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后失去记忆》第2/161页


  太医们忙跪拜保证,出了昭阳殿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江璃神色稍霁,朝他们摆了摆手。
  太医走后,偌大的昭阳殿重归寂静,唯一的声音便是宁娆那不耐烦到暴躁的嗓音,在珠帘影壁的殿宇里回荡,尤为清晰。
  “爹,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你是不是嫌我太顽皮,让你太费心才故意找了这些人来整我。你放心,宣若哥哥很快就会来提亲的,对了,他跟你说什么时候提亲来着?”
  壁侧珠帘呤叮幽响,父女二人齐刷刷看过去,见江璃正侧了身曳开帘子要进来,身形如同摁住线的木偶,倏然僵住了。
  宁辉只觉额上涔涔地往外冒着冷汗,年逾不惑的御史台大夫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捂住宁娆的嘴,叱道:“你这死丫头,胡说什么!”
  宁娆被堵住了嘴,挣扎着嗯嗯呀呀,胳膊胡乱扑通,像只脱了水的鱼,带落了几个杯盏。
  随着‘啪啪’瓷器碎裂的声响过后,江璃开口了:“宁卿,你还是将皇后松开吧。”
  君意难违,宁辉只得松开,一面慢吞吞地将大巴掌撤回来,一面暗含警告地瞪着宁娆,像是在无声地说:死丫头,小心说话!
  宁娆畏惧她爹的淫威,闭了嘴,将张牙舞爪的样子收敛了几分,双手交叠放于襟前,端坐在绣榻上,默默地、警惕地看向江璃。
  江璃微微一笑:“你刚才说宣若,是陈宣若吗?”
  陈宣若,字冬卿,是江璃新封的右相。
  宁娆歪头看向宁辉,宁辉刚要摇头,却见江璃的视线凛光幽寒地射过来,讪讪地止了动作。
  在父亲大人那里得不到提示,迫于江璃周身那宁肃且极具压迫的气质,宁娆在懵懂中缓缓地点了点头。
  江璃嘴角一抽,噙着的笑容空洞了几分,明明是温淡如水的神情,却看得人心惊胆颤。
  宁娆一哆嗦,没了方才对着父亲那无法无天、嚣张的气势,默不作声地从绣榻上起来,绕过江璃,躲到宁辉身后,小声道:“爹,你快带我回家吧,这人谁啊,怎么这么吓人……”
  宁辉摸了一把额头,看了看女儿的怂样,深感家门不幸,彻底失了耐性,嘴皮子一张一合,话劈头盖脸的落下来。
  “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乾业五年,孝祖皇帝驾崩五年了,在他驾崩前给太子娶了太子妃,那太子妃就是你,后来太子登基,你就是皇后。你还一个劲儿问我这人是谁,他穿着龙袍你说是谁?!”
  宁娆缩着脖子姿态僵硬地看了看江璃,蓦地,跳出去几丈远,指着宁辉,手连哆嗦,颤着声音道:“爹,我刚都要信你了,你现在说这个人是皇帝,我嫁给他当了皇后,这怎么可能?他看上去比你还凶,我……我能看上他?”
  江璃盯着一脸清纯无辜外加如迷途小鹿瑟瑟发抖的宁娆看了一会儿,心里回想了一番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拽着他的衣角娇羞地说:殿下气质冷冽,不怒自威,正是臣女喜欢的样子……
  就算她中了毒,失去了记忆,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啊!!
  算了,看在她中毒的份上不跟她计较。江璃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腹的憋屈怒意摁下去,努力潋起一个自我感觉还算温和的笑脸。
  岂料宁娆蹦的更远,冲着她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老父亲小声猜测:“难道是老皇帝不讲理,纵容他儿子强娶臣女,而我为了爹的前程,为了全家的性命,不得不委屈求全?”
  江璃刚挤出来的笑脸瞬时僵住。
  宁辉终于忍无可忍,霍地站起来,破口大骂:“委曲求全个屁!你是那委曲求全的人吗?!”
  他越想越来气,也顾不上什么文臣清流的体面了,指着宁娆气道:“当初爹说了,咱家不指望你攀龙附凤,你就安安稳稳地嫁人就行了。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对陛下情根深种,非他不嫁,要是嫁不成他你就不活了。我真是信了你的邪,豁出老脸去求先帝,让他接纳你当儿媳……”
  说着说着,像是被气急了,捂着胸口扑通歪倒在了地上。
  江璃忙上前去扶他,内侍宫女乌央央地围上来,好一通折腾,到宁辉将要被藤架抬走的时候,仍拼着一口气拽着江璃的手不放,泣涕如雨下,惭愧道:“陛下,老臣教女无方,实在是委屈了您,您大人大量,莫要与这丫头计较,臣惶愧,万死难辞……”
  江璃忙去安抚他,说了一通宽慰的话,可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
  内侍将宁辉抬出昭阳殿,江璃看了一眼呆在一旁两眼呆滞神情发蒙的宁娆,突然想起来了,陈宣若的事国丈大人是不是应该解释完了再走。
  毕竟当时宁辉可是一脸诚恳地跟他说:小女自小没接触过外男,懵懂无知,有冒犯之处望殿下海涵。
  隔着茜纱上方方正正的窗格,江璃见刚才还奄奄一息的宁辉一出了昭阳殿,就跟午夜还魂似的,脚腿灵敏地从藤架上跳下来,拎着官袍的裾角,头也不回地蹿了。
  江璃:……
  这父女两,真是一脉相承。
  他看向宁娆,不知什么时候她已坐到了屏风后面,绘着‘玉钩双燕’的薄绢屏风遮住了她的身体,只在细棱外探出一个脑袋,雪瓷般细腻的肌肤上嵌着一双乌灵清澈的大眼睛,因数日缠绵病榻,下颌尖了许多,漆黑厚重的头发披散下来,遮得脸颊娇小,颇有些楚楚可怜的韵致。
  她不安地看着江璃:“我信你们了,你要不是皇帝也不能让我爹怕成那样……”
  说完,又往屏风后缩了缩身子,仰头看着江璃。
  认真专注地看了许久,仿佛要把他印入脑海再搜刮一遍残存的记忆看会否有重叠,良久,泄气地摇了摇头:“可我真想不起来……”


第2章 谷雨(2)...
  看着她娇软无助的模样,江璃的心仿佛也跟着柔软了。想起她昏迷不醒的十几天,那些惊惧仓惶的日子,如今她能安然无恙地醒来,活蹦乱跳的样子,实是上天对他多有垂怜了。
  他勾起唇角,在屏风前蹲下,与她平视,和缓温煦道:“没事,你好好休息,慢慢想。”
  说完,掠了一眼她紧绷的脸和过分紧张的神情,没多赘言,起身便走了。
  望着那纁裳软缎流光的背影,宁娆贴着屏风愣怔了许久,直到两个侍女到她跟前,年长的那个弯了腰,温柔一笑:“娘娘,陛下走了,您快起来吧,奴婢准备了您最喜欢的栗子糕。”
  见宁娆茫然地看她,又体贴地添了一句:“娘娘大概也不记得奴婢了,奴婢玄珠,是昭阳殿的掌事宫女。”
  玄珠今年二十有九,生得温腴秀丽,笑容和善可掬,让宁娆一下就放松了警惕,乖乖地从屏风后面站了起来,被她们引着去绣榻坐下,捏了一块温热的栗子糕。
  甜糯的滋味蔓延在舌尖,让孤惶无助的心稍稍安宁了一些,宁娆叹了口气。
  她长到十五岁时,在她的记忆里从没有什么烦心的事。
  她父亲官拜御史台大夫,整日里领着一帮御史挑毛病、参朝臣,据说急了连皇帝都敢骂,有这样彪悍的父亲在前,她自然长成了粗犷无拘的模样。
  针凿、刺绣、熬花、烹茶样样不行,上房、揭瓦、打架斗殴无师自通。
  最常做的事就是领着一群官宦人家的孩子走街串巷,逮着不顺眼的人就欺负一下,享受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女老大威风。
  她父亲平日里公务繁忙无暇对她的看管,母亲又一昧爱纵娇惯,等到父亲想起来要对她约束一二时,那张扬野蛮的性子已经定了型,再难扭转。
  为此,她挨了许多打。
  但她堂堂一代女侠岂能屈于棍棒淫威,挨了一顿猛揍之后至多在床上躺上几天养养伤,过后立刻故态复萌。
  她一直热衷于跟那想要将她养成名门淑女的父亲斗智斗勇,直到……遇见了陈宣若。
  初见时他背着出游仕子常用的藤编箧箱,顶盖高出了他半个头,穿了一身旧蓝敝衣,在街头被几个混混推三搡四,欺负的很是狼狈。
  她拔刀相助,领着一群跟班小弟将那几个混混赶跑了,正想潇洒离去,留一个飘逸的背影,却被陈宣若叫住了。
  躬身揖礼,温脉含笑:“多谢姑娘相救,可否留下姓名,改日登门致谢。”
  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长袖如淄水洒脱垂下,迎风裾角拂动,如缀墨描摹而出的疏影,颇有些陌上公子的清隽闲雅。
  美色当前,宁娆却无暇欣赏,只听到了他说‘留下姓名,登门致谢’,乖乖,还登门,要是被她爹知道那还了得。
  忙摆了摆手,大马金刀地说:“不必了,本姑娘做好事从不图谢,咱们就此别过,江湖有缘再见。”
  正想走,却听陈宣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岂有此理!这事情可大了。
  宁娆背着手,拧着眉毛,瞠目怒瞪他:“你这是在嘲笑本女侠?”
  陈宣若忙咽下笑,摆手:“不,不,小生只是觉得姑娘与众不同,超凡脱俗,脱俗……”
  宁娆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里在‘盘他’和‘不跟他计较’之间徘徊了数遭,最终决定看在他那白净俊秀的面皮份上,放他一马。
  彼时当真以为只是尘间一瞥,江湖再也不见,却不想在三个月后的秋试结束,新科三甲来向时任主考的父亲谢恩时又见到了他。
  她一直以为当日街头那穷酸落魄被人欺负的小书生是个寒门仕子,却不想他竟是柏杨公和端康公主的长子。
  母亲拽着她躲在三折黄杨木大屏风后,两眼放光:“看见没?世家子弟,皇亲国戚,又是新科状元,品貌才学皆是一流,你要是能嫁个这样的金龟婿,娘睡着了也能笑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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