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重生驭夫手札》第2/125页


  一身鹿皮轻铠的齐钺颀长挺拔,连握着称杆挑开喜帕的手指都是那样的劲瘦有力。刚刚及冠的齐钺尚未完全褪去稚气,可深邃的眉眼间已经写满了坚毅。
  林诗懿垂眸不敢多瞧,那是她二十年来习得的礼教,但这张脸,这个人,她已经在这十二年的午夜梦回间见过千百遍。
  十二年前的那个仲夏夜,七岁的齐钺曾拉着九岁的她,许过“我娶你回家”的誓言,那或许是儿童垂髫总角的戏言,却得了满山的层林与流萤为证,成为了林诗懿经年的驰往。
  于是之后她人生中唯一出格的事情,便是在齐家军凯旋而归时,爬上墙头看一眼她心中的竹马。
  那是属于她与齐钺的一折《墙头马上》。
  可不过匆匆数眼,马背上的他还未来得及发现墙头上的她,当初被父兄抱在胸前,坐在马鞍上手舞足蹈的孩子就跌进了泥里。
  父兄三人殒命,母亲殉情,终于换来桎梏齐钺一生的定北候虚名。
  此后林诗懿也曾远远遥见当年的稚子长成翩翩少年,却再也没有见过齐钺在父兄怀中时的笑脸,再也没有见过当初那个说要娶自己回家的小男孩眼神里的纯澈真挚。
  可无论多少酸楚波折,在林诗懿看见齐钺撩开自己盖头的那一刻,都显得值得。
  他们终于践行了年少的誓言,尽管现下看来齐钺恐怕早已经忘了。
  新婚当夜齐钺便领兵出征,林诗懿撕下自己的喜服内衬一角,塞进齐钺随身的行囊。那一段布条上,蝇头小楷娟秀地写着八个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一首咏别诗,如今看来,竟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马上就是第八个年头了,齐钺一步步平了北疆战事,收复了十二座城池,终于将北夷驱逐出中原大地。
  从当初捷报频传,到现在战事已歇,她却八年也等不到自己的夫君与自己“生当复来归”的那一天。
  边塞日月不通隗都寒暑,她已经八年没有见过齐钺。
  林诗懿就这么怔怔地望着窗外新雪出神,付妈妈也早已见怪不怪。
  她收拾好林诗懿午膳压根没动两筷子的碗碟躬身退出房门,却被府上一个冒失的小厮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混账东西!夫人的院子也是你能随随便便闯进来的?”付妈妈手中碗碟碎了一地,她抄起空空的托盘拍了下小厮的脑袋,“损了夫人名节,你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小厮已经惊得忘了规矩,也似乎不知道疼,只扯着嗓门喊道:“侯爷!侯爷回来了!”
  定北将军府,除了定北候,哪里还有第二个侯爷。
  林诗懿听着门外的动静,一时间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该起身冲出门去,揪住门前小厮问个清楚,侯爷车驾到哪儿了,何时可以归家。
  她该唤来下人,替他挽髻簪发,描眉画钿,脱去麻衣素缟,换上那身海棠红的新衣。
  她该……
  她该做什么?
  她日日都盼着齐钺归家的那一天,却在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似是被这一场初雪冻住了手脚,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甚至连开口唤人进来问个明白都做不到。
  “你说什么?”付妈妈也跟着大惊出声,但比起房内的林诗懿,她这点慌乱已经算不得什么,“侯爷到哪了?”
  “侯爷车驾已经进了咏柳巷,没准我给你们报信的功夫都已经入府了!”小厮急得直挠头,跺着脚嚷嚷,“付妈妈你赶紧叫夫人准备着啊!”
  齐钺回来了。
  终于赶在成亲后的第八个年头前的除夕,回来了。
  已经来不及细细装扮,林诗懿换上那件新衣,简简单单的梳了个高髻的功夫,便已经来了三四波下人催促她快些去前厅迎接齐钺。
  付妈妈扶着她往前厅去的时候,她脚下的步子是她这近三十年来都没有跨过的大步,奔向她八年未见的夫君。
  真的到了前厅门外,林诗懿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总是近乡情更怯。
  “付妈妈。”她拢了拢耳边鬓发,“我,还行吗?”
  “好看。”付妈妈拉过林诗懿的手,这么个大大咧咧的人望着林诗懿的眼里竟挂着泪,“小姐及笄之年便是这隗都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儿,这些年来,多少世家小姐一茬茬儿地长成,也终没人能把您比下去。”
  “翻年就三十了,付妈妈。”林诗懿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里面是她的夫君,她八年来朝思暮念的人,“我老了。”
  就连光阴也格外怜惜美人,林诗懿的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只不过八年的等待与苦熬早已抽走她曾今的炽热与鲜活。
  她伸手正要推开眼前的雕花木门,门却从里侧被人拉开。
  而她面前立着的不是她牵肠挂肚的夫君,而是那个打小陪她长大的陪嫁丫鬟。
  “雪信?”林诗懿轻唤一声,不可置信的瞧着眼前人。
  三年前,林怀济新丧,北疆又传来艰苦一战后主帅失踪的消息。
  双重打击之下的林诗懿一病不起,而与她自小亲如姐妹的雪信便主动请缨,换了男装要上北上去寻齐钺的消息。
  林诗懿昏迷不醒,付妈妈终是没能拦住年少固执的雪信。
  这一走便是三年,杳无音讯。
  妙龄少女只身前往北疆战地,谁人都言已是凶多吉少的雪信如今却完好无损的站在林诗懿面前。
  她喜极而泣,拉着雪信的手,说不出更多的话。
  雪信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哆哆嗦嗦的唤了句:“小……小姐……”
  “依着规矩,你现下还需唤她一声夫人。”
  林诗懿甚至迟疑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齐钺的声音。
  曾今的齐钺有一把清润的嗓音,带着点阅历赋予他特有的低沉,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然而刚才这一句话却隐隐透着边塞风沙般的喑哑,但这却不是林诗懿认不出来的原因。
  她惊恐的发现,齐钺的声音里带着她极为陌生的阴冷狠戾。
  她抬头望着堂下的背影,这个背影她倒是一眼便识得。
  比八年前更加颀长矫健,却如八年前一般的挺拔坚毅。
  她的夫君,齐钺。
  相门嫡女最后的理智与体面几乎在这个背影里分崩离析,她眼泪成串的落,控制不住自己想冲上去,环住这个背影。
  然而齐钺却在她动作前先回身朝她走来。
  她瞧着齐钺的脸在西沉的乌金里逐渐清晰,褪去了少年的稚气,二十七岁的齐钺面庞的线条更显锐利,两片薄唇边的青色露了点疲惫,眼神却冷过落了满院的初雪。
  她的夫君,比童年少时出落得更加英挺俊美,褪下戎装身着常服的齐钺当真是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公子哥儿。
  而她却已在漫长的等待中日暮黄昏。
  齐钺拎起椅背上挂着的一件斗篷朝门口走来,却在雪信身边停下,温柔地为雪信披上手中的斗篷,轻声道:“天寒地冻,开着门冻坏了可怎么好。”
  林诗懿就这么看着齐钺的手轻轻搭在雪信的肩头,雪信便就势倚在了齐钺的胸口。
  而门外的她的眼泪被风雪冻住,留在颊边竟是被耳光扇过似的,火辣辣的疼。
  刚才在齐钺背影里散落的体面与理智在这一刻迅速汇拢,林诗懿挺了挺腰背,拢了拢鬓发,以一个标准当家主母的礼制福了福身,恭敬道:“妾身恭迎侯爷归家。”
  齐钺的眉头瞬间锁紧,紧抿着薄唇,偏过头不再看她。
  林诗懿垂首瞧不见齐钺表情的变化,接着道:“老爷为妾身添了个好妹妹,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教妾身备上薄礼。”
  “我身旁首饰不多。”林诗懿抬手撸下左腕上的翡翠镯子,递到雪信手边,“这是我与侯爷大婚时皇上赐下的,总不算亏了妹妹。”
  齐钺偏头沉默,林诗懿讲完这句便也不再言语,只拿着镯子直直地盯着齐钺瞧不见表情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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