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铁匠手札》第2/221页


我成婚的事爹不着急,娘还是着急的,她总是暗地里嘱咐卖干果的大婶,如果有合适的人,一定要记得留给我们铁花啊,我们家的铁花虽然不太会做饭,但人还是勤快的,她经常会一个人牵牛下犁哩,她如果打扮一番一定会是个美人,你瞧我就知道了。

娘是个美人,虽然不再年轻,但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娘的娘家是在村里卖书画的,使娘乍一看还有些韵味,但我比起她来就差远了,我个子没有她高,脸也看起来脏脏的,因为整天提东西,手臂也远没有娘那么纤细。

在村子消逝的前一天,娘还很神秘地告诉我,卖干果的大婶已经帮我物色好了一个人选,是村里欧阳竹大叔家的儿子,欧阳竹大叔人很和蔼,和我们家靠铁生计一样,欧阳竹家是靠卖竹子和做竹制品为生,也算是门当户对。

听说他家的儿子欧阳签出了村在金陵邑做生意,欧阳竹大叔一向对我十分喜爱,立即答应了这门亲事,娘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她看起来似乎比我还要高兴,她紧紧握着我的手,眉飞色舞地说,铁花啊,以后你的丈夫就叫欧阳签,叫做欧阳签。

我只是低头浅浅地笑了一笑,对于这个陌生的丈夫心中有了一丝期许,而更高兴的是我看到了我下半辈子的生活,依旧在这片熟悉可爱的地方耕作,可以跑来看我爹打铁,背上背着我和一个名叫欧阳签的男人的孩子,看天上大片的云一天天地从眼前飘过来,又飘过去。

我怎么也没想到,后来我的人生会以一种我从未料想到的情况发展下去。

那一晚,月明星稀,深夜村里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几只无聊的青蛙蹲在荷叶上,鼓着肚子低声鸣叫着,突然一只个头大一点的蛙咚地扎进了水中,往池塘另一方游去,紧接着原本悠闲着的青蛙也划动四肢,那些大大小小的青蛙像无数个小点突然汇集到一处,拼命地朝池塘的西边游着。

人声四起,靠近池塘东边的几座茅屋已经起了火,稻草夹杂着火星烧得噼噼啪啪地响,瞬间就窜到了屋顶,就像空中下起了火雨般,村中大片的茅屋都开始疯狂地燃烧起来,瞬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救火啊!大家快来救火啊!”我正黏在我的木床上睡得舒坦,就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呛鼻的气味马上吓得我睡意全无,透过床边的窗子往外看去,外面已是火光一片。

当时我真是害怕极了,我没想到,一直安分地帮助我爹烧铁的火会那么大片地蔓延在周围的茅屋上,它们不再可爱,而是像来自地狱的小鬼嗤笑着爬满了村子。

窗外的村人都狼狈地穿着贴身衣服,袍子歪歪斜斜地披在他们的身上,男人们拎着一个个大水桶正往屋顶上一桶又一桶地泼水,欧阳小虾正跟在他父亲的后头,有些兴奋地看着这场莫名的大火,爹也冲了出去,看来他们家的房子还没有着火,爹气力大,一手扛了一个水桶正从井边走来,娘也披了一件深衣,吓得脸色惨白地站在一个矮胖妇人的旁边。

我在椅背上揪下件挂着的袍子披在身上,就想出门看看怎么回事。只听外面一阵马蹄声从远处驰来,我透过窗户看去,黑夜中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从村子的一头冲了进来。

一名头戴绿玉高冠的男子策马在队伍的最前头,黑色的系带将他脸部漂亮的轮廓勾勒得非常深,大袖袍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贵气,那男子神态自若地坐在马上,薄薄的嘴唇带着一丝笑容,他的眉毛十分精致,看上去带着一股妖气。

只见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只一挥,站在街头看热闹的狗子眼睛猛地一睁,就双膝跪地倒在地上。

他的嘴边依旧带着那股微笑,眼中戏谑的神色突然收敛了起来,他把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大喝了一声:“杀!不准留下一个活口!”

我吓得身上全身冷汗,我想喊叫,可这时那个带着绿玉冠的男人已经驰到了做铁匠的父亲身旁。

我没有看清爹最后的表情,只记住了那个男人嘴边留下的一抹笑,在那抹笑容之后,我那强壮的父亲就被刺穿了胸膛,紧接着,傻了眼的娘也一动不动地扑到在父亲身上,那男子的剑没有停下,欧阳小虾被剑风一带,整个人像只飘落的树叶般飞了起来。

那男人带着的那队人马也很快行动了起来,我不清楚他们为什么能那么习惯将剑刺入别人的身体,一时间,哀嚎一片,一向啰嗦的欧阳剪刀扑到高冠男子的马下,哆嗦着嘴刚要说什么,就被那个男人伸手掐断了脖子。

我怕得浑身发抖了,爹娘的尸体离我非常近,近得我似乎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温度,我的泪一下子就流满了脸,那一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应该出去抱着爹娘的尸体痛哭,哀求那个男人也给我一刀,或者找到另一条通道逃出去。

欧阳竹大叔背后被刺了一剑,也就这么倒下了,我根本没来得及叫他一声公公。

我的余光瞟到了门口的那个大瓮,里边盛着我家的泔水,于是我颤抖着手脚把全身都埋在了这个泔水缸中。

那一夜,我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泔水缸的气味对我来说倒没什么,爹娘身体倒下的场面在我脑中一遍又一遍地掠过,而那个莫名的队伍更让我觉得骇人,特别是想到领头的那个男子熟练的剑法,我想,要是被发现了,我就是死路一条。

村人悲哀的哭叫声隔着大瓮还能清楚地传进我的耳朵,我听见了欧阳鱼儿愤怒的叫声,欧阳锦缎有些尖锐的哭声,几只性格激烈的狗儿狂吠声,但没过多久,外边的声音全都不见了,连风声似乎也静止了。

熟悉的呛鼻味再次飘进来,我只能将盖子牢牢盖住,防止自己咳嗽出来,周围什么东西又噼噼啪啪热烈地燃烧起来了,马蹄声杂乱地点动着,逐渐地,逐渐地,外边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我并没有很怕死,我的脑子已经无法运转了,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手脚不能动弹。

直到确认外边再也没有走动的声音,逐渐地,一丝阳光透过瓮的空隙透进,我才回过了神。我想,他们已经离开了吧。

我吃力地从大瓮里爬出来,往门外走去,不,应该说连门都没有了,我莫名地一个人站在空旷的田地上,昨日还好好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土,可怜的茅草房只剩了一些架子,四周还有些没有燃尽的火星,扑哧扑哧地在地上闪动着,更令我悲伤的是,那些熟悉的村民现在变成了一具又一具可怜的躯体毫无生命地躺在地上。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后,余光才瞟到了旁边的一辆小小的手推车,车把上被火熏黑了一些,我上前在轱辘处轻轻踢了一脚,那车子摇晃了几下还是立在远处。

我机械地把一具具的尸体搬到车上,再运到村头的另一片空地上,村子里的老人都说,如果死了,一定都会葬在那里,因为那儿的风水可是能让每一个人死去后还过得安安乐乐的呢。

车轱辘摇摇摆摆地转动着,我咬着唇,泪依然无声地从我脸上淌下。

“铁花,如果你再凑在你爹旁边,你的脸就会越来越黑,样子也会越来越丑……”娘常说。

我想,现在我的脸一定哭得很难看……



路漫漫

路漫漫六月的太阳很烈,我用铲子挖出的土本来是湿漉漉的,等埋好了人后那些再盖上的土就十分松散,我只得用手狠狠地拍打几下,才能让它形成一个个小土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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