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变》第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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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嬗变:杀戮者与推理者的顶级较量》作者:呼延云


第一章 骨头

黑暗中,她摸到了那块骨头。冰冷的骨头上,有些发黏的东西,还有一些丝絮状的物体,像是……她浑身发抖。是血,和没有刮尽的肉……我的天啊!惨叫――她非常想,现在没有什么比惨叫更能表达她内心的巨大惊恐了!可是她又不敢,如果把那个魔鬼招来……我的天啊!她扼住自己的喉咙,力气之大几乎把自己给掐死,这样,她才把惨叫的欲望生生地压抑回了起伏不定的胸腔……她小声地啜泣起来。黑暗中,她开始一点点地抚摩自己的身体,每一寸肌肤,像是母亲在抚慰受惊的孩子。是的,现在她不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妈妈,她多么想重新扑进妈妈的怀抱里,就像儿时碰到一条好大好大的毛虫似的。“别怕,孩子……”妈妈一定会这样温柔地安慰她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她怎么会那么轻易地答应和那个魔鬼上床?只是一起跳了个舞,喝了瓶红酒,他对她说:“有没有兴趣来点更刺激的?”她向他飞着媚眼:“刺激?你能给我多大的刺激?”他笑得那么暧昧,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烁着女人般诱惑的光芒:“试试看喽。”她一向觉得上床不过是一种带有强烈快感的体育运动,她甚至数不清自己和多少个男人上过床了。有的,事后会给她扔下一些钱,有的,事后会趁她睡着,把她身上最后的一点钱拿走。接着就是跟着他回了家――一般来说,带自己回家的男人都是给钱而不是拿钱的。进门之后,他突然把她死死地抱住,按倒在了地上,在那一瞬间,一种奇怪的恐惧感浮上她的心头,因为她发现身体上面的这个男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起来,露出了白森森的刀一般的牙!她猛地闭上眼睛!就像每次看鬼片一样,每当最恐怖、最血腥的画面即将在屏幕上出现的刹那,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将眼睛紧紧闭上,攥着拳头,汗毛倒竖,血液冻僵似的凝固,冰冷的身体不停发抖,这是她恐惧时犹如甲虫伪死般的本能反应。


高潮的时候,男人发出了狼一般的嗥叫,凶残的声音像利爪,生生撕开了她的眼皮,那一刻,她看到他脖子上的血管贲张着,像要爆裂似的。她吓坏了!她从地上坐起,匆忙地将衣服一件件套在身体上,由于太紧张了,胸罩怎么也扣不上,索性那么挂在了丰满的胸脯上,就匆匆穿起外衫……男人一直坐在地上微笑着看着她,像是猫在欣赏爪下拼命挣扎的耗子。她站起来,甚至没有说“再见”就向门口冲去。男人一动不动。她拧动门把,太好了,只要一步,就可以跨出这该死的地方了!她庆幸自己即将逃离之际,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门没有打开――怎么搞的?她使劲拧动门把,“哐哐”地往里面拉,往外面推,可门就是打不开!她急了,这门是坏了?“操!”她骂着。身后传来男人的狂笑。她感到笑声像蜘蛛丝一样裹挟着自己,向一个深渊陷下去,陷下去……醒来时,她在黑暗中,摸到了那块带血的骨头。啜泣突然停止了。抚摩自己身体的手也停了下来。天啊,我竟然是赤裸的!我到底是在哪里?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妈的!我是我自己的,这丫凭什么把我囚禁起来?!她愤怒地想站起来,但是脑袋立刻碰到了墙壁,坚硬的石头撞得她好疼!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被囚禁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中,仿佛是量身定做的石头棺材,躺着的身体稍微伸展一下都会遇到不可能破除的障碍。她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下一口必须比上一口嘴巴张得更大,才能摄足维持生命的氧气。“我要死了吗?”她绝望地想。就在这时,她听见自己的脚部传来了“喀嚓嚓”的一声响,什么东西被打开了。她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把脚往里蜷了蜷,然而却再也没有声息了。


可是她的恐惧感却越来越大,因为她的脚掌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凉飕飕的东西,显然是“石棺材”打开了一个口子,但口子外面,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试探的未知。死一样的寂静。她瑟瑟发抖,一声不吭,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初二那年,一个深夜,喝醉了酒的继父闯进房间,夺走了她的贞操。从那以后,他经常深更半夜摸到她的床上……如果她反抗,就会遭到劈头盖脸的殴打!有一段时间,她真的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经常值夜班的妈妈问起来,她就说是考试成绩不好被继父教训的,她不敢告诉妈妈真相,否则――继父说过,要把她和妈妈一起杀死。直到那一天……她不想回忆,永远永远不想再回忆起的那一天,此刻,在这死寂的黑暗中,却那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天,深夜,当继父再次摸到她的床上时,她死死抓住被角,流着泪水哀求他放过她,继父开始扇她的耳光,她抵抗了,没用,被子再次被扒开,熊爪一样的手,粗野地在她的身体上磨搓着。突然,门口响起一声愤怒而绝望的哀号,就像觅食回来的母狼,看到崽子被豺狗叼住了脖子。是妈妈。她滚到床下面,听着外面的撕打和哀号,不停地哭……突然,一切都沉寂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就像现在一样。她蜷缩在床下,黑暗中,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任泪水一串串地滚落面颊。好久好久,她听见继父粗野的喘息声――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小宝贝,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好好地玩一玩了……”她被从床下拖出的一刻,看到了喷溅在暖气片上的乌黑的血,妈妈歪着脑袋,躺在暖气片下面,黑暗中,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现在,此刻,黑暗比那时更深,更浓……还有,妈妈瞪得又圆又大的一双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自己再也承受不住这死寂了,于是,轻轻地把蜷起的脚往外探了探……


“啊!”只有极度的恐惧,才能发出如此凄厉的尖叫,因为,一双手仿佛从坟墓里突然伸出一般,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腕子!兔子被鹰捉住了!她大叫着,撕心裂肺地大叫着,两条雪白的大腿像被吊死的人一样蹬着,踹着!但是毫无用处,叫声撞在厚重而狭隘的墙壁上,反射回来,震得她耳鼓生疼,却传不到石头棺材外面。那双攥住她脚腕子的手,仿佛是脚镣一样紧紧箍着。野兽在外面,黑暗中双眼放出淡绿色的光芒,白森森的牙齿轻轻地龇着。好像在笑――为了猎物无用的挣扎――微笑。很快,猎物耗尽了最后一点体力,渐渐停止了挣扎,她终于明白,野兽太高明了,让她把所有力气都消耗在这石头棺材里,而对他却毫无伤害。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拖出石头棺材,仿佛是一头死掉的猪。“砰”!她的头出了棺材口,撞在了地面上,她轻轻呻吟了一声。野兽把她的腿用铁丝捆绑住,然后又翻过她的身体,用铁丝反缚住了她的双手。她竟连一点反抗也没有。野兽满意地拍拍她的屁股,就像是屠宰之前先掂量一下哪块肉更加丰满。“你放了我吧……”猎物的喃喃声,倒把野兽吓了一跳,他翻转回她的身体,打开电筒,照着她死一样惨白的、满是泪水的脸。“嘻”,野兽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要回家,我想我妈妈,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想我妈妈……”野兽点点头。她以为自己的哀求起效果了。然后,她看到了一枚刀片。刀片被拈在野兽的两根指头中间,他欣赏地看着刀刃上的寒光,眯着眼又看了看她,然后慢慢地蹲在了她的身前,把电筒放在地上。他要干什么?他用一块布堵住了她的嘴,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右边的乳房。刀刃刺开皮肤,血水和体液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刀片的下端流淌到地上。


巨大的疼痛使她的眼珠都要瞪爆了,被堵住的嘴里发出惨痛的呜呜声!猎物挣扎得太厉害了……血越涌越多,野兽皱了皱眉头,用力把刀片横向一拉――嚓的一声。整个乳房被完整地切了下来,与胸大肌竟还有絮状的血丝牵连着……“呜――”!!!女人的喉腔里发出最后的惨叫。什么声音从上面传来――有点像脚步声,一串,十分急促。野兽愣了一愣,面带着早已经料知一切的微笑,从容地将那只乳房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里,然后将昏死的女人的手骨一一折断,并从兜里掏出一罐液体,灌在猎物的嘴里。最后,他把一个东西扔在地上,缓缓地离去。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救护车里,鼻子和嘴都罩在氧气罩里,颈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她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在问。“已经全身麻醉,创口的清理已经完毕,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多亏您带队及时赶到……啊,她已经醒来了!”视线由模糊一点点变清晰,接着,一抹哀怜的眼神如温暖的水一般抚摩着她。渐渐地,她恢复了一些意识,想起了一些东西:黑暗,脖子上贲张着的血管,拧不开的门,刀片,还有……冰冷的骨头。她浑身哆嗦起来,然后,身体突然像触电一样剧烈地颤动!旁边的心脏监控仪的屏幕上,原本平缓流动的曲线,刹那间由于抖动峰值的加大,变成了尖刀林立!不久前的死亡恐惧,火山一样在她的心里爆发,灼得她几欲发疯!是的,全身麻醉抑制住了肉体上的痛苦,但是恰恰由于搞不清肉体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所以心灵的恐惧急剧加大,以致于她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我,是不是只剩下了一个头颅?!“这样她会死掉的!”视线中,出现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焦急的脸,“自己把自己杀死!”“坚强点,你坚强点!”


那温暖如水的眼神再次抚摩着她……她渐渐看清了他:玉一样温软雪白的面庞,年轻而英俊,两道纤美的眉毛下面,一双明亮的眼睛放射出洞察一切、同时又充满悲悯的光芒。他身穿警服,和其他几个穿着警服的人一起望着她。他似乎是搂住了她没有知觉的肩膀:“你得帮我们抓住他,抓住那个伤害你的家伙,你得亲眼看着他被撕碎!所以你得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明白吗?必须!”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不停地流着泪……但是慢慢地安静下来了。医生钦佩地看着年轻警察。“你……还疼么?”他问。“她的嘴里被灌进了大量硫酸。”旁边的急救医生低声说。“我知道……”年轻警察摇了摇头,然后依旧无限哀怜地凝视着她。车停下了,等候在外面的医护人员迅速将受害者抬进手术室,实施进一步的救治。他一直跟到手术室门口,她在被抬进门的一瞬间,被泪水泡得发肿的眼睛,还湿漉漉地望着他。他使劲地点了点头,仿佛做出了承诺。手机响了,接听。“香茗!你赶快回来,我顶不住记者们了!”电话里传来市局新闻处处长李弥焦急的声音。“哦……”他茫然地答应着,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久久地,才转身走掉。乌云密布。市公安局的大院里,树影铺陈出一片密匝匝的阴暗,一路走过去,无论比他年长还是年轻的警察,大多都向他敬礼。虽然他今年才26岁。虽然他的职位并不是很高。但是。他慢慢走进局里的新闻发布厅,躲在一个角落里。包围着新闻处处长李弥的记者们没有看到他,还在向已经焦头烂额的李弥不断提问。站在李弥不远处的一个极其美艳,但面容冷若冰霜的女警官看见了他,伸手一指:“你们要找的人是不是他?”记者们齐刷刷地回过头,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喜的轻呼,蜂拥而上,险些把他撞倒,闪光灯在顷刻间亮成一片。


他狠狠盯了那个美貌而冷漠的女警官一眼。“林队,请您详细谈一下这起案件的侦破经过!”“林队,您的行为科学再次创造了奇迹,是吗?”“那个女孩有没有生命危险?”“听说歹徒的手段极其残忍,是吗?”他保持缄默。“请问,这会不会将是一系列凶杀案的开始?”他身子一震。目光所及,果然是她――《法制时报》的记者郭小芬。郭小芬,容貌娇媚,眉眼像极了伊能静,面庞白里透粉,披肩的卷发像乌云一样,24岁,却已经独立报道过多起震惊全国的重大刑事犯罪案件。她的写作风格独特,对案件一面跟踪报道最新进展,一面进行自己的推理,有几次居然给侦破带来了决定性的推动作用,因而在刑警中享有公主般的礼遇,所以她的消息也比大多数同行“灵通”得多。“系列凶杀案”这个词从她的口中吐出,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许多记者瞪圆了眼睛。“绝对没有这回事!”林香茗冷冷地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许多记者“唰”地又把目光转向了郭小芬。郭小芬看着林香茗,嘴角那一抹可爱兼调皮的微笑,表明她洞悉一切,“什么也别想瞒住我”。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记者,林香茗登上6楼,来到局长办公室的门口,敲敲门,走了进去。套间。外间极大,几个分局的头儿正和局长秘书周瑾晨闲磕牙,等待局长接见。林香茗一走进来,包括周秘书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和他打招呼。“局长在忙?”他轻声问周秘书。周瑾晨朝着里间的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全局上下,大概只有林香茗有这个特权。“今后他来找我,无论我在忙什么,无论我有多忙,都不得阻拦,可以直接‘闯宫’。”这可是局长亲口下过的“圣谕”。林香茗刚要敲门,门却自己开了,一个膀大腰圆、斧子一样粗犷的脸上有一道刀痕般的伤疤的人,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与林香茗正待擦肩而过,却又刹步,转身,故做惊诧:“哦,原来是您啊,我该称呼您什么?刑侦王子,fbi培训出的超级新星,还是――局长大人的新宠?”


林香茗漠然地看着对方――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一处副处长杜建平,感觉有点陌生。“看来,您不屑于和我说话。这是当然,您是用英文说话的,听不懂我这满口的土话,啧啧啧,对不起对不起!”杜建平冷笑着,大步离开了局长办公室的外间。刑警这工作,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也是刀口上舔血的活儿,成天跟各种亡命徒打交道,生死一线,脾气都不好,案子“梗阻”了,烦躁时吵嘴打架是常事,但案子破了,流着热泪碰一杯,第二天还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像眼下这样,当面讽刺挖苦,是非常罕见的事情。各个分局的头儿――以及周秘书都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幕,有些人的脸上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诡异之笑。那个女孩不停地流着泪……林香茗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慢慢走进了里间。市公安局局长许瑞龙正在批阅一份由公安部转来的文件,头也不抬:“小林?”“是!”林香茗敬了个礼。“真的有那么严重吗?”许瑞龙放下笔,抬起头,脸上挂着一丝略带烦躁的疲惫。今年59岁、却已经满头白发的许瑞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警龄比年龄还要大的人。他出生于1948年,民国时的警察,吃空额是习以为常的事,比如实有80人,上报100人,那“虚拟”的20人的薪水自然就被主管侵吞。许瑞龙的父亲――当时被称为京津第一名捕的许天祥时任侦缉队总队长,也不能免俗,在儿子没有出生前,就把他的名字填在了警员花名册上……“在现场,我们除了解救受害人以外,还发现了一根骨头,初步推断,应该是人的大腿骨,也就是说,罪犯在绑架、凌虐受害人之前,已经先杀害了一人,但由于缺少其他的残肢,失踪人口调查科表示一时还很难确认死者究竟是谁。”林香茗出言十分谨慎,“从遗留在现场的火柴盒看,罪犯很可能还在酝酿着新的犯罪行为……”“火柴盒?”许瑞龙困惑地嘟囔了一句,从椅子上站起,慢慢地踱到窗边,凝望着城市夜晚的灯火。


作为市公安局局长,每天他要处理大量的公务,不可能关注每一起命案,但对林香茗不一样,哪怕他在早市抓住了一个拎包的贼,许瑞龙也必定要亲自过问,个中原因,刚才杜建平和自己争执时,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你不就是想在刑侦总队外,另起一个山头吗?!”对,必须另起一个山头!许瑞龙对此态度坚决。他自己就是从刑侦岗位上一点点爬上来的,对中国警察普遍采取的命案侦破方式,他太了解了,已经进入21世纪了,依然是摸排、指纹足迹、车轮战审讯……被任命为局长之后,他到英国、日本和美国这三个集中了世界最顶级刑侦专家的国家访问时,一次次感受到巨大的差距。“光身搜查……就是让犯人脱光了之后进行搜查吧?”和他一起访问的杜建平,在位于维吉尼亚州匡蒂科(quantico)市的“联邦调查局学院”观摩fbi探员模拟进行犯罪现场调查时忽然发问。许瑞龙永远也忘不了美国同行爆发的大笑。他就是在那里遇到林香茗的。“中国警官大学结业?”他看着他的履历,惊讶地问,“怎么?你没有拿到毕业证?那你怎么会到美国留学?”“我是自费来留学的。”林香茗说,“我计算机考试不及格,所以没有拿到毕业证……”“但是这上面还写着,你大学时代就已经考取了微软高级工程师的证书啊。”许瑞龙糊涂了。“咱们大学计算机考试考的那些,大多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东西,已经毫无实用价值,我实在是懒得背。”林香茗说。“老兄,你想见的是fbi犯罪侦探中的青年才俊,这可是我的学生中最出色的一个。”世界顶级犯罪行为剖析专家johndouglas,拍着许瑞龙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你想找个有毕业证的,我建议你回国去找。”那天晚上,许瑞龙坐在宾馆的房间里,把那本砖头厚的林香茗在fbi几年的破案记录读了又读,原本酽酽的红茶硬是冲成了白水。


一夜未眠的结果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到fbi模拟训练中心的靶场,找到了正用史密斯手枪练习射击的林香茗。“你愿意不愿意跟我回国,当我的部下?”林香茗有点发呆,搔着脑袋说:“我……我得跟老师商量一下。”原本以为johndouglas会一口回绝许瑞龙的“挖墙角”,谁知他沉思片刻后就对林香茗说:“你,跟许局长回国。”连许瑞龙都惊讶,更不用说林香茗了。于是,回国的飞机上,考察团中多了一个人:“老师说,如果中国大陆的警方在刑侦技术――更重要的是理念上,不能加快更新,那么随着犯罪智能化程度的不断提高,将出现大范围的治安失控状态,这对全球安全环境将是极端不利的……”“林先生,这么说您跟我们同机回国,是拯救中国、拯救地球来的?”杜建平在旁边突然发问,“我还是搞不懂,光身搜查是不是就是让犯人光着屁股给我们搜啊?”除了许瑞龙,考察团中的所有人都出气一样大笑。回国后,许瑞龙起初把林香茗安排在秘书处,名义上归周瑾晨管,其实是局长直辖,负责全市重大恶性犯罪案件的案卷复核工作,令人震惊的是,仅仅看看材料,林香茗就推翻了好几起刑侦总队已结案的案件。然后就成立了“行为科学小组”,专门接手那些“梗阻”了的案子。局里有人开玩笑,说这一招是仿照雍正,在上书房外成立了个军机处,按照官场的习惯,“领衔”的总要有个德高望重的老臣,林香茗毕竟年轻,挂个副职即可,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许瑞龙直接让林香茗当组长,连副组长都不设。这引起了刑侦总队――尤其是负责侦缉凶杀案的一处的极大不满,但是全局上下也彻底知道了许瑞龙锐意改革的决心。林香茗也极聪明,手下不设一人,竟是个光杆司令。每次发生案子了,临时从分局、刑侦总队以及其他部门调人,全局上下都知道这位少年新贵是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莫不削尖了脑袋往行为科学小组里钻,但是林香茗每办一个案件,一定是换一套全新的人马,一来向全局上下显示自己并无扩充羽翼之意,二来也是最大范围地考察哪些人有真才实学,为将来的工作做好人才储备。

“砰”!一辆汽车在楼下的大街上爆胎,把许瑞龙的思绪震回了现实。割乳、杀人……以前,市里也发生过许多起残害妇女的案件。但是这次格外古怪,怪就怪在那个“火柴盒”上,他一想起就觉得匪夷所思。突然,他想起林香茗还一直静立在身侧,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无论怎样,你这次及时把受害人救出,可谓大功一件,替我们公安系统争了光……”“不是这样的……”林香茗的口气突然变得异常沉重。许瑞龙惊讶地看着他。“局长,我还没有来得及跟您详细汇报。”林香茗说,“事实上,这次是犯罪分子用变声装置打电话到行为科学小组办公室,告诉我们受害人所在的地点。”“什么?!”许瑞龙的眼睛瞪得快要爆了!这不是演电影,而是真实的生活!许瑞龙当了一辈子警察,见过无数的连环杀人犯、变态杀人狂,他们可能凌辱受害者的尸体、可能在犯罪现场拉屎撒尿,但出于生存的本能,总是尽量避免留下任何物证,绝对没有胆敢向警方公然挑衅的,而这个犯人,他的动机何在?目的又何在?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还有,那个火柴盒……刹那间,许瑞龙一阵心悸,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回的犯罪分子,和以往的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局长。”林香茗一直沉静的眼波,突然火苗般蹿动了一下,“我请求担纲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香茗。”许瑞龙看出这个一向深沉的年轻人,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内心的极度愤恨,“当初组建行为科学小组时,和刑侦总队有过君子协定,你们只能接手那些他们办不下去的案件……”“可是,这次的犯罪分子,行为方式极其古怪,我只怕一处应付不来。”林香茗干脆地说,“更何况,他把电话打到行为科学小组的办公室,摆明了,是把我们当成对手。”许瑞龙不想告诉他,刚才,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刚刚向杜建平提出,鉴于这起案件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诸多反常之处,可否请行为科学小组提前介入侦破工作,杜建平立刻就大吵大闹起来。

“那个火柴盒,既是犯罪分子对我们侦缉能力的挑衅,更是一种警告,它准确无误地告知我们,如果不能迅速遏制住他的魔爪,恐怕还会有更多的被害者出现,要快啊,局长!”林香茗有些焦急。“年轻人,沉住气。”许瑞龙拍拍他的肩膀。沉思很久,缓缓地说:“你的小组不是每办一个案子就更新一批人吗,那么,你先把这次小组的人选组合好,一处那边的进展状况和相关资料,我会派小周给你一份。”林香茗明白,这已经是许瑞龙眼下能做到的最多了。敬礼,然后转身走出了局长办公室。昏暗的楼道的尽头,有一扇窗户。林香茗久久站在窗边,双眉之间,凝着浓浓的忧伤。窗外,一直阴沉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院子里的杨树疯狂地甩动着枝叶,哗啦啦宛若狞笑,变幻出一片鬼魅般的明暗……快要下雨了吧。暴风雨。位于一楼的新闻接待室里,新闻处处长李弥大声宣布:“刑侦总队一处将由杜建平副处长亲自带队,用最短的时间侦破这一骇人听闻的案件!”“用最短的时间”纯属空话和套话,记者们有些失望,怎么不是林香茗?要知道,他们连上版稿件的大标题都准备好了――主题是“警方出动‘刑侦王子’”,副题是“特大残害妇女案指日可破”,可现在,一场精彩绝伦的刑侦大戏,就这么泡汤了?记者们原本兴奋得像狗找到骨头一样不断耸动的鼻子,而今都冷却了下来。林香茗一步步走下楼梯,脑海里浮现的,始终是受害人被泪水泡得发肿的眼睛。还有那根大腿骨……楼梯中间,他站住了。刚才在新闻接待室里,向记者们“举报”他的那个冷艳的姑娘,正往上走,见他站住,她也站住了。“怎么,这次案件不是由你侦办?”她说。“不是。”林香茗说。“哦。”她继续往上走,他继续往下走。“那个火柴盒……比骨头更重要。”她突然嘟囔了一句。

“什么?”她没再言语。“思缈……你明天到行为科学小组报到,好吗?”林香茗问。刘思缈没有说话。“思缈。”林香茗轻轻地说,“这个案子,我需要你……”“对不起。”刘思缈的嘴角滑出一抹冷笑,“你从来就没有需要过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说完抬脚向楼上走去,脚步声坚定得像一截截切断着什么,没有丝毫的犹豫。野兽。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手里捏着一张报纸,是今天的《法制时报》。窗外,虽然下过雨,依然阴云密布。头版的大标题是《刑侦总队一处副处长出动破解谜案》,副标题是《案件存在诸多疑点,疑为系列凶杀》。还特别挂上了杜建平的特写照片,是他在指挥一次抓捕行动中威风凛凛的留影。“你……怎么是你?你配当我的对手么?”他把那张报纸看了又看,其实因为没有开灯的缘故,根本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叹了一口气,轻蔑地说:“你不配!”他站起身,有些烦躁地在狭小的客厅里走来走去。那个女人的外套、内衣还凌乱地散落在地板上,没有来得及收拾。他突然停住脚步,狞笑起来。笑声很大,仿佛是夜枭凄厉的叫声。“无所谓,谁都可以,不过……既然是游戏,我更喜欢好一些的玩家。”他自言自语道,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一只塑料袋上。里面盛着一只乳房,上面满是凝固后的黑色血污,仿佛一块发了霉的馒头……

###第二章刘思缈

第二天,刘思缈没有到行为科学小组报到,反而应杜建平的邀请,加入了为侦办此次大案特别成立的专案组。对于为什么林香茗和杜建平都要“抢”自己,刘思缈心知肚明――因为她是李昌钰的高徒!李昌钰,提起这三个字,世界刑事鉴定界――乃至全球警界可谓如雷贯耳!这位祖籍江苏如皋、台北“中央警官学校”正科第24期毕业生,自从1979年担任美国康涅狄格州刑事鉴定化验室主任兼首席鉴识专家以来,以精湛的鉴定技术屡破奇案,获得了包括美国法庭科学学会颁发的“杰出成就奖”以及国际鉴识学会颁发的“最高鉴定荣誉奖”等800多个奖项。不过,使他真正名声大噪的是他参与侦办的两起“世界级大案”:1997年的美国橄榄球巨星o.j.辛普森杀妻案和2004年3月19日发生在台湾“大选”中的陈水扁枪击案。李昌钰学养深厚,为人宽仁,但治学极其严谨,一丝不苟,有些学生跟他半个月就叫苦连天,半途而废。所以,当留学美国的刘思缈的档案放在他面前时,他一看她的家庭背景就皱起了眉头:名门闺秀,恐怕难以坚持太久……谁知,这姑娘在他身边一学就是3年,而且几乎算得上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上,如果说johndouglas是犯罪行为剖析的“顶级大师”,那么李昌钰就代表了刑侦领域另一派――刑事鉴识科学的“顶级大师”。从这个意义上讲,刘思缈一直非常想和林香茗较量一下,看看犯罪行为剖析和刑事鉴识科学哪一个更厉害!但是刘思缈似乎运气不好,一直没有和林香茗较量的机会――其实是冷傲的性格把她害了。从美国留学回来后,直接进了市局,本来是令许多人羡慕的事情,但她到哪个部门都和同事处不好关系,特立独行就不用说了,香舌如刀更是让人闻若削骨。结果先是从鉴识科调到情报分析科,后来又得罪了一位上司,上司放出话来:“我看她也不过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花瓶,给她个适合的位置――新闻处!”“花瓶”这个称谓极大地伤害了刘思缈的自尊心,她在新闻处的几个月里,终日沉默寡言,通体散发的寒气让包括处长李弥在内的所有同事都敬而远之。但是全局上下都知道,这个“花瓶”其实是刑事鉴识的一流高手。九点半,专案组第一次会议准时在会议室里召开。第一个商讨的问题是受害人的身份。受害人被发现时是赤裸的,没有任何衣物或证件,被送进医院急救后,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处于持续的昏迷状态――就算是清醒了也没有多少意义,她的嘴里被灌进大量的硫酸,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而双手的指骨也被全部掰断,无法执笔或者敲击键盘,想让她自己表达出警方需要的信息,是一个想想都头疼的问题。唯一可以很快确定的是年龄,医院根据她的颈部皮纹状态,推断是在20岁上下。

“宫颈糜烂严重。”一处二科科长林凤冲看着医院传真过来的材料,“可能是性服务工作者。”“什么性服务工作者,妓女就是妓女!”杜建平把受害人的照片看了又看,摇摇头说,“不像。胳膊上没有烟头的烫疤,也没有注射的针眼。”林凤冲皱起眉头:“1000多万人口的城市,流动性又这么强,想确认一个身份,真有点大海捞针。”刘思缈仔细端详过受害人的照片之后,突然问:“医院的检验报告上说,她的后脑多次受过打击或撞击,那么现场有没有呕吐物?”林凤冲点了点头。“呕吐物里都有些什么?”刘思缈问。问得林凤冲一愣:“这个……不知道。”“立刻查!”杜建平说。鉴识科那边很快把结果传过来,呕吐物中除了没有消化干净的各种肉麋、果粒外,还有几颗非常细小的灰色沙砾……“灰色沙砾是怎么回事?”林凤冲感到莫名其妙。“各分局近两天有没有收到过大学女生失踪的报警?如果有,马上把失踪女生的照片传过来。”刘思缈果断地说。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分局传真过来的一张照片与受害人吻合:陈丹,今年21岁,华文大学英语系三年级学生,两天没有回过宿舍了,虽然以前她也经常深更半夜才返校,但很少夜不归宿。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刘思缈。“乖乖……”林凤冲嘀咕道。杜建平一脸得意之色。“告诉分局,不要向校方透露任何有关陈丹的消息,回头我要亲自去了解。”刘思缈说完,听见林凤冲清了一下嗓子,猛然意识到,自己今天表现太“突出”了,一直是会议的实际主导者,把杜建平给“晾”了。她感激地看了林凤冲一眼,对杜建平说:“处长,不知道我的意见是否合适,请您指正。”“挺好!挺好!”杜建平点起一支烟,很大气地说,“就按你的意见办!下面,咱们来听一下现场鉴识人员的初步报告。”

当时跟林香茗一起赶到现场的刑警中,就有林凤冲。他虎背熊腰,唇上两瞥小胡子,显得机警而干练,在局里有个“林冲”的外号,是杜建平的爱将,现场鉴识的初步报告就由他来做。“现场位于‘莱特小镇’的联排别墅建筑工地上,由于建设资金不到位,这里实际上已经停工半年多。驻守在工地的有一些民工,还有几个保安,领头的叫潘大海,出事前,据他们说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动静。”林凤冲说,“案发现场位于24号别墅的地下室。该别墅紧临工地一段倒塌的西墙,附近没有发现汽车的轮胎痕迹,但有大量的、混乱的足迹,多系民工来往造成,无法准确辨析哪些是罪犯留下的。别墅地下室有南北两个出口,我们是从通向客厅的北出口进入的,南出口通向该别墅的后花园。到达现场后,由于警力不足、考虑不周,我们没有同时封锁南出口。”林凤冲用幻灯展示了现场的图片:“到达现场后,受害人处于昏迷状态,右乳遭到切割,但在现场没有找到,怀疑被罪犯带走。受害人身上有多处创伤,我们起初怀疑是遭到殴打导致,但是后来发现创伤分布面积均匀,而且创伤程度比较一致,最后分析,很可能是受害人被关闭在位于地下室西墙的一个未完工的毛坯密室里自我挣扎造成的。据工程设计人员说,这个密室是考虑到别墅购买者多为上流社会的人士,有大量贵重物品、工艺品需要秘密保存,所以才专门建造的。”照片显示,那个密室呈卧倒的长方形,一个人蜷缩着可以躺倒在里面。“后来我们在里面确实提取到了受害人的血液和皮肤残留物。”“这些亮晶晶的是什么东西?”刘思缈指着照片问,“是玻璃吗?”“是。”林凤冲做了肯定的回答,“毛坯地面上,散布着不少碎玻璃茬,系罪犯打破地下室的玻璃门所致,根据罪犯走动时,沾在罪犯鞋底的玻璃茬在地面的分布轨迹,可以初步断定,罪犯将被害人从密室中拖出后,在她身体的右侧实施了犯罪。”

“在地下室是否提取到罪犯的足迹?”刘思缈问。林凤冲摇摇头:“我们怀疑罪犯是用多层塑料袋套在鞋上后,才在现场活动的。”刘思缈瞪圆了眼睛。林凤冲说:“罪犯极其狡猾,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毛发等物证――除了那个火柴盒。”“先甭说那个火柴盒!”杜建平打断了林凤冲的话,他始终认为,火柴盒仅仅是个不值一提的恶作剧,完全没有必要像林香茗看得那么重。突然,正对着会议室门而坐的杜建平猛地站起身,呵呵笑着说:“蕾主任驾到,有失远迎。”在场的所有人顺着他的目光向门口看去,除了刘思缈,不约而同地全站了起来。红润的圆脸蛋上有一双秀美的眼睛,目光如湖水一般沉静,嘴角的微笑有一种恰倒好处的矜持,如果说思缈美得冷艳,那么正从容不迫地走进会议室的这个姑娘,美得很优雅。蕾蓉,市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国内法医学界天后级别的人物。5月份在洛杉矶举办的国际法医学大会上,发生了一起举世震惊的事件,大会执行主席博尔顿在会议结束的前一天溺死在了宾馆的浴缸里。尸检结果是博尔顿在洗澡时中风突发导致昏迷,于是造成了悲剧的发生。在已成定论的情况下,蕾蓉却发现了一件怪事,浴缸旁边的扶手上没有博尔顿的指纹。“眩晕发生时,人的第一个习惯动作,往往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按揉两侧的太阳穴,但是在浴缸中就不一样了。”蕾蓉面对世界各国的顶级法医,侃侃而谈,“在浴缸里眩晕,无论是不是打算中断洗澡,都要赶紧抓住扶手。但是现在,扶手上居然没有博尔顿的指纹,这只能让我确信,他在进浴缸之前就已经昏迷了。”但是怀疑不能当成证据,因此,蕾蓉坚持要进行第二次尸检。在不锈钢解剖台上,蕾蓉用高倍放大镜一点点查找,在排除了外伤导致的昏迷之后,终于在博尔顿的胳膊上发现了几个点状针孔痕迹,蕾蓉极其小心地用刀围绕着针眼切开了周围皮肤,发现针孔部位的皮下脂肪和肌肉内有轻微的炎症病变,这表明针眼是在死前不久注射造成的。

许多种药物注射进人的体内,都能导致昏迷,那么,罪犯给博尔顿注射的是什么?验血结果表明,博尔顿的血液并无毒物反应。蕾蓉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调查陷入困境。屋漏偏逢连阴雨,正在这时,洛杉矶警方找上门来了:“您质疑博尔顿先生是被谋杀的,这无疑是对我们承担此次会议安保工作的否定,给我们很大的压力,如果您不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出导致博尔顿昏迷的原因,那么我们希望您能出面对媒体予以澄清……”澄清?违心地道歉?不!要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中国――何况她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但压力越来越大。“我只给你最后半个小时。”大会秘书长、美国著名法医梅乐斯严峻地对蕾蓉说,“半个小时之后,如果你找不出毒物证据,博尔顿先生的遗体将被运走。”半个小时!只有半个小时!尽管蕾蓉平时一向沉着镇定,此刻也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她考虑求援,但只有半个小时――必须尽快!她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国际长途。电话接通,听他那嘟嘟囔囔的声音,肯定是又喝高了。她本来想训斥他一顿,但一听他悲伤地叫她“姐姐”,不免又心软了。“听我说,我遇到大麻烦了!”蕾蓉紧缩眉头站在落地窗前,从这里向东北望去,能看到洛杉矶市的cityhell那著名的白色尖端,“除了你,谁也不能帮我,所以,拜托你给我清醒一些!”她把案子的前前后后讲了一遍。“姐,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杀的,那凶手也太愚蠢了。”“嗯?”“没错啊!法医云集的国际大会上,罪犯给大会执行主席下毒,无论他下的是什么毒,都一定会被检测出来的啊!”他说,酒还没有醒,所以有点大舌头。“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判断他被谋杀是错误的了?”蕾蓉焦急地说。“那倒不一定……您对浴缸扶手的推理还是说得过去的。”他说,“不行了,姐姐,我很难受,想吐……反正,如果真的有凶手,那他下的不会是毒……绝对不会。”

也许是信号原因,电话断了。蕾蓉再打过去,怎么也打不通了,她愣了半晌,漫步在洛杉矶市法医检验中心外的广场上,有一些穿着墨西哥民族服装的棕色皮肤的孩子在嬉闹着喂鸽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影子和心情一起彷徨。“凶手下的不会是毒,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难道是……”猛地,广场上的鸽子呼啦啦乍起翅膀,仿佛灵光般闪耀出一片雪白!“……难道是药?!”马上拨通了博尔顿秘书的电话:“博尔顿先生平时注射什么药物吗?”“药物?哦,他长期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岛素啊。”即便是糖尿病人,胰岛素注射过量,也会导致胰岛素大量分解葡萄糖,造成低血糖,从而导致昏迷。但是蕾蓉记得,检验中心出的血液鉴定结果显示,博尔顿体内的血糖水平并不低,甚至超过正常含量。但是……丰富的专业知识仿佛洄流,在蕾蓉的头脑中盘旋。她想起了世界法医科学史上的著名案件:1957年发生在英国布拉德福特的肯尼斯・巴洛杀妻案,那个案子与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的相似――突发死亡,往往会导致人的肝脏内涌出含有高浓度血糖的血液,这是人体面对死亡的应激反应……也就是说,低血糖导致的昏迷是死亡前的事情,而死亡后肝脏涌出含有高浓度血糖的血液“掩盖”了真相。那么,想证明这一切,唯一的办法就是……天啊!要赶快!蕾蓉飞快地奔回检验中心大楼,在一层大厅,她看到载着博尔顿尸体的担架正要往外面运,连忙拦住。旁边的梅乐斯冷漠地说:“半个小时,已经过了。”蕾蓉诚恳地说:“梅乐斯先生,请再延缓几分钟,我再进行最后一次检验。”“对不起,蕾蓉小姐,我的信条是,做人一定要严守承诺。”担架已经抬到大门口了,再一步就将运上车,火化,从此博尔顿死亡的真相还有凶手的罪行,一切都将彻底被湮灭。

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在国际法医学大会上谋杀执行主席,是对全世界法医的侮辱吗?!蕾蓉扬起头,喊了一句:“梅乐斯先生――我怀疑,就是您谋杀了博尔顿先生!”梅乐斯呼地转过身,目瞪口呆,仿佛刚遭遇了雷击:“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说,我怀疑您谋杀了博尔顿先生!”蕾蓉一字一句沉静地说,“否则您为什么一再阻拦我给博尔顿先生验尸?”梅乐斯满脸愤怒:“我提醒您,您说的这些话,我可以以诽谤罪起诉您!”“无所谓。”蕾蓉微笑着说,“反正您没有胆量再给我几分钟,让我做最后一次尸检。”中国人的激将法,外国人到底没有见识过,所以梅乐斯说:“好,我就让您再做最后一次尸检,不过我奉劝您最好先找一位优秀的律师,因为无论尸检结果如何,我都要起诉您诽谤……”蕾蓉快速在博尔顿胳膊上的注射针眼部位的皮下脂肪肌肉组织内,提取了注射物的微量成分,送交化验室检验。片刻,化验室主任飞快地跑了过来,脸色苍白。“胰岛素――是不是?”蕾蓉紧张地问,声音有些发抖。“不是……”化验室主任咽了口唾沫,“不是少量胰岛素――残留剂量非常惊人,人的胰腺绝对不可能分泌这么多!”蕾蓉凝视着梅乐斯,眼睛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博尔顿的随身医生立刻被逮捕。调查结果是,他和博尔顿的妻子有染,便在给博尔顿注射胰岛素时加大了剂量,造成低血糖昏迷后,将博尔顿浸泡在浴缸中溺死……本届国际法医学大会闭幕式上,在梅乐斯的提议下,全体与会法医起立,以热烈的掌声向蕾蓉致以崇高的敬意。载誉归国的蕾蓉更加谦和,不久,年纪不过27岁的她,就任市法医鉴定中心副主任。刘思缈心里有数,如果不是为了尽快侦破眼下这起案件,压一压林香茗的“气焰”,杜建平不会轻易请她出马。

蕾蓉本来要坐在边位,杜建平不允,执意要她坐在自己身边。会议室安静下来,等待蕾蓉发言。蕾蓉说:“我刚刚从医院过来,给受害人――哦,她叫陈丹是吗――进行了初步的检查,目前有下面几点结论可以供专案组参考:首先,陈丹的皮肤有大片的淤伤和剥脱,可以肯定这些伤害是陈丹被囚禁在那个毛坯密室中挣扎造成的。“其次,尽管陈丹的皮肤有大片的淤伤和剥脱,但是她的外阴部没有撕裂伤,大腿内侧、腹下部没有发现皮下出血、表皮剥脱、抓痕等――也就是说,陈丹应该没有受到强奸。”“那么,她有没有可能和罪犯发生过性关系?”“阴道检查和肛管检查的结果,我们都没有提取到精液。”蕾蓉说,“但是如果犯罪分子采取了预防措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第三,切割乳房的凶器应该是手术刀,创伤检验显示,刀是从右乳的右侧切入,在乳沟处切割完毕,手段非常残忍。”林凤冲说:“犯罪分子切割陈丹的乳房做什么?”“不知道,这个我还没有想明白。不过我昨天晚上和香茗通电话时,他有一个意见,我认为很有价值,值得参考。他说从世界犯罪史上看,连环变态杀人狂在做案完毕后,一般都会切割受害者的器官留作犯罪的纪念品用,目的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回味犯罪时的快感,比如美国的jerrybrudos,他在奥勒冈州犯下多起强奸杀人案,每次都将受害者的乳房割下,还做成石膏模欣赏……”一听林香茗的名字,杜建平就感觉头大,连忙转移话题:“你觉得,陈丹究竟和犯罪分子认识不认识呢?”蕾蓉皱起眉头说:“这是我很困惑的一个问题,犯罪分子往她嘴里灌进硫酸,把她手指掰断,明显是不想让她表达信息,所以很有可能是认识;但是又不把她杀死,或者弄瞎她的眼睛,仿佛是并不在乎她是否认出自己……”林凤冲说:“有没有可能是罪犯知道自己和陈丹再次见面的机会很小,切割掉她的右乳,觉得仇恨已经消解,没必要再施加更大的残害或者致她于死地?”

“罪犯的手段非常残忍,而且在我进行检验时有这么个印象,罪犯的所作所为非常有‘章法’。换言之,他无论在现场还是在受害人身上,都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留下任何物证。这样的罪犯有一种理性的疯狂,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掌控之中,他的犯罪计划一旦启动,就仿佛用手指推倒多米诺骨牌,不到最后一块倒下,决不会中断……”蕾蓉沉思了一下说,“我个人的意见是,这个案子中可能牵涉到很复杂的犯罪心理学的问题,所以建议你们早一点让行为科学小组介入,共同应对……另外,我想谈一谈那根大腿骨。”屏幕上,幻灯打出了大腿骨的照片。用普通镜头配合大底片拍摄出的照片十分清晰,那块大腿骨旁边摆放的刻度尺上标注着长度,骨头上面有血迹,还有一些没有剔除干净的组织。“毫无疑问,这确实是成年女性的大腿骨,从血迹色泽和组织形态上判断,切割时间不是很长。我听说火柴盒的事情了,看来,这很可能是那‘第一根火柴’。”杜建平烦躁地说:“我依然不认为这是什么系列变态杀人案,不过是一起普通的相识者之间的谋杀,那盒火柴纯粹是犯罪分子想干扰我们警方的思路才留下的!所以,思缈、凤冲,你们现在马上去陈丹所在的学校了解一下情况,现在的大学生,依我看都是a型血,遇事冲动,这姑娘模样又很漂亮,保不准是情杀――杀到一半又停下来了!”蕾蓉知道自己的话不对杜建平的胃口,微笑着站了起来说:“也好,那我先回鉴定中心了。”蕾蓉、刘思缈和林凤冲一起走出会议室,电梯前等候的人很多,他们便一起沿着步行梯往楼下走。“思缈,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判断出陈丹是大学生的?”林凤冲问,“要不是你火速锁定了她身份的查找方向,没准我们又得展开大规模摸排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刘思缈冷冷地说,“如果我们把受害人的年龄锁定在二十岁,上下浮动在两岁以内,女性,在本市生活,那么主要有三种人:妓女、学生、低端职业者或待业者。从照片上看,她的指甲油和染发的色调都淡而不腻,有一定的品位,不可能是低端职业者或待业者所有;杜处的观点也很正确,妓女多数都注射长期毒品,胳膊上针眼密集的地方皮肤会呈现纤维化,她们空虚无聊时又喜欢用烟头在胳膊上烫疤玩,这些她都没有――那她八成是大学生。”

“那你问呕吐物,还有那灰色砂子……”“我只不过是想看一下从她的呕吐物里能不能发现学校食堂里最常见的饭菜,没想到走运,竟真的有。”“啊?你是说灰色砂砾?”“是啊。”林凤冲还是搞不太明白:“灰色砂砾怎么就能确定她的学生身份?”“你想一想,什么食物里可能有砂子,而在吃的时候又不容易咯到牙?而且,无论是妓女、低端职业者和待业者,吃到的几率都比大学生低得多?”林凤冲恍然大悟:“粥!你说的是粥!”“尤其是绿豆粥,天气越来越热了,各个大学食堂都免费供应……”透过楼道的窗户,刘思缈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咱们得抓紧时间,学校很快就要放暑假了,过几天学生一回家,咱们再想找出什么线索,可就难了。”“思缈。”蕾蓉说,“其实你也挺幸运的。”“何以见得?”刘思缈停下脚步,盯着蕾蓉问。“本来她的呕吐物是不会出现那些‘证据’的。”蕾蓉微笑着说,“一个人吃进的食物通常在两个小时之内就可以从胃部排空到小肠……陈丹胃内的食物没有消化净尽,我认为是因为过分强烈的精神刺激和激烈的身体对抗,导致她的消化功能停止活动。”“你的意思是,我的推断正确,纯属撞大运喽?”刘思缈目光如冰。蕾蓉摇摇头:“你想多了。”走出市局办公楼,迎面一阵热浪袭来,三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时,一辆“巡洋舰”停在了他们面前,车窗落下,林香茗坐在驾驶位置上微笑着向他们招手,思缈把头一偏,不看他。“你们是去华文大学吗?我也去,一起走吧。”香茗说。蕾蓉回法医鉴定中心,不同路。林凤冲拉着刘思缈上了车,问:“你去那里做什么?”香茗笑了笑,没有回答。林凤冲心里有了数,知道许局长肯定授予了他参与调查的特权,所以多言无益。思缈有心事,香茗向来深沉,所以向华文大学驶去的一路上,车厢里异常安静,cd机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忧郁的吟唱――

“每个人可以活着,每个人也可以死去,你好,我的爱,再见,我的爱……”歌声宛如午后天边悄然浮起的阴霾,茶色车窗外的世界,似乎阴暗了下来。“谁的歌?”林凤冲感到一种分外的孤寂。“leonardcohen……加利福尼亚修道院里的老男人,我在美国时就特别爱听他的歌,谁都无法回避的爱与残酷。”香茗歉意地一笑,“是不是有点太伤感了?”林凤冲的余光一瞟,惊讶地发现:身边的思缈紧紧咬着嘴唇,霜枫般的眼角竟凝着一滴亮晶晶的东西……她怎么了?!林凤冲不敢问。“巡洋舰”停在校门外。香茗锁车的一瞬,思缈经过他身边,两个人都有意无意地看了对方一眼,目光恰好碰撞到一起,都立刻闪躲开,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三个人一起往里面走,他们都穿着便装,没有穿警服,所以不少男生直勾勾地盯着刘思缈看,朝她抛媚眼做鬼脸,有个骑黑色山地车的,还在一驶而过的瞬间伏身朝她打了个呼哨。思缈视若无睹。走进乳白色的教师办公楼,他们在传达室先亮明身份,然后问保卫科在哪里,传达室的老头说:“4楼,405办公室……哎,刚才不是已经来过一个女警察了吗?现在可能还在保卫科呢。”三个人都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拔腿向4楼冲了上去。保卫科的门是关着的,林香茗一把将门推开,看见几个老师模样的人正神情紧张地跟一个背朝着门而坐的“女警”说话。听见响动,背对着门的“女警”回过头来,乌云一般的秀发仿佛被风吹过般妩媚地一拂……“郭小芬?”林香茗不禁叫了出来!

###第三章白色布娃娃

雪白而纤细的手指,仿佛弹钢琴一般在那排cd盒上拨弄了很久,才不经意地从中抽出了一盒。黑的底色上,一张死去的女人苍白的脸,浮在一架同样苍白的钢琴上,二者都像是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浸泡了很久。“blacksunday。”林香茗轻轻地念着cd的名字。“《黑色星期天》?”从他的肩膀上探出了郭小芬可爱的脸庞,“这可是导致100多人自杀的世界禁曲,陈丹她是怎么搞到的啊?”“什么世界禁曲,sarabrightman开演唱会的时候,我还听她唱过呢。”刘思缈冷笑一声说。郭小芬寸步不让:“sarabrightman唱的那个是改编后的,原版是长达43分钟的钢琴曲,这个你知道吗……”“郭小芬。”林香茗低声说,“你给我安静点。”郭小芬调皮地吐吐舌头。就在刚才,林香茗向学校保卫科的同志解释,这个“便衣女警”是分局的,来调查前没有和市局打招呼,因此才发生了撞车。“你胆子也太大了!”从保卫科出来,前往女生宿舍楼的路上,林香茗忍不住批评郭小芬。郭小芬满不在乎:“这是我做记者的天职,为了抢新闻冒充警察,你们应该感到荣幸才对啊!”“哼”!旁边刘思缈轻蔑地一嗤。现在,他们就在陈丹居住的202宿舍里。宿舍是北向的,所以十分阴暗。宿舍里的两个女生在他们刚刚进来时,都显得十分紧张,尤其是保卫科老师严肃地说“市公安局的同志向你们了解一些情况,你们必须好好配合”之后,她们几乎不约而同地畏缩在靠窗的一张床边坐下。但是不久她们就放松了起来,主要是因为林香茗。“她们看你的眼神都带着钩子呢!”郭小芬一脸坏笑地跟林香茗耳语。香茗懒得理她。问清楚哪张床位是陈丹的,就走了过去仔细地查看。宿舍里一共四张床位,都是棕色的木制品,上面是床,下面是柜子和带抽屉的桌子。香茗把目光落在桌子上,上面除了几本《瑞丽》、《伊人风尚》、《bazaar》之类的时尚杂志,就是放满了光碟的架子、白色塑料饭盒。简易书架上胡乱堆放着m.a.c的粉底、dior的五色眼影,娇兰的kisskiss唇彩等化妆品。一个小小的白边镜框里有张略微发旧的照片:一个小女孩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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