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奸雄的日子》第30/157页


声音柔软和缓,然而落到傅煜耳中,却像是冬日里卷着冰渣的河水流过。
他面上的些许笑意消失殆尽,连同眼底因涮肉而烘出的温度都淡了下去。
待攸桐一番话说完,硬着头皮看他神情时,就见傅煜神情峻漠、眼眸冷沉,颀长挺拔的身材像是淬过的冷剑,有些僵硬。仅仅片刻之间,他的站姿几无变化,那身冷厉淡漠却卷土重来,于昏黄灯光下,透出满身疏离。
很显然,这番话是戳到老虎鼻子了。
攸桐不自觉地攥住拳头,“这番话,夫君听了必定不悦。夫君战功赫赫,神武过人,天底下倾慕者不计其数。攸桐自知才德有限,常觉不安,早日说明白,也能安心些。”
死一般的安静,将屋外丫鬟仆妇收拾涮肉碗盏时的说笑声衬得清晰分明。
就在片刻之前,她还笑意盈盈地与他围炉用饭,殷勤招待。
谁知转过脸,却抛下这样一番话。
这个女人可真是……翻脸无情。
傅煜手里的小半枚香橙已然扔回盘中,开口时,声音冷沉。
“所以,从嫁进来那天起,你就在等离开。”
“我记得新婚次晚,夫君曾说,住在这南楼一日,便一日是少夫人。想来当时夫君也不情愿娶我,没打算长久容我在此。”攸桐瞧着那满脸不悦,心里有点虚,试探道:“难道夫君并没打算休我?”
话说到这份上,已然是划出了分明的界限。
傅煜心高气傲,成婚之初没拿她当妻子,那句话也是确如所想。被攸桐一提,他才想起当日的情形来,非但如此,成婚之日,他还心存轻慢,连揭盖头都懒得,不愿跟她多待片刻。直至后来几番往来,瞧出她的性情才渐而改观,不知不觉中萌生出让她融入府里的念头。
但此情此景,如何拉得下脸来解释?
总不能自食其言,说他改了主意,觉得让她做少夫人也还不错吧。
――尤其是她似乎并不在意这少夫人的身份。
话赶着话,到了这地步已颇僵持。
屋里冷凝片刻,傅煜才扯了扯嘴角,傲然而不甚在意地道:“正合我意。”
那神态像是在笑,却叫攸桐看得发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举动落在傅煜眼里,他只觉胸口似乎被一团闷气堵着,憋得慌,连屋里暖热的炭盆都觉得燥闷起来。原先打算今晚睡在这里,甚至在摩挲她柔软肌肤时,隐隐有点贪恋,到此刻,哪还有这心情,忽然转过身,便朝门外走去。
到得屏风处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她。
“就不怕和离之后,魏家被过河拆桥?”
攸桐当然怕。
事实上,关于和离,她最怕的就是这个。
若傅煜父子因此事生怒,不容她在齐州逗留,她至多硬着头皮去外头冒险闯一闯,另谋生路,反正这陪嫁、身家、仆从,原本就不属于她。但若是傅家迁怒魏家,令魏思道给了好处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她未免要愧疚了。但话已出口,她总不能为这点顾忌,就阳奉阴违地留在傅家,耽误傅煜,也搭上她的下半辈子。
遂端出笑颜,强作笃定地道:“将军胸怀宽广,言出必行。相信会秉公行事,不负魏家。”
傅煜没说话,将她盯了片刻,转身出了屋门。
院里细碎的笑语在门帘落下的那一瞬凝住,直到傅煜出门后,才渐渐恢复。
攸桐孤身站在屋里,绷着的精神一松,这才发觉掌心里不知何时出了层细汗。暗自琢磨了下,也没明白傅煜最后那句话藏着的意思――这男人心性难测,着实是……不好相处。
……
因傅煜含怒离去,攸桐怕再触逆鳞,暂时只能将秦良玉的事放放,打算等风头过去,再找个机会打听那厨娘的来处。
好在话说明白,纵惹得傅煜生气,却也免了许多后顾之忧。
这种事不破不立,若只管含糊下去不清不楚的,傅煜尴尬,她也难办,老夫人那边瞧不上她狼藉的声名,更不可能轻易接纳,只会徒生风波。如今敞开天窗说亮话,纵一时不悦,各自心里有数,往后她偏暗一隅,傅家暗中留意,为傅煜另觅佳偶,也算各自欢喜。
攸桐当晚失眠到半夜,翻来覆去地掂量,觉得此事利大于弊。
次日起来,便仍无事一般。
因傅煜素来事忙,时常深夜出府练兵,或是有急事去处置,这回骤然孤身离去,旁人也没觉得怎样,南楼里氛围仍是和睦安稳。唯有周姑去两书阁时,无意间得知傅煜近来不曾远游,晚间皆宿在书房时,稍觉意外。
――她本以为,那晚涮肉过后,将军对少夫人的态度会改变许多。毕竟这么些年,傅煜甚少对女人露出耐心,帮女人夹菜、贪恋吃食的事,更是从未有过。
不过这些事轮不到她管,只能默默藏在心里。
倏忽几日过去,便到了除夕之夜。
这是阖府团聚的喜庆日子,于傅家而言,这“团圆”二字,几十年来却都是奢望。
刀枪弓马最是无情,稍有疏忽便是血肉性命的代价,傅家手握重兵,担负戍卫边境、镇守永宁帐下数州的责任,片刻都不能松懈。这世间,上自皇家贵胄、公侯宗亲,下至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碰上中秋年节,都图个热闹团圆。
而这片刻安稳的背后,终须有人守护。
傅煜自从军后,大半时间都在军营,留在府里过的年屈指可数。
早年不能独当一面,仍在历练时,碰见年节,也是跟将士一样,漏液巡边、明月寒沙,没有半点例外之处。直到这几年握着军权,须留在齐州训练骑兵、处理军务后,在府里的时日才稍微多了点。
即便如此,除夕之夜,傅德清兄弟俩和傅煜也没敢在府中闲着享乐,祭祖之后便分头去了军营,犒赏将士,鼓舞军心。长房的兄弟也在边关未回,是以晚间吃团圆饭时,就只老夫人带着女眷,外加不涉军务的傅昭和长房的小太孙而已。
比起平日的尊荣富贵、烈火烹油,今晚的傅家陷在满城热闹里,却反而凄清。
攸桐瞧在眼里,难免感慨。
好在还有傅澜音姐弟俩和小太孙能逗乐,众人围坐在一处吃饭喝酒,到子时初刻,老夫人撑不住,也没说守岁迎新的话,只叫众人散了歇着。
攸桐跟着喝了几杯酒,稍有点上脸,待老夫人进了暖阁,才跟在沈氏后面出来。
出了寿安堂,长房婆媳去东院,傅昭回斜阳斋,她和傅澜音相伴而行,往西边走。
旧年将尽,府邸外面爆竹声隐约传来,是热闹庆祝的百姓。
而府邸之内,虽有高悬明亮的灯笼,到底觉得清冷。
傅澜音脑袋藏在厚软温暖的帽兜里,边走边出神,忽然像是察觉什么,探头探脑地往远处瞧了瞧,脸上浮起笑意来,“二哥他们回来了!”
攸桐没察觉半点异样,也跟着她瞧。
夜幕漆黑,唯有灯笼照出游廊交错的暗影。
清寒冷寂的夜风里,有人踏风而来,昏暗光芒里,但觉器度豁如,风骨伟岸。
不待攸桐反应过来,傅澜音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走,咱们一道去斜阳斋!”说着,挽着攸桐,径直朝傅煜小跑过去。

第27章 酒醉

傅煜原打算去寿安堂的。
他今晚犒军, 纵马去了数个军营, 直至夜深才折道回府。进了城, 两旁商铺虽门户紧闭,沿途的人家却都灯火通明,孩童玩闹声、划拳喝酒声、爆竹笑语声掺杂入耳, 是一年到头少有的热闹。
这样的热闹,跟他往年戍边时军营里的迥然不同。
他平时冷静持重,不喜喧闹, 穿过满城团圆的氛围走来, 却颇神往那锦屏围暖, 明烛灯影的场景。进府后先往斜阳斋去了一趟,见傅德清尚未归来,便直奔祖母住处, 谁知中途就碰见了攸桐和傅澜音。
自打那晚攸桐说等着离开后,夫妻俩还是头回碰面。
廊下夜风吹得灯笼乱晃, 攸桐套了身象牙白的披风, 上头绣了缠枝盛放的瑞香,彩线之间掺杂了银丝,灯笼映照下, 隐隐流光。今晚除夕,她特意装点过, 轻描黛眉, 唇点薄丹, 眼眸顾盼生彩, 两颊被酒意烘出晕红,却像是染了淡淡胭脂,鲜衣丽服衬托下,容色娇艳。
傅煜瞧见,目光微微停驻,将那眉眼打量。
傅澜音已然到了跟前,笑嘻嘻地招呼,“二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将军。”攸桐亦在旁边含笑行礼,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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