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第2/238页



他微微点头,似乎有些赧然,“我见这些萱花开的着实可爱,忍不住仔细看了看。”他顿了顿,随我一同蹲下,凝望着我一侧脸颊,他似乎有些怔忡,“宜男……你的小字。”半晌,他轻轻道。

“嗯,”我不疑有他随口应道,“允祯哥哥,你一直便是唤我宜男。”

允祯哥哥是故妃静妃娘娘的独子,八岁上起便由姨母抚养,与我真真的是两小无猜一同长大。我心头微漾,女子小字历来只得最亲近之人可唤,在家父兄可唤,若许人,则夫婿可唤,然而不知不觉间,我那小字竟让允祯哥哥唤了十五年……

允祯伸手抚摩离他最近的一丛萱花,若有所思,“古人言,‘萱草忘忧,合欢蠲忿。’,我虽不尽信,却也在我那殿中北堂种植了些许,萱花……亦是代表母亲的花。”他顿了顿,“宜男,是萱草的别名……我虽不省缘由,却也因着你的名字,对这花儿,更存了几分亲切之感,拂照之心。”

我心下亦有所动,忍不住将母亲之死,名字的来历告诉了他,“虽然,我从没见过我娘一眼,但是允祯哥哥你看――”我抖开襦裙下摆,执起那枚我自幼便一直佩戴着的香囊,我望着他的眼睛,“这香囊里有株枯萎的萱花,我年岁几何,它便年岁几何。虽然它早已经枯萎,但娘亲的鲜血这么多年来却从未消褪,就像娘亲爱我之心。所以,我一点都不遗憾没有见过娘亲,没有享受过娘亲的温暖,因为我娘亲她……她一直与我同在的!”

有暖暖的笑意浮现,允祯突然伸手拂起我额前华胜,凝视着我额上画笔精心描绘的一朵萱花。他眼眉弯弯,目光中透着莫名的温暖,“宜男自幼便以萱花作眉妆,我凭着记忆所绘,果然一般无二。”说完,他自怀中取出一支金钗,钗身细长,钗头处仿佛雕琢成花朵状,待得仔细一看:细狭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丝丝分明,虽简约朴素但却做工精细,虽不华丽繁复却令我温暖莫名――竟是朵萱花!而且,果真是依照我额上萱花模样所制。

我眼前一亮,“好漂亮!”伸手便要取来把玩。允祯摆了摆手,握着金钗的手微微抬起,将金钗斜斜簪上我未簪步摇的另侧发髻。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快到我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只眼见他两手背在身后,左右观摩了番,似乎很是满意,笑道:“自古香花配美人,只是草木亦有本心,又何求美人折?至于我这鲁男子……”他笑得赧然,“若随意攀折了,更是大大的唐突呢。左右思量,只好托了宫中巧手工匠连夜赶出这钗,好贺宜男及笄之礼。”

我伸手至发髻处,金钗余温犹存,我心下半是欢喜半是感动,更因着他为我簪钗的小动作,忍不住微烫了脸颊。而一旁允祯见我抬手抚钗,以为我欲摘下,忙道:“且戴着它罢!人花两相宜,很是般配呢。”

“允祯哥哥……”我低唤,这一开口,却惊地我蓦地梗住了气息――这喑哑而又透着陌生缠绵之意的嗓音,真的是我的么?!

允祯垂下头来,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有着隐忍的热情与无奈。很长时间里,他不发一言,只是专注地凝望着我,我的脸颊更烫了,嫣然的色彩似晚霞初透,一点一点浸染了我豆蔻年华的容颜。我口中干涩,心头如小鹿乱撞,胸口似蝶翼轻拍,想开口说些什么,一贯伶俐的嘴巴却似被猫咬去了舌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眉近了……气息近了……他捉住了我的肩膀……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定会发生什么时,他却蓦地撇开了脸去,在我耳边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的气息有些紊乱:“宜男,我……”

我愣怔在了当地,心头陌生的情潮刚刚涌起,便生生刹住了,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忧,只怔忡起来。允祯见我不言不语,却以为我大大地生气了,忙松开捉住我肩膀的手,急退后一步,喃喃道:“对不起!我……我无意冒犯,我只是――情难自禁!”他似乎很是懊恼,一张俊颜涨得通红,“只因今日宜男及笄,我心有所感,以致言行卤莽……请千万恕了为兄这一遭!”

我及至听到他告饶,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间面红耳赤,也不禁嗫嚅了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正当我们两个各自尴尬,立在原地连手足都几乎无措了时――

“我说,你们两个打算这样互看到什么时候?”允祺的声音突然由远而近传来,一抬首,只见妆晨也远远地跟了过来,她身旁还有允祺的贴身小厮临风,两人皆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与允祯。

“允祺――”我俩同时喊道,又同时闭住了嘴巴,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转开了脸去,允祺似乎并没发现什么,也没问我为什么允祯也在这里,他只是一如以往的不耐烦,不断催着我俩快些走。一想起要去放纸鸢,我的心立时被新的躁动充满了,然而允祯似乎有些犹豫,看了看我们大家,眼光最后落在我身上,我忙开口求恳:“允祯哥哥……”他面上一红,点了点头。我心下欢喜,暂时压下那令人心如擂鼓的不安,一行五人迅速地出了后园门,往后山去了。

第一章 绀黛羞春华(下)

后山是我自幼儿便常来的地方,小时侯,每当作女红作得眼睛酸疼,或是功课晦涩难明,受了夫子怪责,我便会独自一人跑来后山散心。这山中有处谷地,花草成茵、绿枝欲盖、四季如春。此时正当夏季,天气晴暖、翠色欲滴,这山谷正是个大好去处。

允祺让我举着纸鸢,他则一路小跑放线,边跑边高声喊唱:“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吾去也!”逗得我们一行相顾皆欢。

我见他已跑得远了,便急跑了几步用力将纸鸢抛向空中,怎奈风势实在太小,不过是拂面杨柳,虽然允祺口中豪情万丈,天公却不作美,那纸鸢左右也就只能到两层阁楼高低,再也无法更上层楼了。

如此几次三番,始终不得尽兴,允祺也已气喘吁吁了,一甩手将线轴丢得远远的,气鼓鼓地跑到我身边,一股脑儿便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假寐起来。我亦心下失望,当下也不管那纸鸢,左右顾盼开始寻找允祯的身影――这个允祯哥哥,又不知躲哪发呆去了!

纸鸢在无人管顾后,晃晃悠悠便缓缓下落,妆晨跟临风见状忙远远地跑了去捡。我见远处树丛下似乎隐约露出一缕宝蓝色衣带,心中一动,正要往那走去,冷不防身侧假寐的允祺突然开了口:“丫头!”

我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只见允祺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此时正半眯着眼看着我,眼光闪烁不定,似在思量什么,却又不开口。半晌,他抬起一手冲我招了招,又指了指自己身边:“宓儿,过来坐坐。”

虽然我与允祺每次相见总难免会斗嘴,但他毕竟是与我自幼儿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表哥,相亲相爱时,亦曾分食一杯羹,共枕一席榻,说起这其间的情分,自不是一般能比。难得他如此正经竟要与我聊天,我虽然觉得奇怪,却也顺从地坐了过去。

允祺见我挨着他坐下了,似乎很是满意,“呐,”他自怀中掏出一物,微微举起在我面前晃了晃,“送你的。”

我定睛一看,却见也是一支金钗。纯金打造的钗体流光溢彩,钗头处的托体中镶嵌着一朵珊瑚色的牡丹花,仔细一看便发现那是用一整颗硕大的红宝石雕琢而成,极是栩栩如生,艳光夺目,在午后的阳光下映照下,几乎晃痛了眼去。我看着那钗,欢喜之余却不由得心有所感,登时想起之前允祯送我的那支萱花样的钗,虽然名贵不及这牡丹钗,但却更合我心。牡丹虽雍容华贵,但我一片丹心,却亦只合意那虽平凡简约却蕴着我娘的魂,又给予了我的名的萱花。

允祺见我似乎怔忡了起来,却并不伸手去接,不由得有些恼怒,没好气地道:“世间万紫千红,唯有牡丹真国色。怎么,我费尽心思为你打造了这倾国牡丹钗,你却不喜欢么?”

“不……当然不是。”我见惹得这火爆脾气的表哥发怒了,忙伸手接过那钗,不管怎样也是他一番心意,我却怎好辜负?心头不由得亦觉微甜,这个平日言语里总要寻衅惹我生气,幼时又常爱与我相争些稀罕玩意的表哥,其实,还是蛮关爱我的。我心下欢喜,拿着那钗便要簪上给他瞧瞧,可这一抬手,便碰到了允祯送我那支钗,我不由得停下了手,望向允祺,有些过意不去。“表哥,你瞧。”我指着允祯所送那钗,“这是允祯哥哥为我簪上的呢……表哥送我这钗,我也喜欢地紧,不若改天进宫去看表哥与姨母时,再戴上罢?”

允祺闻言瞪圆了眼睛,及至视线落在我发髻上允祯所送那支钗上,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气,突然猛坐起身,一把抢过我手上他给的那钗,站起身疾跑几步便用力将它抛了出去,口中发狠,“不必!允祯允祯,你口中心中便只有他!看来我这亲表哥在你心中尚且不如那半路插花莫名其妙的允祯哥哥,既如此,不必假惺惺说也很喜欢,我不稀罕!”

“表哥――你!”我站起身,眼看着他将那钗远远抛了出去,直飞出身侧面的斜坡,我疾步跑上坡顶探首往下瞧去,只见那斜坡绿草如茵,其下是片洼地,一望无边,却哪里能见着那金钗半分影子。我哭笑不得,却也不禁被激起了脾气,转身冲他嚷道:“哪儿有你这样的人呢?一言不合,就把东西抛了去!我又没说不喜欢,只是允祯哥哥送我钗在先,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难道便只有你的心意才是最最紧要的么?”

允祺抛了钗,便不再理我,只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原地躺下假寐起来,我心下恼怒,当下亦不再理会他,转身便往着允祯所在的那棵树下跑去。远远地,我隐约听到允祯似乎在跟谁说话,听声音是个男子。这可奇了怪了,眼下总共便只得我们五人,允祺自假寐去了,除非他会□术,否则绝无可能是他;妆晨跟临风捡纸鸢去了,妆晨是女儿身,自不可能是她,而临风的声音我是相熟的,却也不是他。我心下起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虽无意窃听,但仍忍不住轻手轻脚地悄悄走近了些,想看看这凭空多出来的人,到底是谁?

我心下惊疑,于是蹑手蹑脚走近那树丛想听个真切,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声音陆续传来,并不真切,很明显说话之人刻意压低了嗓音。倒是允祯的声音清楚响起:“表哥,有劳你替我谢过姑父的美意,只是这件事情,我自有主意,却不劳姑父费心。”

“哼,允祯,你可想清楚了,莫要不识时务!”那陌生男子的声音蓦地拔高,语气疾厉,“娶了我妹妹,我董家自当倾一族之力相帮于你,否则你在宫中早无依靠,若再失去我族的支持,你莫说想要备位东宫了,便是做个闲散王爷,只怕也不是轻易之事!”

允祯沉默了,我心下已飞快转了几转:那个人,允祯叫他表哥,他又口口声声提到董家,难道他是刑部尚书董翰伯的儿子,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兼御林军总兵董致远?

正思量间,冷不防那男子的声音又尖锐地响起:“允祯,我顾念你是我姑母独子,总算血浓于水,这才好言相劝,你莫要受人蒙蔽,糊涂度日!”他说着,冷哼数声,“你当真以为那颐妃会真心待你么?别做梦了!她跟你母妃交好,那是过去的事了,现下她有六王在侧,又怎会顾及于你?何况还有那苏老儿,平日在朝中就总与爹分庭抗礼,临此立位大事,他定会不遗余力相帮六王。人家有亲母扶持,又有姨父相帮,你却好好想想,你有什么?我若是你,便依了我爹的话,娶了挽晴,如此一来,我董家与你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我与爹,自当死心塌地相帮于你。”

我耳听得他提到爹爹与姨母,言语中大是不敬,又见他不住劝允祯娶他妹妹,心下不禁恼怒,正要上前理论,却听沉默半晌的允祯终于开了口,他声音低沉,但语气坚定:“母后待我与允祺,并无亲疏厚薄;苏大人刚正廉洁,亦不是公私不分之人,表哥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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