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祸传奇》第2/88页


纳菲尔提提想到自己安静少言的三女儿,她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同样也不会给人找麻烦,作为母亲的奈菲尔提提,记得最清楚的不是女儿承袭自自己的鲜艳容貌,而是她柔和顺从的卑微身影,她皱了皱眉:“阿肯娜媚她怎么了?”
女官说起那些仇恨神官的流民是怎么涌入底比斯,怎样洗劫了神殿,而隐居在神殿里的阿肯娜媚被发现之后,同那些可恨的神官沦落到了一样的下场,流民们让沙漠里的太阳把神官搜刮的民脂民膏一丝油星都不剩得烤了出来。
阿肯娜媚的尸身很难辨认,法老霍伦海布在帝王谷给她安排了一个寒碜的仪式,以公主之名下葬,而她曾经的丈夫图坦卡门的陵墓,则在临近的一小块坡地上俯视着她,图坦卡门的金字塔因为这位法老死时太过年轻,尚未建造完毕。继任的阿伊便顺理成章将其占为己有,和自己的原配一起躺了进去。前后两任法老,哪个都没能和他们的皇妃阿肯娜媚合葬。
女官看着纳菲尔提提微微出神的样子,半晌才大着胆子唤了声:“皇太后殿下……”
纳菲尔提提眨了眨眼,觉得眼睑上孔雀蓝的眼影几乎都要被太阳烤化了,有几滴莫名的液体流了下来,她喃喃自语了一句:“就这么死了?阿肯娜媚,真是个运气很差的孩子呢。”

☆、第二章

在距离首都底比斯西北足有半天路程的尼罗河西岸,阴间的主宰奥西里斯神的神庙就伫立在圣城阿拜多斯内。
立春是埃及人祭拜故去之人与祖先的日子,埃及的冬季毫不寒冷,但是入春之后沙漠里就吹来阵阵东风,夜里仍然带着寒意。
阿肯娜媚将侍女给她准备的御寒所用的豹皮随手扔在一边,虽然被太阳活活烤死的经历仿佛一场噩梦一般,她如今更喜欢亲近干爽的沙风和沁凉的河水,但是站在父亲阿蒙霍特普四世的“万年庙”里,离死亡的气息这般接近,阿肯娜媚会觉得自己依然在噩梦中没有醒来。天色未亮,她就大汗淋漓地惊醒,再也无法入眠。
沙漠的天际随着日出慢慢泛出橘黄色来,阿肯娜媚皱着眉别过眼睛,不去看那过于刺眼的日出。她听到不远处皇太后的寝室所在之处,侍女们开始里里外外忙碌起来,她叫来贴身侍女安普苏吩咐道:“把地方官进献的新鲜蜂蜡带上,母后一定会喜欢的。”
纳菲尔提提曾是光耀大陆的近东第一美人,但此时你看着她贴着头皮的那层薄薄的头发,活像是沙漠里干枯的莎草,其间还夹杂着不少银丝,大概不能忆起她作为第一美人的往日荣光。
阿肯娜媚小心地把蜂蜡混合刚刚取来的棕榈树的树脂,调成一种带着甜香的油状物质,均匀地抹在母亲的头上,据皇家医生说,这样可以有效预防白发。
“你好少这样主动服侍我,阿肯娜媚。”纳菲尔提提惬意地闭着眼睛,她放松的表情显示她正在享受这份服侍:“往常的你,会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除非我同你说话,不然你可以整天一言不发。所以,你现在是有什么请求吗?”
阿肯娜媚没有说话,从侍女手中接过打着精致卷子的假发,小心地扣在母亲头上,又用纤细的手指将每根都散发着香气的发丝打散,让它看上去蓬松而自然,又固定好蛇形金冠,这才看着焕然一新的埃及皇太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母后,我只是有点想念底比斯。”
“我们是来祭祀你的父亲的。”纳菲尔提提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并没有不悦,甚至有那么一丝痛快:“你这么说,可是会让你的父亲伤心呢!”
她摸了摸女儿年轻的面庞,取笑她:“你想念的不是底比斯,是你那年轻的法老。”
阿肯娜媚垂下眼帘,不肯让旁人看到自己眸子内纷繁的情绪,纳菲尔提提和随侍的女官们只当年轻的皇妃害羞了,发出友善的窃笑。年华老去的皇太后看着女儿因为低头而越发凸显的肌肤细腻的颈项,眼神复杂,良久,她唤阿肯娜媚将自己搀扶起来,同时询问万年庙的祭司:“祭礼都准备好了吗?”
祭司点头称是,纳菲尔提提便昂首阔步朝外走去,路上除了她对阿肯娜媚一定要披上斗篷遮阳有所微词之外,通往万年庙的行程整个严肃而安静。
所谓万年庙实则是埃及法老的阴庙,功能在于让法老到了另一世,依然能统治“万年”。因埃及人信奉永生,笃信死后世界,万年庙时常比阳世的神庙建造得更为华美庄重。先王阿蒙霍特普四世的万年庙,有一个埃及人如今不敢提起的名字――“阿赫那顿”。
所有人都跟随祭司在神庙门口的石盆里净手,之后纳菲尔提提接过了阿肯娜媚手上提着的花束和祭品篮子。
她们面前是昂贵的价比黄铜的黎巴嫩雪松所铸成的大门,木料上镶嵌着正一圈的黄髓玉,似乎泛着不可跨越的光芒。门内的通道是纯银制成的,脱了鞋赤脚踩在其上,有一种漫步于尼罗河河面的错觉。*的气息迎面袭来,仿佛将要进入的地方是一个仙境所在。
长长的通道内,两侧墙壁是颜色幼嫩洁细的雪花石膏,刻满了所有曾统治过埃及的法老的名字。这许多至高无上的名字里,唯独没有这座万年庙的主人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名字,在临近通道尽头的墙面上,只留下一个刺目的大坑。
纳菲尔提提对着大坑驻足半晌,最后终是转身离去。然而万年庙内部更加满目疮痍,立柱上所有歌颂法老身前伟绩的象形文字被尽数铲去,就连阿蒙霍特普四世坐像的双腿也早已不翼而飞。
阿肯娜媚相信,若不是那座花岗岩的石像太过高大,难以攀爬,那些复辟的阿蒙神祭司最想斩下的,一定是父亲的头。
头戴豺狼阿努比斯面具的祭司喂她们吃下象征复活的麦穗,带领她们登上强韧的纸莎草的帆船,沿着底下暗河从万年庙后方航行出去,流连于阴云密布的阿拜多斯的圣湖上,而圣湖之外的区域,分明万里乌云、晴空一片。
祭司喃喃地念起复活的咒语,却不知帆船上就隐藏着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纳菲尔提提捡起身边放置的花束,有鸢尾、有矢车菊还有一些鲜艳的不知名的沙漠里的小花,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捻动着花朵,拨拉下那些五彩缤纷的花瓣,随意地洒进圣湖里。
她突然对阿肯娜媚说道:“关于图坦卡蒙法老提议修缮这座万年庙的提议,我作为皇太后及遗孀,并不打算同意。”
阿肯娜媚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这些都是她曾经历过的,但是这次她询问了理由:“为什么?母后您都看到了,父亲的阴庙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法老提议这件事,宰相阿伊和霍伦海布将军都没有表示反对。”
“我反对。”纳菲尔提提很不耐烦:“我是最有资格反对的人,阿蒙神已经重返大地,重提你的父亲,就是和整个埃及在作对。你和图坦卡蒙还年轻,不要忘乎所以以致动摇了统治的根本。”
阿肯娜媚一急:“母后,那是我和图坦卡蒙的父亲。”
“那也是我的丈夫。”提起自己的丈夫,纳菲尔提提却是带着冷笑:“阿肯娜媚,想必你并没有忘记,你的父亲是如何为了自己的信仰,亲手判决了你姐姐死刑,并砍去了她的手,让她肉身不得完整,永远不能转世。”
“母后!”阿肯娜媚面孔涨红,激动得站立起来,使得帆船一阵摇晃,祭司连忙示意她安静地坐下。
阿肯娜媚结结巴巴道:“父亲是个敏感易怒的人,而姐姐实在太过固执,这是一个悲剧,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在,我们都承诺过再不提这件事。”
纳菲尔提提怜悯地看着阿肯娜媚:“你对你父亲的评价真是很准确,阿肯娜媚,今天你让我刮目相看。但我同样得警告你,图坦卡蒙是你父亲的儿子。”
提起这个丈夫兼弟弟,阿肯娜媚满是怜爱,她千载难逢地反驳自己的母亲:“不,他们脾气性格并不全然相同,图坦卡蒙会做得更好。”
纳菲尔提提那种奇怪的怜悯目光越发浓重了,她带着懒懒的戏谑口吻道:“阿肯娜媚,虽然你今天不同以往,但你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阿肯娜媚心里“咯噔”一跳,选择缄默不语,但洗耳恭听。
那双如尼罗河水一般碧绿的眸子里,如波纹般荡漾,又如天空一样澄净,若说纳菲尔提提对丈夫有任何一丝的怀念,大约就只是这一双美丽的眼睛,然而在后来的二十年,这双眼睛里就只剩疯狂了,纳菲尔提提看着阿肯娜媚碧绿的眼睛,手摸上她乌黑柔丽的短发:“孩子,我要告诉你的是,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法老,如果不能活得很长,不如早早死去。”
阿肯娜媚差点又要跳起来,因为她觉得母亲在影射图坦卡蒙,而他就是在十八岁的时候死去的,就在今年,只有不足几个月的时间了。
阿肯娜媚觉得喉头酸涩,说不出话来,她怕自己的失态引起母亲的怀疑,恰在此时,祭司看到圣湖边等待的女官打出信号,禀报了纳菲尔提提。如果中断祭祀,一般都是有大事发生,祭司连忙把船划回岸边。
阿肯娜媚认得那个女官是母后的亲信,但是这次被留在了底比斯,这个时候她远道而来并且打断祭祀,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那女官见纳菲尔提提现身,也摸不准这个消息会让对方作何反应,只好低着头将最新消息尽速禀报了出来。
这同样是一件阿肯娜媚知道的事件,就在一天前,埃及的间谍传回消息,西台皇帝苏皮卢利乌玛一世率大军,打算亲征与之毗邻的国家米坦尼,而米坦尼先发制人,双方已经在西台边境城市卡涅卡交锋。
米坦尼不但是埃及与西台之间的缓冲地带,更是埃及皇太后纳菲尔提提的母国。西台皇帝入侵米坦尼,不说没把米坦尼看在眼里,至少也是不怎么顾忌埃及的态度。
苏皮卢利乌玛一世的确不必顾忌,埃及法老夫妇如此年轻,甚至没有他大多数儿子年纪大。宰相阿伊和将军霍伦海布,都不算才能卓著之辈,因为是阿蒙霍特普四世时代遗留的老臣,还颇为迂腐,在和神殿的斗争中一直处于下风。而埃及最有发言权的反而是皇太后纳菲尔提提,以苏皮卢利乌玛一世惯常的反应来看,一定会对女人当政嗤之以鼻,难怪他并不担心埃及的反应。
阿肯娜媚知道埃及对米坦尼之战的确没有做出反应,但是她因为与母亲并不亲近,并不能武断地推测母亲会毫无反应。
但是纳菲尔提提再一次出乎阿肯娜媚的意料,她听完这则紧急的消息,却完全没有一丝焦急,其后还气定神闲道:“军国大事法老和宰相会有决策,不必专程为此通知我。”她看着怔楞的阿肯娜媚,觉得这孩子果真还是从前一样木讷:“阿肯娜媚,你在想什么,该走了!”
待二人走出一段距离,纳菲尔提提才心情颇好地对阿肯娜媚解释道:“我从米坦尼嫁来埃及,三世是一个比如今的西台皇帝还要老得多的老头。你有五个姐妹,法老的正妃却只有一个,如果我把你嫁给苏皮卢利乌玛一世,你会感谢我还是恨我?”
阿肯娜媚想不出答案,纳菲尔提提觉得这个女儿果然还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她却不知道这个问题在阿肯娜媚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因为此时的纳菲尔提提不知道,阿肯娜媚的确曾经差一点就嫁给了西台的皇室。 而当时的阿肯娜媚,确是曾把这段联姻看作当时自己唯一的救赎。

☆、第三章

米坦尼率先把战火烧到了自家与西台之间的边境国家基祖瓦德纳,这里的人们承受着无妄之灾,而西台国内对于邻国被偷袭还一无所知。
外头火光四溢、民众四散奔逃之时,却有两个远道而来的人还全然不知,挤在小小旅店的房间内,自进了门,唯一的活动区域就是房间内的那张床。
塞那沙浑浑噩噩地从夕梨的*间抬起头来,自他把夕梨从哈图萨斯的王宫抢夺出来之后,他们已经在马背上奔驰了五天之久。
南部的卡涅卡是塞那沙自己的封地,他料准王兄凯鲁一定会派人追赶,因此就连自己的封地也没敢多加逗留,只是简单地补充了食物和水,又一路往更南边的边境小国基祖瓦德纳疾驰而去。
夕梨身上的香味让赛那沙有一瞬间的清醒,这是男人遗留的味道,昂贵而迷人的*散发在身下女子的肩颈和胸前。夕梨是王兄的女人,但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他塞那沙,不过就是问他的王兄要一个颇合心意的女人罢了。
五天五夜的马不停蹄,塞那沙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夕梨也是一样,轻薄的晚宴礼服掩饰不住汗水和风沙的气味,闻在塞那沙的鼻端却是难言的复杂,这个娇小的女子身上,有王兄遗留的*、有童年时光中模糊了的生母的香味,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馥郁的蔷薇花香。
夕梨不停地挣扎哭泣,塞那沙没有怜惜,更不愿停手,他觉得那些泪水像蔷薇花瓣上的露珠一般动人。
在本人不自知的药水作用下,塞那沙决定放纵自己的好感得到她。不过是个女人,不过只是一个侧室,王兄会原谅他的。他在父皇面前是王兄的影子,但是在女人面前,他必须不是,他低下头狠狠咬住了夕梨的脖子。这时窗外“轰隆隆”一声巨响,亮如白昼,再强的药效抵不过人类求生的本能,武将的敏锐让赛那沙立刻意识到自己有危险。
多亏了夕梨,生死关头迫他呕出了皇太后的药水,赛那沙义不容辞地留下,以一己之力组织基祖瓦德纳的守军对抗偷袭的米坦尼人,而夕梨则去卡涅卡给凯鲁报信。
好在这次偷袭的组织者不是米坦尼黑太子,不然自己在劣势下恐怕坚持不了一天,必然战死当场。
在打退敌军又一轮进攻之后,赛那沙疲乏地靠在城头上,拿手遮在额前。让他就这么无休止地战斗下去,不分白天,也不管黑夜,与其面对耻辱,不如面对死亡。
甚而他在看到西台援军的旗帜之后,觉得那是比敌军更可怕的东西。他干脆地交出指挥权,与王兄凯鲁如往常始终配合无间,米坦尼预料中如潮水般溃退。对方狼子野心已经彰显,当务之急西台需要全国动员做好战前准备,赛那沙快马回哈图萨斯的路上,却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命运因为一杯蔷薇水朝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滑过去,而这种命运的倾覆,并不仅仅是夕梨带来的。
与此同时,纳菲尔提提皇太后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在接到米坦尼偷袭失败的消息之后,才从阿拜多斯施施然地启程回到底比斯。原该在宰相府邸办公的阿伊却早早候在了皇太后宫里,令纳菲尔提提十分满意他的态度。
二人是多年的老熟人及合作伙伴,从纳菲尔提提初嫁埃及,那时国内还是年老的阿蒙霍特普三世当政,他没有让年轻的公主体会什么是爱情,却让她懂得了何为开疆拓土的帝王。不过两年时间,新旧交替,纳菲尔提提不甘于命运,得到了继任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的心,并生下了六个孩子。如今图坦卡蒙也已在位九年,她与阿伊某种程度上都是三朝元老,只不过这对阿伊来说是赞誉,对一个女人来说,却不免争议了。
阿伊身材瘦削高大,穿着朴素,溜溜的光头让你无从以发色判断他的年纪,但是他脸上的沟壑已经如尼罗河岸土地遍布的水渠。他独自住在宰相份例的三层石灰粉刷的楼房里,儿子是地方上的书记官,女儿则在宫内做清贵的女官,他经营三代,不说有多大的能力,朝中的人际却不能轻忽,这也是纳菲尔提提与他交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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