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代3.0刺金时代》第6/34页


说完,她仿佛白素贞一样,化成了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我面前。
听完她的话,我又倒了一杯咖啡,两眼一闭,抬头饮下。我冲回房间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有什么不能面对的?说白了,不就是曾经的姘头么!我怕什么?!我怕姑奶奶我华丽的黑眼圈吓着你!
我披头散发地冲出家门,没走两步,迎面一声刺耳的喇叭声仿佛一把刀一样捅进我的耳膜,刚刚喝完咖啡正在心跳加速的我差点儿直接心肌梗塞。
“哔──”喇叭又响了一声。
我抬起头,清晨清亮的阳光下,已经变成金发碧眼外国小帅哥的崇光,此刻正站在他的黑色轿车边上,一只手伸进车窗里按着喇叭,一只手正抬起来,冲我挥舞着。
“小助理!”他唯一没有太大改变的嘴唇,轻轻地咧开一个我熟悉的弧度,大男孩特有的顽劣的微笑。他站直了身子,浆洗后挺括的白衬衣在他结实的身体上包裹出好看的折线,他胸口前的扣子随意地开着,露出一小片小麦色的肌肉来。他的手随意地搭在车门边上,灰色水晶袖扣在阳光下折射着奢侈的光。
我迎着他金褐色的头发和眉毛,以及他碧绿如温玉的瞳孔走过去。
我感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一个幸福的刑场。
我站在他面前,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握起我的手,也没说话,只是依然用他好看而微微带点儿邪气的笑容继续看着我,他身上的那股迷人的气息,变得比以前更加剧烈而锋利,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不再是一个男孩,而是日渐成为一个更加具有侵略气息的雄性生物──他现在有点儿像他哥。
宫洺。
然而,上帝并没有忘记他欣赏戏剧的乐趣,他让我把手机遗落在了客厅里,而此刻,他格外体贴地让唐宛如送出来追我。
如果我能够居安思危地不那么盲目地沉浸在崇光迷人的目光里,那么我只需要轻轻地转过头,甚至只需要微微地侧一下视线,我就能看见此刻我斜后方,目瞪口呆的唐宛如。
九点四十七分,设在公司上一个楼层的摄影棚里面已经人声鼎沸了。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到齐了,而且还有很多不相关的工作人员,他们都是冲着美貌惊人的陆烧来的。因为今天拍的是一家做运动品牌的厂商今夏的泳装系列,陆烧穿泳裤的样子,足以值得任何女性以及一部分护照上写着“男性”的女性找各种理由赖在这个摄影棚里不走,我打赌,就算你让他们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擦水泥地,他们也是愿意的。
而此刻陆烧已经换好泳裤,裹着浴巾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等待着。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人,坐在布景前摄影师指定的位置,代替着陆烧开始测光了。
所有人都等着走廊里打电话的顾里进来之后,就可以开始了。顾里是这场拍摄的监督。
我站在布景边上,一边数着衣架上挂着的样衣,并且记录下它们的拍照顺序,一边竖着耳朵听着走廊外面顾里的动静。不知道为什么,我早上一来就觉得她脸色不好,而且此刻她在走廊里,打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吵架。这对顾里来说,太不正常了。
一会儿之后,顾里进来了。她走到门口,弯腰操起一个大喇叭,放在嘴前,然后就仿佛一个妖怪一样哗啦哗啦地喷射毒液:“在场的,男男女女,准确地说是女女女女,你们给我听着,除了广告部昨天和我开会的几个人,以及今天的日程表上列着名字的几个助理,以及摄影师团队的工作人员之外,其他的人,赶紧把你们的眼珠子从地上捡起来,塞回你们的眼眶里去,然后赶紧夹紧你们已经翘起来的尾巴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否则,”顾里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才能致命一击,“否则,我就打电话,让宫洺下来。”
话音未落,一瞬间,乌泱泱的人就鸟兽散了,感觉像是顾里释放了挪威海怪。
现场清净之后,顾里转身把喇叭往旁边的椅子上一丢,然后踩着高跟鞋摇曳婀娜地走过来,她看了看我,得意扬扬,仿佛在炫耀她迅速清场的战果,然后她又看了看坐在灯光下的陆烧,突然就沉默了。
那一个瞬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突然袭击了我。仿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蹿出来一个幽灵,然后刺破了我的后背钻了进去。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种冰凉的恐惧,像被湿淋淋的章鱼缠住了心脏。
我看着顾里,她盯着陆烧的目光一动不动,她的脸上渐渐浮起一种仿佛发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怪事般的表情,她的脸迅速地苍白下去。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直直的,也不说话,一秒,两秒,三秒,四秒。我被她这种直定定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
四秒钟之后,她瞳孔里闪烁颤动着的光芒突然熄灭,漆黑一片,仿佛被人拉灭的灯泡。
她两眼一闭,瞬间失去知觉,朝身后直挺挺地仰面摔倒下去。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巨大的摄影棚里鸦雀无声,无数盏高倍数的灯静静地照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顾里,她的胸膛如湖面般安静,已经没有起伏、没有呼吸了。


CHAPTER 03
四月的上海按道理说应该算春天,但民众们显然没有预料到,春天也能热得如此让人恶心。也许《辞海》里面除了秋老虎之外,还应该收录进一个词叫做“春豹子”。
劈头盖脸的阳光仿佛镭射一样在脸上爆炸着,隔着墨镜都能看见每一个路人脸上哔剥作响的火星四溅。所有的绿树一面倒伏,是被台风吹的,也是被汹涌的人浪掀的——此刻的上海,感觉像是会聚了整个世界的人口,明明“世博会”五月份才会开幕,但此刻已经有无数慕名而来的各路人马在各个大小广场上操着各方鸟语,他们似乎站在南浦大桥上眺望一下依然被脚手架围着的世博馆场地也觉得过瘾。此刻的上海,感觉就像是周末的大澡堂子,乌泱泱的都是热浪和水汽,以及呼吸里让人恨不得割断喉管的汗味,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扔了一把长毛的盐在你嘴里。
而远离市中心的一所偏远的纪念堂里,此刻正在举行着一场葬礼。
葬礼外的空地上,四五棵参天大树静止不动,阳光在它们身后投下巨大的漆黑影子,像鬼魅一样紧紧地粘在水泥地面上,看起来又冷漠又悲痛。
空旷的大厅里设着极其讲究的灵堂,所有的亲属和来宾一席的黑色装扮。女宾还好,能够穿着黑纱黑缎的小礼服裙子,虽然热,但还在勉强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但男宾就比较受累了,黑色衬衣再加上黑色西装,脖子还被一条黑色领带给勒着,周围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光线被黑色的布料吸收干净,这感觉其实和被丢进焚化炉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你在他们苦大仇深的黑色西装上拿根筷子划拉一下,就能点燃。从那些男宾们苦大仇深的脸上看得出,如果多站一会儿的话,现场就得再设几个灵堂。
顾里妈站在队伍的尽头,望着遗像出神,遗像用的不是照片而是画像。画师把死者的眉头画得紧皱着,法令纹的阴影也画得很深,看起来年纪显大,如果去掉那一头利落的维多利亚·贝克汉姆式短发的话,看起来和年轻时的顾延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顾里妈林依兰此刻愁眉深锁,面容沉痛,但是眼珠子却在滴溜溜地转动着,一副心怀鬼胎底气不足的样子。这个时候,她黑色Lady Dior的手提袋里手机嗡嗡地震动了起来,她悄悄地从队伍里离开,躲到角落里接起了电话,鬼祟小声地说:“顾里!你有没有人性啊?你亲姑妈的葬礼你也不参加,她和你爸可是一起从娘胎里钻出来的!”
“是啊,可是我爸钻出来之后,过了七年,她才钻出来呀!怎么能说是一起呢?做人得实事求是,不要浮夸,一亩田产不出一万斤小麦,一个娘胎,也不能同时钻出一个脐带还粘在胎盘上的婴儿和一个已经会打酱油买味精的小学一年级红领巾。”顾里仿佛耗子精般尖厉的声音从林依兰的手机话筒里扩音出来,在空旷的灵堂上仿佛深夜隔壁邻居家传来的广播一样来回飘动着,林依兰一把捂住话筒,抬起头看了看顾延盛妹妹顾延清的遗像,感觉她的愁眉锁得更深了……
“顾里,亏你姑妈从小到大对你那么好,死者为大,平时她邀请我们去她家吃饭喝茶你不去就算了,她的葬礼你也不来,这总归说不过去吧?!”林依兰躲到更角落里,做贼似的对着电话窃窃私语,但是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和理直气壮。
“妈,我再说一遍,做人得实事求是,我姑妈对我好?连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忘记了,我从小到大只见过她一次,那还是在爷爷家里过年的时候,而且她从头到尾只和我说了一句话:‘顾里,先让姐姐吃,懂吗,听过孔融让梨么?你要像姐姐一样多念点儿书。’然后她就特别淡定地把我手里的巧克力抢过去塞进了表姐嘴里。你说她要不要脸?而且表姐那个时候黑得跟乌骨鸡一样,她还拿巧克力给她吃,不知道吃啥补啥么?越吃越黑!你说她良心有多坏?白雪公主她妈也没这么狠啊。”顾里的声音划破灵堂的寂静,响彻云霄。
顾延清的遗像看上去,法令纹深不见底,愁云惨雾的。
顾里一边冲着正在给她穿蓝色消毒大褂的护士翻白眼儿,一边继续对着手机说:“还有,妈,我说你对一个死人都这么关心,你就不能关心关心我吗?你女儿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而且现在还有个大姐在给我穿蓝色大褂子,扣子从后面扣的衣服你见过么?我现在就像一颗花生一样,只要你用力,就能整个对半剥开。而且这衣服的料子也太反人类了,要形容起来,就跟现在躺在棺材里的顾延清穿的差不多,都是能直接推进铁箱子里一把火烧掉的材质。你怎么就不关心一下我?”
我看着顾里身边那位被顾里称呼为“大姐”的满脸青春痘的小妹妹,她呼吸明显有点儿上不来。我特别理解她,一般人第一次听顾里讲话,都是这反应,久了,就免疫了,就像丢进冷水锅里的蛤蟆,在小火慢炖的过程里,自然而然地就不惊恐了,就学会泡温泉了。和顾里待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就越能欣赏这种善于拿别人更善于拿自己开刀的语言艺术。我和南湘从小浸淫在小说的艺术世界里,被全世界的大文豪耳濡目染,但我们却掌握不了如此出神入化的文字质感。而顾里,这个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和唐宛如一样的文盲(因为她只看数字和财经杂志,她看小说脑袋疼),却能舌灿莲花口吐砒霜,不得不归结于天赋。
“可能这样有点儿冒昧,但是,”顾里脸上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冒昧,自然极了,挂了电话,她冲着小护士微笑着,看起来非常美,“我能叫你Lucy么?这样对你我都比较方便,因为我特别不善于记名字。”
好吧,又来了。这应该是她生命里出现过的第127个Lucy。她生命里围绕着无数个Lucy,楼下便利店的大妈、小区门口天天遛狗的中年妇女、隔壁那个天天扎着两条大辫子坐宝马上学的小丫头片子、给小区除草的女工,她们都是Lucy。第126个应该是上个星期她们部门新进来的一个实习女大学生,第一天女大学生拿广告预算给她审的时候,顾里看了看新面孔,说:“Lucy,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吧,感觉如何?”女大学生说:“我的名字叫Ella……”
“我很抱歉,但是,”顾里的表情可一点儿都不抱歉,她看着预算报表头都没有抬,“以后你给我的文件,请一律用正规五号字打印好么,Lucy?”
Ella:“……好的。”
其实之前公司电脑工程部一个专门负责给顾里修电脑的叫马雄的网络工程师,顾里也一度企图称呼他为Lucy,但是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过壮硕、肌肉雄浑、毛发浓密且声沉如鼓,最终顾里还是没有逆天而行。
顾里从病床上下来,别扭地在墙上的镜子里看着自己裹在蓝色消毒大褂里的样子,我帮她把病床前面挂着的身体检查表拿上,再拿起她那个金贵的CHANEL包包,陪着她朝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她虽然面容瘦削得只有巴掌大小,骨瘦如柴且身穿病服,但她却健步如飞,身轻如燕,脚踩GUCCI的锥子高跟鞋小腰一拧,呼啦一声就穿过了走廊,看上去就像要趁着回光返照的力气而逃出医院的(神经)病人。她的速度之快,几度让我错觉她是在医院里短道速滑,我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着,看起来仿佛几天前莫名其妙躺在地上呼吸暂停的人是我。
我推开主治医生的门,他正好开始接受顾里的盘问。
顾里一把拉开椅子,坐下来,像个女特务一样打量了一圈屋内的摆设,冲医生看了一眼,说:“说吧。”
我明显看见医生打了个哆嗦,估计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病人。他拿着病历,坐得特别端正,仿佛一个正在对教授作报告的研究生。我不得不承认,顾里的身上天生就有一种气场,让人面对她的时候容易丢盔卸甲恨不得把棉毛裤都脱下来。
“嗯,呼吸暂停呢有几种情况,一种是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但是当时你在工作,所以说,我们不能认为你是处于睡眠状态……”医生照着他手上的病历,认真而又表情费劲地念着。
顾里抬起眼皮翻了个白眼儿:“不然呢?你睡着了能彩排啊?你睡着了能穿着高跟鞋打电话啊?你睡着了能发完传真后还发个短信提醒对方‘传真已发请查收’啊?”
在一连串密集的机关枪子弹啪啪啪啪啪啪的扫射里,医生的脸刷地涨红了,咽了口口水,继续道:“第二种情况呢,是中枢性的呼吸暂停,比如患有脑炎或者麻醉剂过量等……”
顾里把她那张素颜的巴掌小脸,凑到医生面前:“这位大爷,你麻醉剂过量,还能彩排啊?还能穿着高跟鞋打电话啊?还能……”
医生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他坚强地把场面撑着,继续说:“第三种情况,就是人体突然性的休克引起的呼吸暂停现象,”医生擦了擦汗,“我们初步诊断,是因为你身体瘦弱,而且有低血压,本来血糖就过低,再加上之前连续熬夜,而产生了身体报复性的休克睡眠状态……”
“报复性的休克睡眠状态?……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突然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倒在地面上,是因为……”顾里似乎在思索医生的话,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我突然睡着了?”显然,顾里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解释,在我看来,她宁愿是得了个什么病,也不愿意是因为这样丢脸的原因。
我在旁边有点儿想笑,但是我不敢,因为我怕顾里直接报复性地让我睡着。
正当我憋笑憋得有点儿难受时,我的电话响了。我还没来得及接起来,顾里的电话也响了。
——OK,我马上回来。
——OK,我马上回来。
我们俩异口同声地对着手机呐喊着。
“伏地魔也召唤你了么?”顾里挂掉电话,望着我说。
“没有,伏地魔是让他手下的食死徒Kitty召唤的我,他不屑于亲自给我打电话。”
“无论如何,还是快点儿回公司吧,因为听上去他的语气挺着急,感觉像是我们那栋大楼被金刚袭击了,要么就是有人在他的办公桌上放了一缸活鱼。”顾里从椅子上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肩膀。
“是啊,我记得上次汶川地震的时候,整个写字楼都摇晃起来,全公司的人都在尖叫的时候,他还镇定地坐在窗口,拿着一杯咖啡,看上去快要睡着了。”我回忆着宫洺无时无刻不呈现着的那种灵魂出窍的冷漠感。
“顾小姐,顾小姐,你现在就要走么?”医生看着我们两个起身准备离开的样子,叫住了顾里。
“不然呢?我在你们医院待了两天,每天乱七八糟输进去一堆时而透明时而半透明的液体——之前还有一袋紫色的看上去像蓝莓汁一样的东西问也没问我就哗啦啦地打到我的血管里去了我还没和你们算账呢——然后现在告诉我之前我呼吸停止的原因是我突然‘睡着了’!”顾里叉着腰,像一把圆规一样杵在医生面前。
“顾小姐,我们建议你还是做一个深度的全身检查,你体质很弱,太瘦了,你看你的朋友她就比你健康多了,而且听你的情况你的工作量也非常大,我们建议你还是做一个全身检查吧。”
“这位叔叔,我的这位朋友,”顾里伸出手指指着我,“她这叫健康?这叫肥胖好吗!一条S号的牛仔裤穿进去了就蹲不下来的人,能有多健康?一个站到体重计上就能让指针几乎转一个圈的人能有多健康?做人得实事求是,您一把年纪了您也别闹了,行了,您今天也别留我了,我已经在你们医院耗了两天了,我回头有空就来做个全身检查吧,我现在真得走。如果我不能迅速地赶回公司的话,我的呼吸恐怕得再暂停一回——用当下最流行的词汇来说,就是‘被暂停’,懂么大爷?”说完,顾里冲身后站着的那个护士小姑娘说:“大姐,你把我的衣服拿给我吧,顺便到门口帮我叫辆车。”
小护士满脸通红,像一颗突然被剥开的花生一般羞愤地转身走了。她的背影显得特别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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