京城小有名气的绣坊德绣楼,人称刘大娘。
此时刘大娘正被东家刘长才奉若上宾,脸上堆满了笑,搓着手,不停地说着好话,翻来覆去的就那么一个意思――希望刘大娘能够留在德绣楼。
倒是刘大娘,面上受宠若惊,忐忑不安,不发一语,但是那沉默的意思却很明显――她想要入针织局,而不是继续留在德绣楼。
第三百一十四章 意外
冯淑嘉进去的时候,恰好见到两人对峙的画面,略一迟疑,便上前恭贺道:“恭喜刘大娘勇夺魁首,恭贺德绣楼自此名满京城。”
这倒不是虚话,此次乞巧节绣娘秘技大赛声势浩大,场面之大为历来之最,德绣楼的绣娘拿了第一,很快就会扬名京师的。
刘长才忙满面笑容地拱手回道:“多谢多谢!说起来,此番还要多谢冯姑娘的这股东风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