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落花》第72/101页


“皇上,你还好吧?”锦帐外,沈公公面露忧色,几次想上前去,却又想起皇上的吩咐,不敢轻举。
自国势稳定,国情稍有起色后,皇上的身体却不如从前了,一熬夜,次日便咳个不停。大前日,皇上说那天是季小姐的生日,一个人御花园中踱步到凌晨才回,隔日,咳得连血都吐出来了,在场侍候的太监和宫女吓得手足无措,递手巾的递手巾,请御医的请御医,当场乱作一团,而他连老泪都吓出来了。
“勿惊,只是着了点凉,没事的。”当时皇上微笑着如此说。
可从前日起,皇上没象以前多休息下就好起来了。半夜,他睡在外侧听见他的咳声,那剧烈沉重的咳声,听了令人心惊。然而,司马晔冷漠得不许任何人近身关心,而他眉宇也锁着一股说不出的黯然。
虽然司马晔并不把心情放在脸上,但是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非常思念季小姐,常在散朝后,他便服出宫,呆在楼外楼季小姐从前居住的寝室,沉默地看着她从前穿过的衣衫,还有断指后便没有碰过的古琴,神色凄然。
说来,季小姐走了都两年啦,孔综他们走遍了全晋朝的角角落落,每每捎回来的信笺都是杳无音信。一捧着那些线笺,皇上就会好几日不怎么用膳。
“皇上是心病。”御医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沈公公,“长年来疲劳过度,加上心思郁结,造成气血滞郁。”
“皇上他。。。。。。。”沈公公朝锦账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究竟病况如何?”
“唉,”御医摇头叹息,“他是自我放弃,再好的汤药也无济的。皇上年岁不算大,还未而立呢,本应体健声朗,可他想任由这样的状况发展,我也没有办法。”
沈公公一听,脑中嗡嗡轰然,皇上他。。。。。。他这是在自虐啊!怎么会如此?为何会这样?
“沈公公。”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司马晔气喘喘地喊道。
“是。”他连忙应声。
“今日成都王有去听太傅授课吗?”
“老奴早晨去查看过,太傅正在给他讲治国之道呢。老奴问了几句,太傅夸他非常认真,而且人如其名,聪颖得很。”
“那就好!”司马晔欢喜地半躺在床上,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晋朝也不会乱的,成都王司马颖可是他在众多王爷中挑选出来的。但一会,又浓眉紧皱,“朕的江山刚刚国泰民安,有些朝臣就蠢蠢欲动,朕听说洛阳有些酒楼竟然有大臣公然叫卖官职,真是无法无天了。”说着,他气得一拍床沿,又引起一阵猛咳。沈公公直听得心颤颤的。
“去,唤匡丞相过来,朕一定要严惩此事,锉锉他们的锐气。”
“皇上,老奴听说匡丞相已让刑部勘察此事了,皇上不要着急。匡丞相今日告假,没有上朝。”
“哦,身体不适吗?”
“不,匡太妃今日回府省亲,他在府中接驾呢!”
“太妃省亲?”
“嗯,老奴没有知会皇上,落痕来禀时,老奴随了她的意。她这一年多一直没出过同心阁,难得有这样的想法,老奴就自作主张了。”
“嗯,挺好的!”司马晔微闭上眼,虽近在咫尺,但他很少遇到匡似画,听说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世事催人老啊!
不知不觉,他也老了。
第一年,他坐在千姿的寝室中,回想起当初相识的点点滴滴,心中还充满希望。
第二年,他再次来到楼外楼后院,亲手种下满院的药草,审视自已的内心,一片挚情依旧,而他对千姿已不敢确定。二年多,口信、书信,什么都没有,她也许已不在人世,也许已有深恋之人,每想到这,都不禁打个冷颤。人终是自私的,他怎么也不能接受千姿属于司马晔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但如果不在这人世,他。。。。。。他也许会走得很快。
但有种预感,他可以感受得到她一定活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轰轰烈烈把国家治理得如此富裕,想让她知道他很努力也很好,而皇上一直未大婚的消息更在全国传遍,二年了,她应该能释怀。
可是,依然踪信全无。
心悄悄冷了,麻木了。无论是百姓丰收的喜讯,还是边关的捷报,他都感觉不到一点快乐。
愤怒,凄凉,伤痛,冷然,想在看到她时,痛骂她几声,尔后再狠狠将她抱紧,告诉她她害他害得很苦。
可她又在哪里呢?
“沈公公,快过年了吧!”长叹一声,他耷拉下双肩。
“嗯,明天送灶王爷上天,照理皇上该领着宫中大大小小祭下天的。”
“朕起来吧,总躺着不是个事。”司马晔披件狐裘,探身下床。头晕晕的,眼前还冒些金星,他晃了晃,沈公公忙上前扶着。
“唉,未老先衰,朕没用了,公公你扶朕去园子里走走吧!”躺着床上,越躺越象个病人,走走,还能生些气力,现在还不是他能倒下的时候。
园中万花凋谢,宫墙内探出的梧桐枯枝,为冬天增添了几许萧瑟气息。天空灰蒙蒙的,象要下雪。气温冷得彻骨,司马晔拉紧狐裘,徐徐走着。
不远处,一大群太监、宫女急促却整齐单一的脚步声迅速接近。司马晔闻声抬头,看到一顶紫色昵轿停在同心阁前,他停下脚步。
她这么快就回宫了吗?
“见过皇上!”绣着银边的紫绸轿帘一掀,步出匡似画纤弱的身子。纵是消瘦如纸,仍是令人窒息的倾国丽人。她抬头看到司马晔,一愣,淡淡施礼。
人生如戏,曾经差点成为夫妻的二人,此刻却是保持着客气有礼的距离,形同陌路。
“怎么没在府中住些时日?”他侧头凝视着冷漠的她,轻声问。
“呆久了,睹物思情,只会徒添伤悲,回不去的岁月,不看也罢。”她幽幽地说,故意忽视他语气中的真诚。
一年多未曾谋面,他的消瘦让她吃了一惊。千辛万苦得来的皇位,坐得不舒坦吗?
相对于她的漠然,司马晔神色温和,脸上漾着暖暖的笑意,“岁月对任何人都是公平,无论快乐还是悲痛,都无法回首,所以才要勇敢地向前看。你不要总呆在同心阁,可以和其他妃嫔在园子里走走,也可以常常回府看看。匡夫人身子可好?”
“一般!”娘亲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她看得心碎不已,象逃似的跑出相府。眼不见为净,躲在这深宫,身边都是和她一样的数着年轮等死的女子,她还好受些。
司马晔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轻声说:“你还记得朕的母后吗?”
她一愣,那个曾经视她如已出,为了她的清白不惜以命相赠的皇后,“嗯!”她神色沉重地点点头。
“朕十六岁时离开她,久得有时都快想不起她的样子。朕只要一听别人谈起娘亲,朕就不由自主想起她。朕贵为天子,却很羡慕有父有母的人。太妃娘娘,与朕比较,你很幸福。”
一声“太妃娘娘”,狠狠刺痛了匡似画的心,也让她意识到此时的处境。她一咬下唇,冷冷笑道:“此话差矣,与皇上相比,本宫哪里幸福了?生不如死,还折磨着一对双亲以泪洗面,活着已如罪人。而皇上呢,救朝庭与火热之中,给万民以泉水之涌,千秋之后,史书留名、万民景仰,子孙传颂。”
一边的沈公公挑起眉毛,诧异地看着她。
司马晔不以为意,了然一笑,“朕懂你的痛,其实,朕的痛并不比你浅,能如何呢?都要活下去,是不是?天气冷,早点回阁吧!”
匡似画一张俏脸蓦地又红又白。
天降下了纷纷白雪。
司马晔笑了笑,优雅地伸出手,接住了从天而降,今年的第一朵雪花。
“朕自十六年以后,直到今日才有闲情赏雪。沈公公,扶朕往里走走。”他温文的笑说着,那唇边的开朗又闲适,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冷酷很久的心不禁涌上罕见的温柔,凝视着雪花中的他,那秀雅又寂寞的修长身影,与十几年前城门外送行的少年重叠了。
她定了定神,这突然而至的想法让她有些恼怒。她如今是他的庶母,哈,很特别的身份,她怎么还在往事里徘徊呢?他现在好尊重她这位老人家,眯细眼,立在原地目送,直到那身子没入园子深处。
痛不比她浅?好动人的说辞,他正当芳华,想要什么没有,而她一生就这样了。
司马家没一个好人,无论是司马炎还是司马晔,带给她都是没顶的灾难,他们都该不得好死,她低声咒道。好象还有一位,听说现在疯了,她这位庶母,不应去看望一下吗?
那位前太子,曾经对她的“照顾”可不小哦!
杀父之痛,但到底是有血缘的亲兄弟,司马晔都没舍得杀他,呵,怎么说,她是一个外人,他们却是家人。
什么样的辉煌和光华,都不会永恒的,她不介意委屈自已做个观众。
“落痕,找二盘点心,咱们看看二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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