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没良心》第119/122页


  他是个很深情的男人,这辈子所有感情都投注在了我母亲身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爱任何人。
  他对我很好,比人家亲生的爸爸还好。
  但我知道,他对母亲的好,是豁出性命的那种。
  母亲同样爱他,他们难舍难分,像大自然界最难以拆开的藤蔓,长进彼此血肉中,只有死亡能分离。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我小小年纪,虽然没吃过苦,但我目睹过一次母亲为父亲甘愿离去的情景,那件事虽然可怕,令我不敢多回想,但给我教育意义是非常深刻的。
  我想以后我长大,我的对象,我一定是非常非常爱她的,才会和她结婚。
  像我父亲母亲一样。
  在描述那件事之前,我先暂缓一下,说一件轻松的事情。
  那就是我母亲,在她婚后的第三年,和她的亲生母亲相认了。
  也就是我的外婆一家。
  外婆家姓黎,住在南方,一个半城都是水的城市。
  外婆家满足了我对江南的一切幻想。
  小桥流水,枯藤昏鸦,美人遍地。
  我母亲原是我眼中最美的女人。
  到了外婆家,我一下见到三位和母亲差不多美貌的女人,她们分别是我那脸上已经长出皱纹但依然美丽的外婆,和大姨,二姨,虽然最小的舅舅不是女人,但长得同样好看,就是比我父亲差了许多就是了。
  母亲排行老三。
  当年坏人拐走时不到七岁,穿着一条背带碎花裙,白色上衣,和一双水红色塑料凉鞋,扎两只辫子,笑起来可好看了。
  外婆见到了母亲就这么心心念念地对我们所有人说起,当年母亲走时的穿着打扮,细枝末节到还记着她手上戴的五色绳,是端午节前后。
  那年,母亲做为第三个女儿降生在黎家,青瓦灰墙的小院子里当即传来外婆的哭声。
  外公劝她,没有儿子没关系,他不会嫌弃她。
  可外婆撕心裂肺,她是个不争馒头争口气的女人,当时黎家几房里,只有她因为没有儿子而受歧视,外祖父对她相当苛刻,一早在大姨降生时,就将外公一家三口赶出了大宅。
  她们住在了小巷子里,由高门大户变穷苦人家,不过外公并未因此颓废,相反比住在大宅里的兄弟们更加努力,外婆也是个好女人,很会操持家务,很快他们的日子就过得风生水起。
  在大姨三岁时,外婆动了要二胎的心思,一心想求个儿子,结果生了二姨这个丫头,郁闷了一年后,再度复活,对外公说,最后生一胎,不管是儿是女都不要了。
  外公倒是无所谓男女,不过老婆要,他就答应了。
  然后我母亲降生了。
  身为三女儿的母亲,当时踏入世间,第一个迎接她的就是外婆响亮的哭声。
  她应该很懵,怎么还有比初生婴儿更响亮的哭声呢?
  因而自己没有及时哭,被医生打了屁股才后知后觉冒了两声敷衍。
  外婆说,从初生那会儿就看出母亲比其他两个女儿性情傲,不能得罪,小心翼翼伺候着长大,吃穿用度都比两个姐姐好。
  在家里极为受宠。
  我的大姨叫黎栀,二姨叫黎梨,母亲也随着中药世家的取名规则,单名一个苁字,是一种自古起就很名贵的中药材,象征着高贵的地位。
  可也许是冥冥中注定,母亲在家的六年多受尽宠爱,是因为老天爷让他们相互珍惜,因为在母亲还没过生日的七岁那年端午,她出去吃了一个粽子,在青石街上玩耍,接着就不见了。
  黎家多方寻找,甚至拿长杆在她失踪的那条街边的河里,四处划弄,怕她掉进河里。
  然而了无音讯。
  外婆在母亲失踪第三年得偿所愿有了小舅舅,取名黎聪,同音苁。
  小舅舅说,他就是母亲的替代品。
  外婆心心念念的儿子待遇根本没落到他身上。
  因为自母亲离开,外婆人就垮了一半,她是个泼辣的女人,人家嘲笑她女儿多时,她就狠狠骂回去,说家里女儿再多也个个当宝,不会自卑,也不用人家替她自卑。
  外婆是有底气,她的女儿个个优秀,貌美如花,疼都来不及,怎么有空自卑。
  母亲失踪后,外婆就说,真的重男轻女就好了,左不过一个丫头片子,丢了就丢了。
  可惜是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朝思暮想,念念成疾。
  母亲回家时,已经二十七岁,近二十年的分别,让她对黎家毫无记忆。
  也许她受过伤,也许其他因素,谁都搞不清,因为她当时太小了,做为保护神的父亲也不曾在她身边,她的事只有埋在大地震中的那个养母才知晓。
  不过父亲不让她多想过去。
  他费尽心思找到她生母,不是为了让她寻找痛苦,而是得爱。
  让母亲也像其他人一样有自己的娘家,有自己的兄弟姐妹和疼爱她的父母。
  可惜父亲还是慢了一步,黎家在母亲未归前就遭遇了变故。
  外公载着大姨在公路上出了车祸,外公撒手人寰,大姨从此落下脑伤,人有点迟钝钝的。
  所以这场久别重逢,以眼泪洗礼。
  母亲当时也是紧张的,担心黎家是因为重男轻女,嫌她多余才久未寻她,父亲就劝她,说他已经提前来一趟,打探黎家动静,确定他们不是因为重男轻女,而是真的没办法,找了很多年一直在找,直到与他碰上头,才有了消息。
  一直未放弃她。
  母亲这才安心的点点头,和父亲,加上我,一家三口去了江南。
  到了黎家所在的水乡老宅,母亲仍是拘谨,毕竟分别二十年了,对对方一无所知,完全的陌生人,她又是个不太爱社交的人,所以心里有多忐忑,可想而知。
  我父亲就一直陪着她,搂着她肩,直到车子停在听说是她当时失踪的那条街上,才有一辆红色的轿车从前头有感应似的开过来,即将错车之际,对方忽然熄火,落下车窗,露出一张几乎和母亲神韵如出一辙的脸,激动朗声问:“请问是我们家老三吗?”
  母亲离开父亲的怀抱,探身往外看去,与对方视线对视住了。
  她外表上仍为平静,对方比她稍微激动一些,对视几秒后,似确认了她,对母亲高喊:“三妹,我是二姐黎梨!”
  二姐。
  这个词是新鲜的。
  这个时代多子女家庭本就罕见,何况有四个子女的家庭。
  母亲不仅要开口喊二姐,还有大姐,加一个弟弟。
  她等于上下都有人,在中间讨了个不上不下的巧。既享受有姐姐们的被照拂感,也有对小弟的在上俯视感。
  原该是十分幸福的。
  但是重逢,哪有风平浪静的事。
  二姨和母亲相认后,当即把双方车都停在街上,她从父亲手中接过了母亲,牵着母亲手,亲亲热热地毫无隔阂感,好像中间不是分别二十年,而是二十分钟而已,她就把贪玩的三妹妹有力攥着往家赶了。
  相对于二姨从小就被耳濡目染的黎家老三在外漂泊,全家牵挂的教育核心,一无所知的母亲就显得无情很多。
  她平静的眸色只有偶尔和父亲撞到时,才露出一点近乡情怯,其余的,包括被二姨亲热牵着往家走,她更多的显示的是寒暄式的交际表情。
  到了黎家。
  院子里外站了许多人,好像都是本家,热热闹闹,像在办喜事。
  一见到母亲来,他们都惊呼起来,大约是母亲和家里两位姨长得太像了,人们全都发出了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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