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第2/391页


这声音清亮而高亢,显然带了童稚,却又不同于垂髫小儿的奶声奶气,有了一点大人的语气。传到一般人耳朵里,便很容易让听者会心一笑,想起自己孩童时故作老成的那些时光来。

可二姨娘一听这声音,面色顿时一变,她啪地一声合上了窗栏,就坐在炕边生起了闷气。大椿瞟了她一眼,知道现在的二姨娘就像是个发烟包――一戳就冒气,忙就端起簸箕,回避出了屋子。

才一掀帘子,迎头就撞见了一个锦衣小女娃,她忙笑着点了点头,招呼道,“三姑娘写完功课了?”

三姑娘今年大约十岁上下,身量虽然较一般女童要高一些,但一张娃娃脸却还是显小,看起来天真活泼,很是可人意儿。她穿着大红色绣梅花对襟小锦袄,棉裤扎进鹿皮小靴子里,却没有着裙。看起来倒是不伦不类的,不像是京城的大家小姐,年纪虽然小,却打扮得一丝不苟――可看久了,又有一种别样的俏丽。

“功课倒是没有写完,”她笑嘻嘻地看着大椿,“就被人吵出来了,恍惚听着有人说什么西北是穷地方,比不得京城好,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住的地方又小。大椿姐姐,是谁这么没眼色,站在我们杨家的地盘上,骂我们宝鸡杨的老家呢?”

大椿不由暗地里叫了声苦:这位小祖宗人小鬼大,虽然只有十岁,可和她亲哥哥竟似乎是两个娘生出来的,词锋锐利口舌便给,二姨娘都说不过她。偏偏脾气又燥……要不是太太约束得紧,恐怕她一开声就要冲二姨娘几句,今天太太过去主屋请安,偏偏又把大姑娘带走,这位三姑娘是一刻也闲不住,马不停蹄,就来找二房的麻烦了。

“这……这……”她本不长于辞令,此时也只能吃吃艾艾,无法回话。只是在院中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寻找脱身的机会。

却偏偏天气寒冷,满院子的下人们没有谁会在这时候出来走动,东西厢房门窗紧闭,静悄悄的竟似乎无人居住……

大椿头上就冒出了一点冷汗,她央求地望着三姑娘,“三姑娘,二姨娘心里不痛快,难免抱怨几句……”

三姑娘板起脸来,又走了几步,站在抱厦窗前,她抬高了声音。

“杨家村不比别的地儿,一言一行,都是有法度的!正经的杨家主子尚且如此,做姨娘的就更别提了。这里可不是京城,什么牌名儿上的人,都能轻狂浮躁、攀比奢华。什么玻璃窗、西洋镜,什么西洋来的花露儿,东洋来的香粉……仗着主母脾气好脸皮薄,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名什么,见天地往屋里搬,向别人淘换。成天不是惦记着谁家的艳姬又得了上好的料子,就是想着穿了新衣服去进香,把个姨娘的日子,过成了主母的滋味。还自以为谁都亏待了她!”

见大椿手足无措,还抱了个簸箕跟在自己身后。三姑娘扫了簸箕一眼,脸色更沉。

“现在前线又在打仗,爹为了军粮是操碎了心,人都到了家门还不敢进来,唯恐延误军机。快马加鞭巴巴地赶到定西去,就是为了周旋粮草,保证前线将士们不至于挨饿!没想到就是咱们家自己,先倒这样轻浮浪费,上好的羊腿肉,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自己吃不下去,倒是赏给丫鬟吃,倒是端出去给村里家境清寒的叔叔伯伯们加餐哇?偏偏就要摔了!里头掺了瓷片,就是喂狗都担心划伤了肠子。――一路走过来,苦一点的地方,百姓们是连草都没得吃呢!这样丢人败兴损阴德的事儿,也不知道谁能做得出来!”

她一鼓作气,步步紧逼,虽然声音稚嫩,但大义凛然,说到后来,竟是隐隐有掷地有声的架势。连小脸儿都涨得红了,显然是动了真怒。大椿都听得毛骨悚然,有了几分羞愧。小抱厦内也是一片寂静,二姨娘似乎连一句话都回不上来。

三姑娘又站了站,才放缓了语调,“西北本来艰苦,就是老太太,一顿也就是四菜一汤。现在外头这个样子,连咱们杨家村,也不是人人顿顿都能见着荤腥。前儿到家给祖母请安的时候,还听见族里的长辈们过来商议,要开族仓周济周济族人。就这时候您还这个样子,搁谁眼里能过意得去?再说这地方小,本来杨家村就不同于别的地儿,我们宝鸡杨两百来年,族人繁衍生息不知有几千几百,都挤在杨家村里,谁……”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吱呀一声,院门被推了开来,一个慈眉善目的青衣老妪进了院子。三姑娘回头一看,忙笑道,“哎呀呀!嬷嬷奶奶!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她脸上一下又露出了孩童的欢悦,蝴蝶一样地飞下了台阶,往前扶住了那老妪,口中还道,“前儿过去主屋的时候,我就惦记着找您呢,结果她们说您病了!这几天事情多,妞儿想着等母亲都安歇下来了,再央着她带我去看您……”

“谁说咱病了?这不是好好的吗?”这个嬷嬷奶奶穿了一身半旧的青棉衣棉裤,也是将裤脚束进靴子里,只系了一条洗得泛白的半裙――虽然浑身上下没有新衣,但衣裳却浆洗得一尘不染。看得出是位有脸面的老家人了,她一口西北土话,也是高声大气,一点都没有京城人说话的柔和。说话间就已经上了台阶,行动硬朗,竟是不露丝毫老态。“哎哟哟,这位小姑娘长得俏,这是――”

三姑娘扫了大椿一眼,“噢,这是咱们二姨娘身边的小丫头,从江南买来的,生得当然俏式。大椿,还不给王嬷嬷问好?”

大椿心中一震,这才知道这位硬朗而豪迈的老妪,居然是老爷当年的养娘,她忙把簸箕撇到一边,规规矩矩地给王嬷嬷行了礼。王嬷嬷看了看她,笑着按了按她的肩膀。

“是个水灵的丫头!”

她又把目光转向了三姑娘,“我看看我看看……三姑娘大了!这一去京城,竟也有三年,是大姑娘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就进了堂屋。三姑娘满面红晕,笑声中带了羞涩,“可不是长高多了!六州!六丑!嬷嬷奶奶来了,你们还不出来?”

“刚才我在院子外头听着,”隔着帘子,还能听到嬷嬷奶奶的声音,“妞妞儿人也懂事多了,是个大姑娘啦……”

大椿还欲再听时,厚实的棉帘子已经放了下来,遮掉了堂屋内的动静。抱厦内又传来一声闷响,她忙端起簸箕闪身又进了屋。果然见得二姨娘满面通红,死死地紧咬着下唇,叉着腰站在地上。

――炕上却是一片狼藉,炕桌歪了,一桌的菜全都打在炕褥上,想来刚才的那一声闷响就是由此而来。只有炕角那五彩联福的大迎枕,被二姨娘攥在手里,却是已经有半个角都被扯破了,枕内棉花散落一地。随着大椿进门时带起的那一阵风,在空气中翻翻滚滚,起伏不定。

2、长大

抱厦内凄风苦雨,可就一墙之隔,四合院堂屋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毕竟是堂屋,首先屋顶就挑得高,西北天高地阔,却又和京城不同,没有条条框框,屋顶棚总是挑得特别高,几乎屋屋都能挑出个阁楼来。也因此,虽然门窗都关得严实,屋角还点了个香炉,但屋内却一点都不憋闷,反而透着丝丝缕缕的薄荷清香。就连铁灰色的阳光透过双层玻璃窗,都要被层层折射,折得更亮了几分。嬷嬷奶奶进得屋来,游目四顾,先就赞了一声好。

这是里外五进的屋子,堂屋照例不大,不过列了条案挂了对联,有个官宦人家的样子。一并屋角两个紫檀木立架上高高架着西洋五彩玻璃大花瓶装点门面,却是又简洁又富贵。识货的人只是一进这堂屋,就能明白屋子的女主人,胸中自然有一段丘壑。――嬷嬷奶奶就高声笑道,“太太还是和以往一样,这么会布置。”

三姑娘一边笑,一边把嬷嬷奶奶让进了西次间上了炕脱了鞋,待得老人家盘腿坐好,才一头扎进嬷嬷奶奶怀里,趴在她肩膀上,凑在老人家耳边说,“是我和姐姐帮着娘布置的,嘻,您说布置得好看不好看呐?”

“好,好,好。”嬷嬷奶奶笑了,“妞妞儿大了,懂事了,能帮着娘,帮着姐姐了。”

她又握着嘴咳嗽起来,眯起眼掠过了屋内的陈设:成套的铁力木家具,炕上的紫檀小屏风。六州、六丑两个小丫鬟身上半新不旧的缎袄,三姑娘身上的锦衣……

看来,二房在京城的日子过得不错,并没有受到昭明十八年那场风波的影响。

至少,这影响纵有,也并不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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