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落花》第23/101页


司马衷簇新的杏袍,头扬得高高,坐在锦榻上打量着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位马先生以前进过宫吗?”简单的一件长衫,却有着雍容傲岸的举止,见着他这太子,也没有丝毫的惶恐之色,冷然而又沉着的气势,象在驿外路边的茶馆小憩相遇的两位路人,没有谁先谁后、谁主谁客。
马晔压了压嗓音,淡笑摇头,“回太子,草民今天是平生第一次进皇宫。”
“哦,那可能是小王记错了,马先生高寿?”
“不敢,虚长三十有八。”千姿帮他妆得年老,这个岁数应该差不多。
“哦!”司马衷点头,两手扶着榻边,故作不解地问,“马先生,郭卿一直说你想结识小王,是为何故啊?”
马晔小心地将鄙夷掩饰住,唇角弯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草民想的是倚着太子这座山,安安宁宁赚点钱而已。”
“哈哈,你可真会打算。马先生,小王现在有点难事,想请先生帮帮忙。”司马衷漫不经心地端起桌边的茶碗,小抿一口,抬眼说道。
“太子请说!”
“今年秋季大旱,税银一直无法入库,边境士兵粮响紧缺,先生方便的话,可否赞助一些?”
“二百万两够吗?”马晔问。
司马衷和郭俊瞪大了眼,嘴张着,好半会,才连连点头,“够,够,足够了。”
“还有,朝庭有几月没发大臣的俸禄了,先生?”人心很贪,司马衷见他答得痛愉,不禁得寸进尺地加问了一句。
“草民捐助一百万两让太子周转一下。”马晔微微一笑。
司马衷激动地站起,几步跨到马晔面前,抓住他的手,“先生,你真的是义商、侠商啊,在朝庭如此为难之时,这般慷慨相助,真令小王叹服。对了,”他突地狐疑地盯着马晔,“你不心疼吗?”
马晔笑言,“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草民能为太子尽点力,那是草民的荣幸,莫谈这三百万两,就是为太子散尽家财都情愿,草民图的是太子日后的照应。”
“先生,”司马衷如遇知音般,有些感动,结结巴巴地说,“你为什么要对小王这般好,象你这样,让皇上赏识不是更好吗?”
郭俊在一边,与马晔会心一笑。
“草民走南闯北,人见的多了,也稍微会看点相。”他佯装看下四边的太监与宫女,停下不语。
司马衷挥手让侍候的人全部退下,催问道:“先生快快道来。”心中全被这位大家风范的商人所折服,全忘了自已的身份。
“太子,你初近而立,正当年华,身怀壮志,结交天下名流,得众臣仰慕,而皇上年已古稀,疏离朝事,留恋后宫,日近苍老,呵,草民识得清、识得真,今年这干旱便是上天的寓示,晋朝该换新帝啦!”马晔成全地说出了司马衷此刻最想听的话。
“真。。。。。。。真。。。。。。。。的吗?”司马衷狂喜得站立不住,嘴唇都颤抖了起来。郭俊也兴奋得摇头晃脑。
“太子,你不近而立,皇上没有古稀,天下不大旱?”马晔朗声轻问,
“是,是,是,那是真的啦!”司马衷往后一仰,闭上眼,“苍天,难道真的是大位快要交于小王了吗?”他突地又睁开眼,“可是马先生,皇上身体还很康健,他防小王防得紧?”
“呵,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老天把机会赐给了太子,后面当然就要靠太子自已努力了,机会千载难逢,太子可要好好把握,错过了就时不再有,机不再来。”
“先生,你说小王该怎么做?”司马衷不自觉已把眼前这位马先生当成了心腹,毫无顾忌地问道。
“太子,我若有此见识,还做个商人吗?”马晔满眼嘲弄,神态从容,“不过,我和郭大人他们一定会全力支持太子,需要什么,太子说一声便是。”
“是,马先生所言极是,我等朝臣期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太子,”郭俊为表忠心,硬是挤出了两滴眼泪,“你可不能辜负下官们的一番苦心哦!”
“小王明白,小王明白。”司马衷念叨着,退坐到榻中,一脸沉思。
马晔似笑非笑,过分清明的思绪依稀可以看到日后的场景,黝黑的面容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杀气。
“太子,这事急不得,得细细掂量。草民不敢打扰太子太久,先告退。”他悠然自适地站起身。
司马衷呆呆出神,恍若未闻。郭俊忙上前推了推他的身子,冲着愕然的他挤了下眼。
“啊,马先生,日后无论是军中衣衫还是大臣朝服,以及宫中一切需度,都会让马先生名下的店铺操办。”司马衷从沉思中醒来,急不迭地卖了两份人情。
马晔傲立在门侧,“不急,等太子登基之后,我们再谈这些,太子还是忙大事要紧!”
司马衷感动地点点头,“马先生不太象个商人,如果能在小王身边任个詹事该多好呀!”
“草民只对做生意赚钱很感兴趣,其他无意,谢太子抬爱。”
“唉,人各有志,小王不为难你,马先生,小王亲自送你出宫。”
“麻烦太子!”他不卑不亢让开身子。
“马先生,小王真的很喜欢你,说话坦承,不掩饰,为人豪气,又不贪求。”闷热了太久的秋老虎开始疲倦,不自禁,天气开始转凉,爽适的微风拂在脸上,司马衷觉着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脚步也轻快几分。
“草民懂得适可而止,无需遮遮掩掩。”他仍不温不冷地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瞟向路侧园中的楼阁。
“太子。”郭俊忽然低喊了一声。司马衷不解地看着他,他朝前侧歪了歪嘴。
司马衷讶异地朝前看,匡似画弱柳依风俏立在同心阁不远处的曲廊下,一双凤眼直直地看向他们。
他冷笑一声,多日没有找她,终于耐不住又主动出面了,心下不由得意,眼中陡生出无限风情,身下脚步不停。
艳容微白,看着擦肩而过的强健身影,十年不见,纵是他易成苍老,纵是他已高大伟岸,心中那片痴心挚爱、刻骨铭心仍把他与心中的清秀少年重叠在一处,低头,珠泪轻坠,手中的丝帕翩然飞落。
如今的她已非往昔,以什么面目见他?他又为何为此装扮?
马晔目不斜视,胸中虽已波涛翻涌,多年惊人的自制让他从容如风,淡然飘过。
“娘娘,丝帕掉了。”司马衷欠身阴冷的讪笑着拾下飞落的丝帕,交接时蓦地滑向胸前的浑圆,轻轻一捏,暧昧地眨眼,大笑而去。
耻辱的泪水注满眼眶,悲愤地转身。
马晔踉跄一步,眼角充血,指尖抖索。
“马先生,你怎么了?”郭俊讨好地上前挽扶。
“没什么,忽然被那一池谢落的莲花失神了,有些不舍。”淡淡的声音幽幽飘向急步的身影。
僵住,呆立,闭上眼,泪如雨下。
“哈哈,想不到马先生还是性情中人呢?”
“偶尔,难得,可能儿时家中也有这一池莲,突然触景伤情。”
“哦,这么巧?”
“是呀,该回家看看啦,希望还能让那一池莲重吐芬芳。”
花能年年盛放,人呢,人呢?艳容苦笑,行止有风越过栏杆,没入娇养她的阁中。








第二十一章,秋深几重 中

跨下的马汗湿长鬃,马蹄颤抖,拼命地疾驰,马晔欠伏在马背上,仍嫌不够,抓紧手中的马缰,夹紧马腹,恨不得融进风中,成排的树木后移,房舍退后,洛阳越来越远。
心头那压抑的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没有方向,马蹄见路就转,见山就进,见林就钻,他听见身后孔综慌乱的叫喊,不回头,树枝刮破了长衫,束发的头巾也被撕烈,面容被山石擦破了几处,无所谓,他麻木了。
司马衷狂傲的嘴脸,郭俊厚耻的话语,这些他都有准备,但看到匡似画任人鱼肉的楚楚可怜样,司马衷竟然当众轻薄于她,他不禁崩溃,仇恨象刀一点一点铰着他的心,很想抢过宫中侍卫的剑,一剑宰了那披着人皮的畜生,放火杀了金堆玉砌的靡烂皇宫。

当前:第23/10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