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素若菊》第2/98页


“衍儿,衍儿,你可回来了!担心死爹了,怎么样?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受饿,冻着没?我可怜的孩子……”扑上来攥住颜息白的袖子,中年男子满面忧虑关怀而又无限欣慰地发出了一叠声地关怀之后,突然话锋一转,异常尖刻愤怒地话语如毒箭般射向站在一旁沉默的年轻男子,“杀千刀的灾星,哼!若不是你这扫把星,衍儿怎么会受这牢狱之苦。唔,瞧瞧,这几天瘦的……该死的,你还跟木头样杵在这做什么?快去烧热水啊!!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真是没用!不但下不了蛋,还让我们邹家一家跟着霉运罩鼎,衍儿,爹这次做了主了,娶谁也不能娶这么个东西,赶紧休了他!不然,总有一天,我们爷俩会给他克死……”

“爹……”颜息白实在听不下去了,抬手止住中年男子喋喋不休的恶语,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砰”一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她皱着眉回头,发现刚捧起柴火走出两步就听到“休夫”字眼的年轻男子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望着失手滚落的木头,见两人看过来,随即仓皇地低下头撇开脸,紧咬着下唇慌乱地捡起掉落的柴火。

“……去烧热水吧。”颜息白吞下了溢到嘴边的叹息,低声支开他。若她没有看错,刚刚惊鸿一瞥下,那双幽深的黑眸里盛满地是最深切的惊惶和祈求,挟带着浓重的绝望与认命地暗影,如此强烈的痛楚实在让她无法再视而不见。

她内心震撼,面上却不动分毫,假装不甚在意地朝邹衍的爹摇摇头,“爹,暂时先留着他吧。我得好好洗去这一身晦气。还有,我饿了。”

邹衍的爹五官很是平凡,贫苦劳作的脸上布满岁月的风霜,但看向宝贝女儿的眼神却极是温暖慈爱,不得不说,邹衍会成长为今天这样一无是处、人厌鬼弃的无能混混,她爹无条件地溺爱得付最大的责任。但这对于颜息白来说,却是件极大的好事,太强烈的感情会蒙蔽双眼,即使今后她有什么异常表现,邹衍的爹即使有怀疑却也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女儿。相较于这个几乎朝夕相处的老公,老爹的问题反而容易很多。



趁着家里两个男人在屋旁临时搭建的小厨房里烧水的烧水,做饭的做饭,颜息白趁机将整个屋子大概看了一遍。嗯,勉强能挡风遮雨,却是典型的家徒四壁,小小的一间屋子用旧篾席和破布格出两个单独的房间,堂屋很窄,窗户纸是漏风的,一张靠墙放的瘸腿矮木桌,几只缺口的粗瓷茶碗,两张低矮的小方凳,那摇摇晃晃的样怕是也用不了几天就要散架的,墙壁上挂了一些蔑竹编的物件,手工倒是精细,但看来值不了几个钱。进门左手的小格间小得可怜,一张吱吱嘎嘎的单人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上面的被褥单薄,且质地很差,进门右手就是邹衍他们夫妻住得地方了,颜息白掀帘迈入,第一眼就看见家里唯一稍微贵重的家具:一张半成新的双人木床,上面大红的床单被罩十分醒目,料子摸起来也比外门房里的好了些。房间一角搁着只快要掉漆的木柜,打开后看得她直翻白眼,这些少得可怜的破烂衣物实在是……唉……

左翻右倒,除了在枕头下摸出几枚用手帕包得层层叠叠整整齐齐的铜板外,几乎一无所获!

天!这日子——没法过了!!!

坐在床头自怨自艾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自家夫郎吃力地拎着一桶热水进来,那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模样把颜息白吓了一跳,要知道那可是刚烧开的滚水,别说翻了洒了,就算溅出些水花也够他受的。

匆匆起身,在刑某人讶异疑惑地注视下接过水桶,没有多想就自己提了过来。

“出去吧。”她没有看他,嘴里镇定地打发他出去,心里却暗自咂舌,知道自己又干了件平时邹衍绝不会干得蠢事,可是,她能怎么样,看着身处困境的人,身体先于脑子行动了。

拖出床底地旧木盆,颜息白无奈地叹口气:所谓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爱的浴缸、热水器、莲蓬头、沐浴液……我对你们,思之成狂……

简单洗了个澡,身体的僵冷和酸痛状况改善了许多。颜息白趁机首次端详了一下自己这具躯壳,肤色、身材都很一般,手臂小腿有几道淡色疤痕分布其上,唯一值得一说的是,这个世界的女人肌肉貌似都比较发达,躯体线条比较优美紧实。她擦干身体,随便拿了件旧衣披上,这才发现,这些衣服旧归旧,但是浆洗的非常干净,所有破陋处也用针线碎布细细缝补了,针脚细密整齐,看得出做活之人实是手巧,令缝个扣子都是七扭八歪的颜息白惭愧万分。

收拾妥当,颜息白走出房间。老邹氏独自在饭桌边张罗着碗筷,见女儿出来,立刻招呼她快过去用早点。她理着衣襟,扫视窄小的屋子,除了便宜爹外,确实没有见到那个沉默的便宜老公。刚才见到只有两张凳子时,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果然是这样吗?不知他现在在哪,有没有吃东西?

颜息白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坐到另一张凳上,认命地喝起那碗数得清米粒的稀粥,不太确定与牢房里硬得像石头的黑馍馍相比,她到底喜欢哪个更多一些。

“衍儿,趁热吃。”邹老爹殷勤地将唯一一块地瓜饼放在颜息白面前,早生的皱纹里夹着满满的慈爱心疼。

颜息白咽下一口稀粥,抬眼看着面前热腾腾香喷喷的面饼,心里头微微有些酸涩,沉默了会儿,放下碗,伸手将饼一分为二,一半自己留下,另一半又丢回盘里还了回去:“爹,我在里面吃过了。”

两人推来阻去,最终还是邹老爹一脸老怀大慰地接受了孝顺女儿的心意。

可能确实有些饿得狠了,三两下扒拉完稀饭,颜息白的目光投向了黄色地瓜饼,虽然很想罔顾良心就这么吃下去,可是那个似乎风吹就倒的瘦弱人影一直盘旋脑海挥之不去,她认命地放下碗筷,刚刚还大唱“空城计”的肚子就这么失去了胃口。

“我吃饱了,您慢吃。”

老邹氏夹咸菜的手顿住,抬头看向突然变得礼貌的女儿,脸上的表情既诧异又疑惑。

颜息白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多年的教养习惯不是这么容易就改的。她起身,对上她爹惊疑不定的眼神:“爹,我在牢里这几天,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么些年我也玩腻了,以后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说完,也不等男人反应,径直拿了放饼的碗转身出门。

——噢,老天!她是播音员,不是演员,越说越假,再待下去迟早露馅。



踏出门槛,颜息白打量着这方破旧的小院子,垣墙周庭,泥泞坑洼,旧时栏楯,破败萧索。损口陶制水缸废置在简易茅草棚的小块阴影下,脏兮兮兮满是灰尘。

她撇撇嘴叹了口气,将脑海中一些不受欢迎的消极想法甩去,探头看向充作厨房的草棚内。

刑某人果然在这里,背对着门缩坐在灶边,双臂端起,似乎在吃些什么。

也是,再怎么样也不会不让他吃东西的。老邹氏为人虽有些刻薄,但并不恶毒。听说年轻时性子还很有几分纯良,可惜被艰苦辛劳的生活磨去了几乎所有的光彩和柔软。

颜息白挂着的心放了下来,手里抓着的半块饼一时也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她沉吟了一会儿,考虑到自己难得同情心大作,还是端着碗走了过去。

尽管她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但直到站在他面前,男人才像突然受到惊吓般回过神来。

他飞快地仓皇起身,手忙脚乱中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碗往背后藏去。

——已经晚了。

那小半碗泡在水里的黑黄粗劣糠麸刺痛了颜息白的眼,她紧抿着唇,眉头狠狠拧起,堆在眉心处耸起一个小小的“川”字。有那么一会儿,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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