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外室》第78/184页


  孩童认真的语气,让官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内侍们没一个敢说实话的,阿臾奉承的嘴上功夫了得,由此让他对自己的年岁产生了深深的误解。
  原来,他老了。
  那慕时清呢,是否还正值壮年?
  阿笙困得打了一个哈欠,扯扯官家衣袖,“阿笙困了。”
  官家看着攥自己衣袖的小胖手,“嗯”了一声,指着榻面,“你睡吧。”
  小家伙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这是还要他哄着才睡?指点江山的男人,头一次在孩子面前流露出了无所适从。
  一旁的赵澈调侃道:“父皇给阿笙哼个睡觉小曲儿吧。”
  “......”
  赵澈坐在圈椅上,扬扬下巴,“孩子坚持不住了,父皇快哄吧。”
  对这么大点儿的孩子,总不能以命令的口吻要求他睡觉吧,况且,小孩子还没学会服从皇命呢。
  无奈之下,官家扣住阿笙肩头,将他放平在榻上,“睡吧。”
  阿笙想要翻身,被官家按住肚子,“你快睡。”
  这个老人家又严厉又无趣,阿笙不想跟他玩了,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可一会儿就真的睡着了。
  哄睡了孩子,官家舒口气,笑了一声,“待会儿陆喻舟回来,朕再跟他算账。”
  他桎梏住人家母子,又不闻不问,还要别人替他哄孩子,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药房内,宝珊坐在药炉前,手持蒲扇,一下下扇着风。炉火渐旺,有点熏眼睛,宝珊拿出娟帕擦了一下眼角,却听侍医道:“我给阿笙多加了一味草药,保管药到病除。”
  那为何之前没有添加?
  宝珊问出心中疑惑,侍医摇摇头,“这药用量要特别谨慎,稍有不慎就会出事,轻者致痴,重者致死。”
  一味药,能药到病除,还能致残致死?
  虽不精通医术,但也能治疗寻常的病症,宝珊从不认为有哪味药可以这么反差。
  这味药绝不能给阿笙服用。
  她熄灭炉火,在侍医的诧异声中,问道:“能让我看一下药草吗?”
  侍医皱眉,“这味药是从季夫人那里求来的。”
  季夫人是当地的药商巨贾,亦是皇商,可向太医院供药,手中有数千名药农和门生,在江南一带的药商商会中独占鳌头。这次筹资修缮堤坝,她一个人出了一千两白银。百姓们还想着修碑感谢她的善举。
  即便住在临镇,宝珊也听说过季夫人的名号,被称妙手回春徐娘子,听说是位容颜不老的绝艳女子。
  从铜釜中取了一瓷瓶的药汁,宝珊回到客房,见官家正靠在围子上,一下下拍着阿笙的肚子。阿笙睡得安稳,一条短腿搭在官家的大腿上。
  宝珊上前拿开阿笙的腿,谁料,阿笙又搭了上来。官家稍摆手,“没事,让他怎么舒服怎么睡吧。”
  宝珊不禁在想,也许这是阿笙一辈子中最牛气的时刻,不仅让九五至尊伺候在旁,还压着九五至尊睡大觉。
  时至晌午,驿工来请屋里的贵客们下楼用膳,赵澈看了官家一眼,“儿臣把饭菜端上来?”
  官家正捏着阿笙软软的小手,闻言点点头,倒是没有一点见外。
  宝珊如坐针毡,也不知为何,她对官家有种与生俱来的疏远感,并非因为他的身份,就是发自心底的排斥。
  而官家坐在那里,并没有要寒暄的意思,只是捏着孩子的手,体验新鲜感。
  宝珊目光不经意地流转,落在官家的玉石革带上,美眸蓦地一瞠,官家的革带上挂着一对羊脂玉佩,与母亲留给自己的玉佩几乎一模一样。
  心脏猛缩,连带着指尖都在发颤。
  为何官家会有与自己一样的玉佩?是巧合吗?玉佩成双的多,为何这个样式的玉佩会有三枚?
  为了知晓自己的身世,她一直在靠玉佩查找线索,可以说,在整个汴京城的玉器行、典当行,就没见过这个样式的玉佩,因玉佩样式太过稀有,玉器行、典当行的店家一致认为,这是出自名匠之手,绝品且孤品。
  重重迷雾渐起心湖,宝珊强作镇定,没有表露出异常。她需要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是不随意认亲。
  “官家的玉佩很特别。”宝珊蜷缩指尖,攥紧衣裙,以此不让自己露怯。
  逼仄安谧的客房内,面对一个带着娃的小孤女,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血雨腥风,官家并没有像防着赵澈那样防着宝珊,也可能是积压在心里多年,无处倾诉,在面对一个毫无攻击力的后辈时,话匣子突然就打开了。
  “朕在寻找一名女子,与这玉佩有关。”
  宝珊曾听慕夭提过官家、先生和邵家小姐的感情纠葛,本不该表现得太过惊讶,然而,若是将玉佩和三人的纠葛联系在一起,那便与自己的身世有关了!
  “...那您找到了吗?”
  “还未。”官家放下阿笙的一只小肉手,又捏起另一只,“但只要她尚在人世,朕会找到的。”
  本该坐在大内皇宫批阅奏折的九五至尊,突兀地出现在这里,本就引人猜测,宝珊按着他说的话儿,试着问道:“您要找的人,在镇上?”
  若是如此,她是否能通过官家找到生母?
  紧张和期翼此起彼伏地冲击着心湖,宝珊感觉心快跳出嗓子眼了。
  没曾想这丫头如此通透,官家失笑,“朕是得到了一些线索,可这线索很可能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
  十九年了,玉佩怎会突然出现在调查邵婉线索的密探面前?任谁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理智的人不会被提供线索的人牵着鼻子走,可此事关系邵婉,即便铤而走险,他也要来探一探。
  也许从一开始,提供线索的人就没有刻意将“陷阱”伪造的太完美,而是抓住了他的心理,笃定他会为邵婉铤而走险。
  宝珊握紧粉拳,任指甲嵌入掌心,才能保持冷静,“既知危险,官家为何要来此一遭?”
  为何不派人过来,非要以身试险?难道说,娘亲真的是官家的女人?
  她不希望结果是这样。
  且不提自己的私心,就说慕先生对邵家小姐十九年如一日的眷恋,为了邵家小姐终身不娶,这样的感情,是官家不能比的。再说私心,若慕先生是自己的生父......
  一想到这种可能,宝珊百感交集,欢喜多过其他任何情绪。
  瞧她在发呆,官家捏着阿笙的手,朝她比划一下,“怎么了?”
  宝珊摇摇头,又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官家喟道:“富贵还要险中求,更别提是心中的人了。”
  发觉自己说多了,官家失笑着摇摇头,“令郎喊我老人家,可能朕真的老了,竟也唠叨起往事了。”
  宝珊眉梢一抽,解释道:“童言无忌,官家勿怪。”
  官家朗笑一声,俯身盯着阿笙的睡眼,见他睫毛浓密纤长,伸手拨弄几下,惹得小家伙在睡梦中揉了揉眼皮。
  软香的小团子让人心底发软,官家很想抱一抱,又觉得没有理由,也会失了威严,于是作罢,直起腰靠在榻上,望向明瓦窗。
  另一边,陆喻舟和工匠们敲定了图纸,便带着钦差们骑马进城,直奔季夫人的府宅,代替朝廷和百姓去感谢这位深居简出的女商人。
  碧瓦朱甍的大宅院里,到处是彩绘的雕梁,给人一种富贵逼人之感。
  得知中书宰相和钦差要来,季夫人带着几个巨贾早早等在门外。
  大老远,季夫人就瞧见陆喻舟打马而来,偏紫的唇瓣一翘,拱手施礼,落落大方。
  陆喻舟等人还礼,被季夫人迎入府中。
  华灯初上,府中响起丝竹管弦,钦差们饮着酒水,与季夫人交流着堤坝的事。
  陆喻舟倚在凭几上,每当巨贾向他敬酒,他都以胃部不适为由,以茶代了酒。
  酒过三巡,驿馆派人过来,跟陆喻舟耳语几句,陆喻舟捏紧盏口,淡淡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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