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衙内》第2/299页



以上的插曲只是高考之后的焦虑体现之一,全家的所有人之中,丁大力却是唯一的知情者,而且,世事也没有脱离原来的轨道,丁三坡如丁大力记忆中的那般,拿到了江南省师范学院历史系的录取通知书,而丁五坡,也如记忆中那般,什么都没收到。

通知书到来的那个晚上,一家人聚集在25瓦的白炽灯下,总结着丁三坡之所以能成功的秘诀,爷爷说,儿子继承了老子的聪明脑瓜。奶奶说,儿子继承了老娘的聪明脑袋――脑瓜和脑袋还是有所区别的,奶奶甚至举例,笨瓜也是瓜……刘美丽是最低调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在人前人后炫耀。

丁五坡本可以总结说哥哥复习用的书籍讲义大多是他的,但现实的反差则是他很有可能落榜了,于是开始指责哥哥看他的用他的,以至于应该到他脑瓜子里的知识被丁三坡给窃走了。丁大力反唇相讥说,要不是参加高考可以赖掉大部分田间劳作(生产队有工分补贴),小叔你可能捧起书本哪怕是看一个字么?

“小兔崽子,你找揍啊!”幺儿总是会得到父母更多的宠爱,这也养成了丁五坡骄横的性格。当下,丁五坡扬起巴掌就要揍丁大力。

“你敢!”丁大力大喝一声,道:“你今天只要敢动我,往后我在你儿子身上加倍招呼回来。”

当时的丁五坡并没有儿子,甚至连对象都还没找,不过,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一直都没有。所以,在丁大力的威胁之下,丁五坡悻悻然放下了手,赌气一个人出门了。

“这孩子,可真是个怪胎……”爷爷奶奶相视低语,说的当然是丁大力。

丁大力与丁五坡的关系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原因很简单,丁大力认为他和小叔之间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所以,丁五坡出去捕鱼钓鳖捞黄鳝,大多数的时候丁大力都是吊在他屁股后头。而丁五坡的觉悟也不低,尤其是他弄回来的水产品,只有经过丁大力的烹饪,才算是营养与美味兼容,其他人的烹调处理那叫一个腥啊,光闻着气味就没了食欲。

农村人图个温饱,很少有人像丁大力那样,做菜熬汤还有那么多讲究的,更何况,丁大力还只是一个三周岁大的孩子。为此,家里的长辈都发出了疑问,而丁大力的答案千篇一律,总说是从恶霸地主罗老锅那儿学的手艺。

罗老锅是合力生产大队的名人,本名罗国声,据说祖辈曾是皇宫里的御厨,祖上也是合力村人。罗国声的父辈本来一直安安稳稳在城里开饭馆,一直到解放前夕,忽然从城里回到乡下,正常人都是有钱买地,罗家也不例外,而且还买的不少,一出手就买下了两百多亩。

地主的下场通常都不怎么好,罗老锅的两个兄弟和一子一女后来都出国了,老婆子身体底子不好,据说是咯血而亡,罗老锅一个人孤零零的,脑子就有点不好使了,整天拿着破簸箕当成是炒菜的锅子,一来二去,大队里的人干脆已罗老锅相称。

说起了罗老锅,丁大力的爷爷马上作明白状,点头说:“罗老锅家的炒肉片真好吃……”那还是四十年代末的事儿,罗老锅家买地、起房子,曾在村子里大摆流水席。丁爷爷说:“流水席最后的菜式是一道‘糖滚蛋’(糖水煮鸡蛋),吃完了把碗往桌上一盖,滚蛋……可有多久没吃到了……”丁三坡和丁五坡心有戚戚焉,只恨晚生了一二十年。

刘美丽对于儿子和恶霸地主产生联系还是有所抗拒的,不过,丁大力却是大不以为然,大约到了明年,罗老锅的地主帽子会被摘掉,当然,房屋和田地想要回去那是想都不要想了,也就是一个公社社员待遇。丁大力还记得,在一个雪花纷飞的早晨,生产队长推开罗老锅住的茅屋,然后发现了罗老锅已经无声无息死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丁大力一直把罗老锅之死当做自然死亡的范例,现在想来,饿死或者冻死都有可能。

对于大部分既得利益者来说,口头上的反对永远抵消不掉现实利益所带来的满足感,以及由这种满足感所衍生出来的期望长久拥有这些利益的意愿。简单的说,为了能够吃到好吃的肉片,刘美丽最后也不反对丁大力与罗老锅来往。实际上,丁大力也的确没有浪费与罗老锅相处的时间,尽管罗老锅的脑子大部分的时候有点不好使,不过,偶尔也会有好使的时候,譬如说,罗老锅曾经念了一段口诀,据说是一门气功,辅以刀工,能满足三秒之内把老豆腐切成三十六片者则为小成。丁大力照着念了,也练了,挥刀的速度应该是快了不少,不过,因为缺少成系统的刀工,挥刀越是快,丁大力越是担心会不会无意识把自个儿自宫掉。

正当丁大力想要从罗老锅身上发掘更多秘密的时候,九月份一眨眼就到了,在这个月的月中,父亲丁三坡即将远行。

第二章 以厨入道论

昏黄的灯光下,丁大力拿着一张同样昏黄的旧纸,其上涂满了除了他没人看得懂的符号。

“我到隔壁天昌公社去问过了,那边的公社去年也有人考上了江南省师范学院,师范类院校学杂费全免,每月还有三十二斤饭票,而且,全家有超过五口人是农村户口,或者人均收入低于十元,每月还有二十元的人民助学金,这一条件爸爸是完全符合的……对了,助学金假期是照发的,饭票的话,寒暑假是折算成粮票发下来,当然,也不仅仅只是这些,更重要的是,还有豆腐票……”

语声如惊雷,差点震塌了小小的茅屋,“哇哇”声此起彼伏,不时的有倒抽凉气的嘶声。此情此景,像极了先行者们在油灯下为劳苦大众诵读《共产党宣言》的画面。

“所以……”以上的都是铺垫,以下所说的才是本次宣言的重点。

“爸爸,你每个月要寄十块钱回来,家里是透支户,一年到头的工分还不够还生产队里的欠债,咱家现在全指望你了。”

丁三坡还没有意识到每月二十块钱的幸福指数,对他来说,十块钱与二十块钱几乎是一样的多。迎着父母兄弟与老婆孩子热切的目光,丁三坡不假思索地答应了丁大力提出的条件。

丁大力心思放下了不少,在曾经父亲求学的年代,因为一个月饭票往往不够吃,使得丁三坡养成了在女同学那儿蹭饭的习惯,一来二去,很容易与某个特定的女同学勾搭成奸,这一勾搭,日常生活费开支嗖嗖往上涨,到最后,丁三坡偶尔回家,有时候还要伸手往家里要钱。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所谓连环计,一环扣一环,丁大力还有后着,不怕他老子丁三坡不改邪归正。

丁三坡出门的日子到了,那天丁大力并没有相送,当然,家里的所有长辈也不指望他去送。

公社通往县城的公路直到1980年5月才正式通车,所以,丁三坡的求学之路颇为坎坷,后半夜的时候,生产大队里有船去县城装货,丁三坡就蜷缩在载重十吨的水泥船上,偶尔还搭一把手撑几把篙子,就这样一路颠簸到了县城,然后赶上当天唯一的一班班车转道地区中心县,在中心县才有赶往省城的长途汽车。

丁三坡走了,家里还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少了一个人,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家里人一时半会儿还不习惯。此外的变化就是刘美丽开始教丁大力认字、写字,这是丁大力的要求,理由当然是为了给爸爸写信。刘美丽惊喜之余掏出压箱底的功夫教育丁大力,照例的,丁大力往往都是一学就会,喜得刘美丽逢人便说她儿子将来也肯定是考大学的料。

当大家都习惯了没有丁三坡的日子,秋风也渐渐地起了,而在这段日子里,家里曾经收到丁三坡的一封来信,信中说,刚到学校,因为还没下发助学金与饭票,在大学里很是过了一段拮据的日子,又因为要买书,还有其他的一些杂项,至今为止,助学金已经全部花完,另有债务若干,所以九十月份不能回寄生活费云云……

丁大力真是恨爹不成刚啊,没办法,得找个机会爷儿俩当面谈谈。

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在机会来临之前,丁大力忽然发现罗老锅变了。

世间事当真是千奇百怪,丁大力的记忆中,罗老锅一直是半疯半颠,清醒的时候很是稀少,却没有想到由于他的无心之举,会让一个疯癫之人发生了惊天的逆变。

那是一个有着淡淡晨霭的早上,田野与树林都是青灰的颜色,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凡的早上,丁大力端着摆放一块四寸见方老豆腐的盘子出现在罗老锅的茅草屋。

“老锅叔,瞧瞧咱的刀削豆腐!”丁大力把豆腐连同盘子放到罗老锅家的灶台上,这块豆腐是丁三坡寄回来的豆腐票买的,在农村,“豆腐票”三个字同时蕴含着“城镇户口”这一含义,所以,丁大力端着一盘豆腐大摇大摆来到罗老锅家也是一桩相当拉风的事。

罗老锅的眼睛里闪着焰芒,在大多数的时候,罗老锅的嘴里总是神神叨叨念着别人听不懂词句,而现在,罗老锅却哆嗦着嘴唇,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然而,最终,罗老锅始终没有说上哪怕是一个字。

豆腐的确是稀有品种,城镇户口的居民有豆腐票,可以吃到既富含营养又不失美味而又相对价廉的豆腐,农村户口的想吃豆腐也不是就吃不到,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拿自家自留地里出产的农产品和人交换,但对于罗老锅而言,想要吃豆腐就比较困难了,也因此,看见了豆腐,眼神就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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