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3.0刺金时代》第31/34页


“那崇光也没来?”我的手刚刚一直捧着两个纸袋,被雨淋得冰凉。
顾里摇摇头。
“那Neil总该来了吧?”我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场景,我抬起头冲楼上喊,“Neil!”
“别叫了,他没在家。”顾里戳破了我脑子里最后的肥皂泡,她站起来,轻轻歪了下身子,看起来应该是坐了太久,腿有点麻,她抬起头望着我,脸上竟然有一些高兴和满足,她甚至有点不自然地在餐巾上擦了擦手,看起来就像一个过年时忙着张罗了半天的妇人,目光里有一种期待,“就咱俩吃吧,这些菜还都是热的,就把这个汤倒进锅里煮一下就行了。”
她从头到尾维持着这种高兴,把即使只有两个人的晚餐,也吃得热热闹闹的。
直到我们俩把满桌子的菜都吃得一片狼藉,也喝光了足足三瓶红酒,还醉醺醺地打碎了两个盘子、一个酒杯之后,他们也没有来。
后来,每当我回忆起顾里那时的眼神,和脸上的微笑,我就难以掩盖内心仿佛针刺到穴位时酸胀般的痛楚。我是在当晚离开了那个别墅,回到自己家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发给顾里的那条短信“我买一点东西就过来,稍微迟到一会儿”后面,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那是发送失败的标识。我在那一刻,终于明白过来了顾里为什么看着我时,脸上会露出那种如释重负般的高兴,和目光里喜悦的满足。在我到达之前,她一定是一个人在寂静的客厅里坐了好几个小时,一定是久久地面对着一张摆满了大鱼大肉、热汤美酒却空无一人的餐桌,她肯定觉得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了——但我在最后出现了。所以她才会那么高兴,像过年似的张罗着我坐下,一起吃饭。她竟然因为这理所当然的出现,对我感激。
不,这不应该是顾里。她不应该这么卑微,她不应该这么容易满足,她应该是所有人围绕着旋转的中心,她应该是永远挑剔我们、让我们时刻迁就她的刻薄贵妇,她应该在我们迟到一分钟时,就在手机里冲我们咆哮,并且在我们到达之后打断我们的狗腿。
这才是她。
这才是那个骄傲的她啊。
我躲在自己的被子里,哭得撕心裂肺。那是我人生中,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比简溪离开我的时候,和我参加崇光葬礼的时候,哭得都还要伤心。哭到后来,我整个人开始咳嗽,停也停不下来。我的胸腔像一座千疮百孔的城墙,大风呼啸着,把一切都刮没了。
是的,我没有留在那栋别墅里。我把顾里孤零零地留在了那儿。因为我没办法面对那栋巨大的死寂。我很害怕睡在一栋仿佛陵墓般的别墅里。明明一个月前,那里还是弥漫着咖啡香气的温室,永远有各种人的声音在聊天,在吵架,在谈情说爱,在讨价还价。但是今时今日,它却像一座人去楼空的村子,孤零零地沐浴在秋天的冷雨里。
就像我此刻湿淋淋地躺在床上一样。
回来的路上,我没有打车,也没有打伞,我裹着大衣凭借着本能往苏州河边的公寓走。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路上,冰冷的雨水并没有让我的脑子清楚一点,我喝了酒,整个脸颊像是烧起来一样发烫,雨水淋在上面似乎能发出咝咝的声音。
无数过往的回忆,都像是一只一只的蚂蚁,列着队,喊着口号,步伐整齐地往我心脏最高处爬,它们一个一个在那最柔软的地方,插下了它们手里那面小小的旗子,这里,那里,还有那里,它们插下了密密麻麻的记号之后,就无声无息地走了,剩下几百面旗子迎风招展着,哗啦啦响,那些都是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曾经,我们的往日,我们的岁月。
喇叭声。雨声。司机咒骂的声音朝我耳朵里吼。
霓虹灯的光线。红绿灯的光线。汽车的大灯把我的瞳孔打得发痛。
我狼狈极了。
我回到公寓里,连湿淋淋的衣服也没来得及脱,就倒在床上睡过去了。
酒精把我的脑袋和心都烧得很痛。我想要起床倒一杯水的力气都没有。恍惚中有无数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密密麻麻的,像是一阵催促着什么又期待着什么的急促鼓点。听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快要登场时的鼓声,又或者是有什么大戏的幕布快要拉开时的配乐。
我发烧了。
整整在家睡了两天。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手机上是三个顾里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顾里上午发来的短信。甚至还有南湘和唐宛如的未接来电。
但没有崇光的消息。
我看了看手机,过去两天了,崇光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我。他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我环顾了一下周围,窗帘外面的光线应该是黄昏时分,我依然穿着那天晚上去顾里家吃饭的衣服,雨水已经被体温烘干,此刻散发着一股酸溜溜的臭味。
我按开顾里的那条未读短信,我盯着屏幕,把那行短短的句子反复读了四五遍,然后我翻身起床,随便找了套衣服换上,又从衣架上扯下那件厚实的棉大衣,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我的脑袋依然又热又痛,出电梯的时候,我一头撞在了电梯的门框上。
我没有顾得上顾影自怜地揉揉额头,我直接冲到马路中间去拦下了一辆出租车。那架势真的会让司机误以为我想要自杀。
我坐在后座上,握着手机的拳头,不停地在发抖。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原来小说里的那些看上去又夸张又做作的句子都是真的,比如《红楼梦》里那一句,“一朝梦醒,已换了天地。”

CHAPTER 16
不知不觉,秋天已经这么深了。空气里的水分都在夜幕降临后飞快下降的温度里凝固成了肉眼看不见的细小冰晶,一颗一颗仿佛扎在空气里的小图钉一样,随时等待着钻进人的头发,钻进人的瞳孔,钻进人千疮百孔的心。
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都躲在空调嗡嗡作响的房间里,躲在窗户紧闭的出租车里,人们目光空洞地眺望着外面更加空洞的世界,他们都轻微地皱着眉头,目光里紧绷着一种无可名状的失落。这片万籁俱寂的肃杀,透着一种冷漠的残忍。就像那些展览在博物馆里的雕塑一样,再高贵也难以掩盖它们衰败没落的气味。
空气里溶解着落叶腐烂后的清冽气味,光秃秃的树干透露着一种无所谓的颓废。如同玻璃般又硬又透明的铅灰色天空,飞机飞过时就像硬币划过一块镜子,能发出铿锵的声音来。
我被这种声音折磨得头痛欲裂。我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头靠在出租车的玻璃上,我的肺里面依然很灼热,像是一堆熄灭了的炭火依然不甘心地明灭着,我咳嗽了几下,仿佛吐出了几点灼人的火星来。
一路上,我都在反复地看她发给我的短信:“林萧,我的手术提前了。我现在在医院,想了想,还是希望你来陪我。我一个人害怕,你快来。”
以我对顾里的了解,她一定是打算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就把手术完成的。但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我明白穿上手术服,坐在准备室里,时刻等待着躺上病床然后被推进手术室的那种恐惧。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只是做一个阑尾切除手术,我穿上手术服的当下,就忍不住号啕大哭。那时,顾里在我身边,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冲我龇牙咧嘴地喷出毒液嘲笑我,反而,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反复地安慰我:“没事,有我在。”
然而,我却在睡梦里,没有接到她的短信。我看着在短信发送了几分钟后顾里打来的几个未接来电,我的眼泪止不住啪啪地打在手机屏幕上。
此刻她还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么?她已经换上了手术服了么?
她身边有人吗?她害怕吗?有人轻轻拍她的头,告诉她“没事,有我在”吗?
我想到这里,她那头发稀疏的额头又浮现在我的面前,她看起来像是中了咒语的天鹅,突然变成了羽毛稀稀拉拉的丑小鸭。
我的扁桃体肿得都快要碰到我的智齿了,我随时都觉得自己有可能把它们咬下来。我动了动红肿且剧痛的嗓子,拍着司机师傅的后背隔板:“师傅,你快一点,你快一点。”
司机从倒后镜里看了我一眼,我眼泪鼻涕的样子,肯定吓坏了他,司机立刻慌张地说:“小姑娘,你咋了?生病了啊?你别急哦,很快就到啦!你坚持一下!”
我穿过熟悉的大门,走过那座精致而巨大的天使雕塑,穿越湖边的小径,跌跌撞撞地朝着医院手术室的方向走去。我觉得这个地方就像一个被施了咒语的迷宫,有一头看不见的怪兽,在尽头的迷雾里张着血盆大口,它不断地吞噬着我们的生活。
顾里的父亲,崇光,宫洺,我因为他们来过这里三次。
而现在,轮到顾里了。
我转过弯,就看到了坐在走廊长椅上的唐宛如和南湘。
空荡荡的走廊上,她们两个一人各坐一边。头顶苍白的荧光灯,把走廊照得又冷又阴森。她们本来都各自低着头,然后在我的脚步声里,她们直起身子,转过头来看我。
“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看了看南湘,又看了看唐宛如。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我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很多,肺里的灼热也似乎消退了一些。
“因为你不在这里。”南湘看着我,漂亮的眸子里是冷冰冰的光。她那双迷人而妩媚的眼睛,此刻明显地红肿着。我喉咙很痛,说话就像吞针一样,我不想去追究为什么南湘要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此刻没有心情和她猜谜语,更没心情陪她打机锋。我压根儿就懒得答理她。
“因为顾里找不到你人,所以,她才打给了我。说实话,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所以我才打电话给南湘,让她陪我一起来。你也知道,我比较笨,万一有什么事,有南湘在,至少她能帮忙拿个主意。”唐宛如走过来,她看我虚弱的样子,把我扶着,在长椅上坐下来。
我挨着宛如坐下来,把大衣裹得更紧一些。医院的走廊里明明开着暖气,我为什么却感觉到这么冷呢。我望着对面的南湘,她穿着一件贴身的深蓝色羊绒连衣裙,薄薄的衣料把她纤细的身材包裹得玲珑浮凸,格外诱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冷。
“顾里呢?”我不想再看她,我看了她恶心,我转过脸望着唐宛如问。
“已经进手术室了。我和南湘过来的时候,她正准备进手术室,她坐在滚轮床上,正准备戴上手术帽子……我看见她的头发……她那么漂亮的头发都掉光了,她还笑着安慰我不要哭……”唐宛如突然号啕大哭起来,“你怎么都没跟我们说啊林萧!”
她的哭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像一只小手,紧紧地攥紧我的心脏,我看着她悲痛的面容,我知道她是真心为顾里感到难过。这么多年,她一直是我们这群人里面,最单纯的一个。她嘴角的疤痕,因为她痛哭时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我看着这样的她,喉咙像揉进了无数把钢针一样刺痛着收紧。我的眼泪滚出来,打在手背上。我把抽泣着的宛如抱过来,靠着她的额头。
“林萧,你发烧啦?!”唐宛如突然推开我,伸出手背贴在我的额头上,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怎么搞的?”
“前天晚上在顾里家,我和她都喝醉了。喝完我回家路上淋了雨,就发烧了。一直睡到今天,所以我才没接到顾里电话。”我一边擦着唐宛如的眼泪,一边小声地问她,“你那天为什么不来啊?你知道顾里多难过么?”
“我想来的。但我爸知道了我是要去你们那儿,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家里的暖水瓶都摔了。他把我锁在房间里,说我要出去,他就打断我的腿。”唐宛如低着头,眼泪掉在裤子上,“林萧,我想去的。我想和你们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只有你们不会嫌弃我。我现在都不想下楼买东西,周围的人除了问我‘你的脸怎么回事儿啊’,就没有别的话好说了。我像个怪物一样。林萧,我好想你们。但我知道你们最近一定很忙,所以我也没有电话你们。”
我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没办法告诉她,最近我们在忙着把一笔凭空消失的七千万给找出来,所以我只能在她的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胸口像堵着棉花。
“林萧,如果今天顾里不给唐宛如打电话,你准备把这个事情瞒着我们到什么时候?你打算到顾里死了才告诉我们吗?”南湘站起来,走到我们长椅边上。
“你少他妈死死死的,谁死?你死了顾里也不会死!你再说一个死字,我把你那张逼嘴给撕了!”我猛地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的怒火支撑着我,我没有坐下去,我硬挺挺地在一片眩晕的黑暗里站立着,我冲着面前的黑暗,幻想着南湘的脸,然后恶狠狠地瞪着我虚构的面容,我的愤怒在我身体里分泌出恶毒的汁液,我恨不得全部喷到南湘脸上。
“你以为你现在嘴巴有多干净么?你有什么立场冲我发火?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这么大的事儿,你却自己一个人兜着,你牛逼啊,你本事啊,但你怎么不第一个赶到医院来,陪着顾里安慰她呢?她穿着手术服吓得直哆嗦的时候,我和唐宛如一边一个握着她的手,你在哪儿?!”南湘涨得通红的脸,从我渐渐恢复的视觉里显现出来。
“一起长大?说得比唱戏都好听,南湘,你少在这里装姐妹情深的,你要真这么念旧,你前天晚上明明答应顾里的,你为什么不来?你不就是为了报复她么,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别墅里,做了一大桌子的菜,买了一箱的酒,最后统统倒进了垃圾桶里!”我说到一半,就开始大哭起来,眼泪刷刷地往外面涌。我又想起顾里那种心满意足的样子,那种小心翼翼的卑微的高兴。我的心像被人用剪刀剪碎了:“南湘,你他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你凭什么还要握着顾里的手假惺惺地安慰她,她需要你安慰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应该给我滚!”我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哭,嘴里都是扁桃脓血的腥臭味道。
“林萧,我偏要告诉你,最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不怕你从小和顾里一起长大,你知道她是什么血型么?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Rh阴性血,你知道这种血又叫什么血么?熊猫血!一千个人里也就一两个。你了解我们吗?你了解我和顾里吗?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你知道我和顾里都是极其罕有的Rh阴性血吗?我可以滚,但如果等一下顾里需要输血,你他妈不要跑过来求我!”南湘的肩膀颤抖着,她眼底的眼泪滚动着,但没有流出来。
“林萧,刚刚医生告诉我们,”唐宛如扶着我,我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挂在她的身上,我的脚像是没有了骨头一样,全身发软,没有力气,“顾里的手术会突然提前,就是因为静安区的血库里面本来Rh阴性血就不多,而且下个月有三例Rh孕妇生产,血库肯定非常紧张,所以才安排她提前进行。我因为知道南湘是和顾里同样的稀有血型,我才打电话给南湘的。”
我抬起头,突然心中一阵悲凉。南湘说得对,我自以为多么了解她们,然而我连她们彼此都是稀有血型都不知道。
南湘看着我,显然,她没有打算放过我,她继续说:“而且林萧,我告诉你,前天我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我妈在戒毒所里面突然心肌梗死,送进急救病房去了。今天早上刚刚从观察室下来,氧气罩都还没有摘!我和顾准两个人在医院守了三十六个钟头了,还没合眼呢!要是你妈连着下了三张病危通知单,你会不会有心情去喝酒吃饭!”
我没有说话,灼热的感觉又烧到我的太阳穴上了,南湘的声音在耳朵边上听起来像是一种折磨人的啸叫:“林萧,这个世界不是只围着你和顾里转的,我们也有自己的人生。你从来都是只站在自己的立场看问题,只要别人没有符合你的预期,你就一定心怀不满。但是你要明白,这不是你在家里看DVD,随时想上厕所,只要起身按一个暂停键,然后回来时,依然停在你刚刚离开时的地方。一切都以你的生活为坐标。我们的人生是电影院,你没办法按暂停的。”南湘伸出手,指着我的鼻子,“你哭什么,你从小到大,除了会惹麻烦然后装可怜哭着求顾里帮你解决问题之外,你还会什么?”
我的怒意本来已经熄灭,只剩下灰烬里暗红色的火星,然而南湘再一次地刮起了大风,我的怒火重又燃起:“我惹麻烦?我们这群人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到底是谁惹出来的?你看看唐宛如脸上的疤,谁的心不是肉长的,你看了就能一点都不内疚,你就能够心安理得?”我能感觉到我的喉咙里又是血又是脓的,我每说一句话,就像吞了把刀片,但是这种剧痛反而给我一种歇斯底里的快感。我脸上甚至咧开了一丝带着快意的狰狞笑容。
“那换了你呢?如果你看见我和简溪睡在一起,又和崇光睡在一起,你什么想法?林萧,换了是你这么善妒而又自卑的性格,你早用剪刀把我的脸划花了!我当时有对顾里做什么么,我只是发泄我的怒意,我难道连生气的权利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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