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谋》第57/110页


  秋日里天气转凉,凉风一吹, 木叶簌簌而落, 庭院枯寂,平添了几分令人不安的落寞之感。
  贺兰粼正负手站在槐树下, 清清冷冷的,残花落到了他肩上, 结了一层薄霜,他也没知觉,似乎静伫了许久。
  申姜从远处过来, 见他穿着一身玄衣玄靴, 窄腰上系了根鸦青丝绦, 随风而动, 整个人也浸着层寒冷的阴影。
  他的肤色依旧那样白净, 仿佛和白霜融为一体,五官也是那般的英俊秀气, 堪堪宛若孤松之独立。
  申姜放缓了脚步靠近他, 鼻头蓦然微微发酸。
  从前在长华宫时, 虽然受惠帝的威胁, 她和他终究还能和睦相处,遇到困难时携手共度。无数个夜晚他像阿弟一样倚在她膝头,眨着温润的长睫柔柔地睨向她时,她是真心爱怜的。
  可如今种种威胁消失了,她和他反而越走越远。他渐渐变得冰冷,阴翳,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动辄威胁她,让人不认识,再不复从前那般和气。
  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可能这就是兰因絮果,糊涂地开始,狼狈地结束。
  或许从前的贺兰粼从惠帝被杀死的那一刻也随之死去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萧桢,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天下的主宰。
  申姜低垂着视线,在离贺兰粼很远的地方静默片刻,才缓缓朝他走过来。
  贺兰粼听见她的脚步声,轻轻回过头来。
  他喑哑地开口,“回来了?”
  申姜点点头。
  他问,“还顺利吗?”
  申姜道,“顺利。”
  他又问,“有没有不合心意的地方?”
  申姜摇头,“没有。”
  气氛沉寂得可怕,两人都惜字如金。早上那场争吵的硝烟还悄无声息地弥漫在二人之间,空气都被冷凝了。
  贺兰粼抿抿唇,低阖着眼皮没有再问下去。他的神色晦涩内敛,尽是复杂之意,让人瞧不清。
  秋风荡过,处处尽是一片寒凉。
  申姜见他无话,行了个礼,转头要回自己的寝殿。
  贺兰粼却忽然叫住她,“阿姜。”
  放柔了语气。
  申姜滞住。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贺兰粼微感一刺,陛下二字,跟讽刺一样。
  他静穆了片刻,起身朝她走去,一把将她深深地抱住。
  “……别唤我陛下,求求你。”
  申姜双手仍然漠然地垂在两侧,仿佛没有听见。
  她虽沉默,贺兰粼却依旧将她抱着,抱得很死,好像她是一枚蒲公英,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似的。
  他将头埋在她颈窝中,深沉地吮吸,尽是极端的沉溺和依恋。申姜没有他那样高挑,脚尖微微踮起,她靠在贺兰粼的肩膀,几乎能硌到他的骨头。他是那样清隽,修长,被他抱着,犹如被一片柔洁的羽翼围住。
  贺兰粼缓了缓,哑然说,“对不住,早上我糊涂了,竟说出那些话来,思之益愧,望祈你的恕罪。只是咱们之前说好的,我救你出去你就会嫁我,如今你却不答应了么……?”
  他凉凉的气息洒下来,沾着湿意,言语之间犹如哀鸣迷路的幼鹿,不胜悲忧。那么一恍惚间,申姜竟觉得他哭了。
  申姜的手抬起来,下意识就想跟从前那样拍拍他的背。但滞了滞,终究悬在半空,没有落下。
  申姜使了点力气,将贺兰粼推开。
  说推开却也没推开,他锢她锢得很紧,只是拉开了小小的一段距离,他的手还持着她的手臂。
  申姜道,“没事,我没生气。”
  贺兰粼郁色未褪,“阿姜,我不曾存着半分让你难过的心,却到底还是叫你伤心了。我只愿你给我个机会,伴着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可不可以?”
  申姜听他说得诚恳,微一动容,“那你让我去找我阿翁吗?”
  他留恋似地摩挲着她鹅蛋的脸,反问,“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申姜一滞,不敢去瞧他的眼睛,双唇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她谎道,“会。”
  贺兰粼长叹了口气,沉沉摇头道,“你犹豫了,你不会。你心中没有我,说的每一个字也都是骗我的。既然如此,便更不能让你走。”
  他语气虽轻淡,申姜却听得触目惊心,
  他说不让她走,就一定不会。
  她初时为他温和的语气所感染,本待还想求一求他,别让她入沈氏的族谱,别改她的名字;听他这般说,心登时冷了半截,恍然明白过来他对自己有绝对的掌控权,无论他震怒苛责或者温柔以待,她都得受着;同样,这皇后之位他既要给她,无论她愿不愿意,都得接着。
  申姜想,他们之间互通心意、相互扶持的日子已经过了,他们以后得永远站在对立面,永远得虚与委蛇。
  申姜不是给脸不要脸的人,她也明白自己现下的处境,贺兰粼已经给她台阶下了,她要再固执地和他对着干,纯属是自己给自己找苦头吃。
  她没有任何办法,唯有妥协一条路。
  ……
  晚膳二人没在长华宫用,贺兰粼领申姜去了建林城有名的食楼――望月楼。
  建林城本是依水而建,大湖夜晚反射月光,湖面粼粼像洒了一层白银。
  贺兰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引申姜坐下,凉风洒洒,吹得人心里也凉飕飕的。
  掌柜的上了一大桌子菜,有荤的有素的,个个摆盘精致。申姜见其中一道螃蟹肉做得着实不错,夹了几筷子,满口生津。
  贺兰粼见她喜欢,清冷地笑笑,只一味地夹与她,自己却半口不沾。
  申姜知他口味清淡,却也不至于清淡到这地步吧?
  她揪着此事不断地追问,他才无奈地解释说,“我素有眼疾,自幼便食不得一点荤腥。若是碰了一点点,恐会昏厥,全身无力如残废。蟹肉虽好,却也无福享用了。”
  申姜一愣,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从前她倒是也怀疑过,贺兰粼不沾荤腥可能是有某种隐疾,没想到还真叫她猜中了。
  申姜当下假笑了一下,不动声色。
  她隐隐觉得,这看似密不透风的牢笼中,已被撕出了好几道口子,顺着这些口子,她努努力,可以隐约望见天光。
  ……
  如此,申姜收敛脾性,拘忌着和贺兰粼相处了几日。
  许是她刻意讨好的缘故,几日来两人倒也没再发生争执。夜晚睡不着依偎在一起赏月光的时候,倒真像一对恩爱可亲的佳儿佳妇了。
  贺兰粼要她认亲沈氏,还是顾忌着政事,怕她过于低微的身份将来会引起某种不便。
  申姜既打定了主意离开贺兰粼,眼下屈辱也就咬牙忍了。
  左右她是不会改姓名的,刘申姜便是刘申姜,阿耶给她取的便是最好的名字,她永远不会叫什么不伦不类的沈玉娘。
  贺兰粼见她这几日行为温驯,以为她回心转意了,常常久久地盯着她,目光中是几乎病态的沉迷,弄得申姜很不舒服。
  直到这日,申姜要跟随沈氏去大梵山上拜宗祠,告祖宗,之后她便是记入族谱的沈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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