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媵宠》第2/261页


  “殁了?”太后愣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平静,“殁了就殁了吧,她岁数也不小了,真能熬。”
  太后有些叹息。
  倩嬷嬷瞅着她脸上表情,跟着附和:“可不是能熬,先帝殡天时就说不行了,一直这么吊着。也是您仁慈,珍稀的药材不要钱似的往冷宫里流,她还说您不怀好意,殊不知当年若不是您求情,她早就该随叛王赴死了,她可是偷活了这么多年。”
  “人死如灯灭,你也就不要排揎她了。吩咐下去,按妃位的规制于她下葬,也算是全了当年的一份的情谊。”
  情谊?
  太后无声地咀嚼了下,心里有些讥讽却又有些惆怅。至于倩嬷嬷的应诺,她完全没有听进耳里。
  瞧瞧,最大的对头也死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太后又睡着了,梦里依旧有戏腔在浅唱——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①。
  *
  盘儿‘出阁’了。
  卖了一千八百两银子。
  要知道扬州瘦马里,最上等的瘦马也不过只卖一千多两。一千八百两无疑是个高价,连着几日‘娘’都喜笑颜开,家里的娘也是欢天喜地。
  不怪她们会这么高兴,扬州当地素来有这种‘规矩’,有那种穷人家养不起女儿的,便送到别人家去‘寄养’。
  一般都是银货两讫,表面说是收养,其实是全了彼此的颜面。
  而盘儿的情况和一般人不一样,她亲生爹娘和这户养瘦马的人家是拐着弯的亲戚,盘儿的娘当初也不是真想卖女儿,实在是家里无米下锅,才会把女儿送来换了几两纹银。
  说的是待有钱后便来赎回,谁知一直凑不出银钱,盘儿便一直养在这里。跟着寄养在此处的姐儿们学规矩,学琴棋书画,倒也学得有模有样。前些日子有富户老爷前来挑瘦马,被‘娘’精心培养的姐儿们没挑中,倒看中了盘儿这个半路出家的。
  ‘娘’知晓盘儿长得好,不然她也不会把盘儿留在家里养着,知道她那个表嫂是个难缠的,还不知这事能不能成,索性开了个高价。
  一千八百两。
  谁知对方竟然同意了。
  这下‘娘’晕了,家里的娘也晕了,一番商量后,索性卖了女儿,二一添作五两家平分了这银子。
  当然肯定不会是平分。
  这不,这两日‘家’里闹腾得厉害,盘儿的娘频频上门,和家里的‘娘’吵了好几架,对着盘儿的时候,却又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
  后来也不知两人怎么达成一致,家里的娘来对盘儿说,让她莫怨,实在是家里太穷,盘儿的二哥至今还没娶亲,总不能一直打光棍,大哥家中的孩子又多,每年都要拉饥荒。
  又说富户老爷买了她是做妾,比嫁给贫家做妻,那简直是掉进福窝里。说得是天花乱坠,还许诺是时给盘儿五十两银子当压箱底,又搂着她哭了半日,盘儿终于点头了。
  隔日,家里的娘就欢天喜地拿着银子走了,临走时塞了盘儿五十两银子。
  其实盘儿知道,她娘说的都是假话,如果真看重她,能将她一直放在这不领回去。还不是既想卖了她得银,又怕被人知道坏了名声。
  有那几百两银子到手,想必这名声也可以不要了。
  不过她就算知道又能如何,总比哪天撕破脸皮被卖进青楼的强,‘家中’姐姐就有过了年纪没被人挑走的,最后被卖进青楼,听其他姐姐说,那是一辈子都完了。
  所以做妾就做妾吧,虽然那位富户老爷长得痴肥了些。
  *
  盘儿就这么离开了苏州,一路坐船往京城的方向驶去。
  沿路上那做盐商的老爷对她还不错,既不缺吃也不缺穿,还派了两个小丫头侍候她,就是看她的目光就有点奇怪。盘儿是个胆子小的,也形容不上来,反正是被吓得不轻,平时能待在舱房就待在舱房里不出来。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盘儿这水乡长大的女子竟晕起船来,吐得是昏天地暗,没几日人就虚弱得只能卧床不起了。
  “姑娘,奴婢服侍您喝药。”
  一个身形瘦小的丫头端着药碗走进来,她穿了件绿色的比甲,面黄肌瘦的,衣裳似乎有些不合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站在床前的,是个与她同样瘦小的丫头,只是她是小脸,这个丫头身上挺瘦,却是个小圆脸,眼睛又大又圆,看着有几分天真烂漫之气。
  两个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也没有什么力气,只能一起将盘儿扶起来,之后一人撑着她,一人服侍她喝药。
  看得出两人在服侍人上是生手,就让她们这么喂着,一碗药半数顺着嘴角流了,幸亏盘儿面前垫了张帕子,不至于弄得满身都是。
  盘儿咳了一声,道:“哀……我自己喝便是。”
  也幸亏这两个丫头懵懵懂懂,盘儿醒来几日,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异。若随便换个精明的丫头,早就从盘儿醒来后只字片语中洞悉真相。
  是的,盘儿的瓤子换了。
  此时的盘儿虽还是盘儿,却也是懿安皇太后。
  只是这时的盘儿不过是个被人买下的瘦马,她还没有到陈家,也没有被陈家送进东宫,帮陈家嫡出的七姑娘,也就是当今的太子妃固宠,自然也没生下三皇子和十六皇子,之后还成了宠冠后宫的丽皇贵妃,直至儿子后来登了基,她又成了皇太后。
  前一刻懿安皇太后方在慈宁宫睡下,今日是她生辰,皇帝仁孝,奉上天下奇珍为她贺寿。
  见儿子儿媳恩爱,兄弟手足情深,阖宫上下风平浪静,懿安皇太后心满意足之余,也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功德圆满了,若问有没有什么遗憾,还真是没有。
  谁知一睁眼竟回到她十五之年,被送往京城陈家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①戏词来自牡丹亭。


第2章
  盘儿硬撑着把一碗药喝完,非但没有压下呕意,反而更想吐了。
  香蒲也是个机灵的,忙从几上的小碟里拿起一颗盐津梅子,塞进盘儿口里。
  那句‘放肆’,就这么硬生生被塞了回去。
  懿安皇太后金尊玉贵,宫女太监服侍她,谁不是净手薰香,生怕腌臜了主子,如今倒好,竟被个蠢不知事的丫头腌臜了一回。
  可——
  她却知道,她病得这些日子里,却是这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尽心尽力服侍她,每日为她净身喂药从不懈怠。
  懿安皇太后已经记不得当年有没有这么一场了,毕竟这些记忆太久远,她依稀记得自己在进京的路上好像确实病了一场,却没有病得这么严重。
  到底是什么变了?难道是她重活回来的缘故?
  盘儿无味地咬着口中的梅子,剧烈的酸意刺激着她口腔,致使口涎克制不住地泛滥着。
  直到现在盘儿依旧想不通,她到底是庄周晓梦,等醒来后依旧是养尊处优的皇太后,还是真的又活了一场。
  这个问题她想了几天都没想通,可她知道已经没时间给她想了。
  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半路上裴永昌专门让船靠岸给她寻了个大夫来瞧,脉把过了,药也吃了不少,可她的病依旧没有起色,倒也不是什么重病,就是浑身酸软无力没办法下床。
  眼见离京城没几日路程,她的病若还不能好,是时面临的下场毋庸置疑。毕竟裴永昌买她来是干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所以她得让自己赶紧好起来。
  分神之间,青黛已经给盘儿净了面又擦了手和颈子,并将她放在床上。
  盘儿试着使了使力,已经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虽还是酸软无力,但不是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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