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女官手记》第6/164页
冯敬德如实回禀:“告了假,说是病了。”――是旁人替沐容告的假,跟他说的原因也确实是这个。事实如何他这个大监心知肚明,却是不能戳破,宫里多是如此。
病了?皇帝微一怔,又问他:“病得重么?”
“应该……还好吧。”冯敬德道,遂赔笑说,“臣也没去看过。”说着,他的目光落在皇帝手中的那本贺表上,询问道,“可是要找人译?臣差人送到禁军都尉府去、或者看看沐容姑娘精神如何?”
“不必了。”皇帝拿着那本贺表站起了身,一壁往外走着一壁道,“朕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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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隔着门听到一声怒骂。贺兰世渊脚下一停,随即笑了出来――这已经是第二回无意中听到沐容骂人了,上回是钱末,这回又是骂谁?
伸手一推,门却拴着。轻轻蹙眉,在冯敬德开口之前,便径自叩响了门。
“谁啊!”口气很冲的一声“询问”,贺兰世渊挑了眉头,倒要看看她这是跟谁赌气。轻一咳嗽,道了一句:“开门。”
屋里一下子静了。
皇帝很是等了一会儿,门才打开。开门的却是龄兮。
“陛下大安。”龄兮规规矩矩地拜了下去。一直在外头服侍的人,头一回这么“撞”上皇帝,紧张难免――尤其屋里还趴着个重伤的沐容。
“免了。”皇帝随口就让她起了身。
龄兮以为,沐容就算伤得重动不得,也得勉强有个要起身见礼的意思――结果她完全没这个意思。
“陛下……”沐容难以动弹,一时其实也很慌,只是伤成这样,她实在没有那个“见了皇帝必须见礼”的意识。
要命的是……
皇帝似乎看出了她没有见礼的一思……
在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了脚,皇帝无甚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板着脸道:“不行礼么?”
陛下您人性被狗吃了吗?!被凌妃吃了吗?!怪不得凌妃那么蛇蝎心肠!陛下您和她一路货色啊!
沐容心里一通大骂,大呼封建社会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暗自一咬牙,沐容心知自己还是得识趣,眼下再得罪了皇帝真是作死。便强撑着要起来,刚往榻边挪了一寸不到,便痛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歇着吧。”皇帝道。继而随意地往她榻边一坐,腿搁上去,把她挡在了里面,觑了她一眼,问她,“怎么回事?”
他这番举止让沐容哑了:不都说古代规矩多吗?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陛下您这么自在地就坐我一姑娘的榻上了合适吗……
不过……这问题倒问得很和她意。本是想着待得伤好后,寻个合适的时候告凌妃一状,如今皇帝主动问起来……
照实说就是了,不能算她告黑状。
“凌妃娘娘打的。”沐容道。
皇帝眉心一跳:“原因?”
沐容眉目一翻:“她找茬。”
她说得理直气壮,旁边的龄兮惊得想立时三刻晕过去才好。从御前到后宫,把宦官宫女都算上,有谁敢在被凌妃罚了后问起原因时回个“她找茬”?!
皇帝的神色如料一黯。沐容看在眼里,忿忿又道:“本来就是,有让人把大藏经译成靳倾语的么?哪个经文一本不是高僧费神费力才能译得出来,奴婢怎么敢?”
端得是不怕死的口气,有愤怒更有委屈,好像不是有意跟他告谁的状,只是对此不满的抱怨。
皇帝凝视她半晌,却道了一句:“耍心眼?”
……被戳穿了!
沐容难免心里一慌。虽都是随意的口气,但面前这位是什么身份,她很清楚。
贺兰世渊也看出她慌神了,可没有过太久,她又闷闷地开了口:“那陛下觉得呢?”
什么?
皇帝一愣。沐容抬起头问他:“那陛下觉得呢?凌妃娘娘让奴婢译大藏经不是找茬?”
没想到会被这样反问,皇帝不由得认真想了想――好像还真只能是找茬。
“奴婢是想跟陛下告一状来着。”沐容面不改色地坦言道。弄得皇帝都不禁心里一哑:够直白的……
“刚才那么说,也确实是想借陛下出这口气――可就因为奴婢有这心思,凌妃的错便不算错了么?”沐容问道,顿了顿又说,“总得一码归一码吧?”
怎么做嫔妃的罚了做宫婢的、这做宫婢的反倒道理一堆?皇帝看着她思量着,没说话。沐容又道:“而且凌妃娘娘还着人叫人瞒着陛下,说宫里是她说了算的――这做事也忒不磊落!”
“什么?”皇帝一凛,沐容的重点放在了“不磊落”上,皇帝在意的却是凌妃觉得自己在后宫说了算。看看沐容不忿的神色,皇帝问了句,“当真说了这话?”
“绝无虚言!”沐容恨恨道,又不忿地骂了一句,“敢做不敢当,仗势欺人!”
皇帝沉吟片刻,站起身离开前,随手将那贺表搁在她榻边的案几上:“回头把这个译了。”
……我这是被人嫉恨跟陛下走得近才受了伤怎么也得算工伤吧陛下您好意思派活?
沐容扯了扯嘴角,没说。
“不急,伤好了再说。”不知是不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皇帝又补了一句。
“……诺。”沐容默默收回了心底那句话。脑中一恍,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自打到了御前,一直是口语翻译,如是要写出来……
这得写繁体字吧?!
“陛下……”听得一声轻唤,皇帝转回头来:“怎么了?”
“陛下,能不能……”沐容左思右想,“不会写字”这理由虽是说得过去却太丢人,她到底也是正经的大学生,这话说不出口,思了一思,认真道,“奴婢行动多有不便……陛下能否指个会写字的宦官或是宫女来代笔?”遂瞧了龄兮一眼,道,“她就成……”
不敢擅自让旁人代笔,毕竟是关乎朝政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国家机密?
“嗯……”贺兰世渊的目光在她二人间一荡,却是道,“不是说了不着急?等你伤养好了再写便是。”
凌妃娘娘您再打我一顿吧!
沐容心下呼唤着。无论如何也不成,自己会所谓“靳倾话”也还罢了,好歹父亲是驻靳倾使节,说得过去;让他看了那绝不存在于这个年代的“简体字”――她拿什么解释?
自己造的?
别逗!
看着沐容那极不自然的神色,皇帝看出她必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头一个想到的自是“不会写字”。倒也正常,会靳倾话可以是因为她从前在那里接触得多无师自通,不一定是读过多少书。一时还道沐容是好面子不肯承认,也不戳穿她,思量着一笑:“不然这样,也别写了,你译一遍给朕听便是。”
反正也没什么大用,反正他本来就是找个合适的理由来看一趟。
“也……也好。”沐容讷讷地应了,没细究皇帝改口的原因。龄兮一看,和沐容同样担心这是自己不该听的东西,福身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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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吧。”皇帝淡定自若地又坐了回来。“……”沐容清了清嗓子,运足了气朗朗读道,“伟大的大燕皇帝啊,请允许我与我的子民一起,向您致以诚挚敬意。远方的朋友啊,愿你的国家一切安康……”
沐容读着读着,觉得有点怪――这腔调,怎么就让她想起译制腔了呢?
还写得不短,一道折子读完,沐容一时都缓不过来了:“陛下啊,奴婢念完了……”
“……”皇帝瞟着她:这话你说得这么慷慨激昂干什么?
7借书
这事让沐容倏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本科毕业生,放在大燕朝就是半个文盲。基于自己工作性质的特殊性,日后大概也比旁的宫女接触笔墨的机会要多些,这回算是蒙混过关了,以后不能总这样。
得学写字……
这话听着真别扭,读了十六年书的人,居然要从“学写字”开始。
倒是也不算太难。毛笔字沐容曾经练过,繁体字虽然不会写,但也认得八成,偶尔看古籍时,联系上下文也能猜出剩下两成是什么字。
只要学怎么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