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第52/118页



  皇后便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的住处,摸了摸我所盖的棉被,皱眉道:“上次本宫来探妹妹,叮嘱了司制房送来足斤足两的棉被,怎么这棉被却是这般薄?”

  棉被本不薄,但皇后要在众人面前演戏,我也只得陪着她,便劝道:“皇后娘娘,臣妾得娘娘的照顾,在牢狱之中尚得丝被可盖,丝棉袄可穿,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司制房送东西过来并不曾有丝毫怠慢,按制,臣妾理应得此。”

  皇后这才罢手,叫了跪下请罪的女狱吏起身,又细细地叮嘱她要好生地照顾我,不得偷懒等等。女狱吏自是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她这才罢了。

  我见包括狱吏在内的其他人等,脸上皆露钦佩之色,便知道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众人面前,她依旧是一位端庄和蔼、可信服天下的好皇后,只因受了某些人蒙蔽,急怒攻心之下,才将我送入了宗人府。

  而对于我来说,要传递的消息已然传递给她,至于她怎么去做,那便是她的事。只期望她不像宁惜文一般,到头来一遇上夏侯辰,便如一摊乱泥般扶不上墙了。

  如此大好的机会,我从未放弃过希望。虽然夏侯辰横插了一脚,让我的计划困难重重,但只要有万一的可能,我都想试上一试。

  牢狱襟袖冷,亲人却带暖

  皇后探过我之后,李士元第二天便又过来了。自是有人向他通报当日的情景,可能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又来打探我的口风。我自是滴水不漏,只向他请求,能否见我娘亲一面。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与人相见,他也没有不耐烦,倒是又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既然查到大娘并不是我的亲娘,自然知道我娘亲住在哪里,用不着我告诉他地址。想来他对此案一头雾水,始终无法找到突破口,便也想从其他地方下手。皇后那里得不到什么消息,我的家人那里总能得到一点儿消息的。

  第二天,女狱吏便走来告诉我:“娘娘,您的娘亲来看您了。”

  我整了整衣服,向她一笑,道:“除了久久信往来,本妃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娘亲了。你帮我看看,本妃妆容可还周正?”

  她便望了望我,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感慨道:“娘娘虽除却了钗环,不施脂粉,可依旧有一股夺人的神韵。奴婢在牢狱做事多年,从前朝到本朝,见了不少因罪下狱的妃嫔。说实在话,娘娘品级虽不算高,但那种处变不惊的气度奴婢却从未在任何人身上看到过。”

  我便整了整未用钗环梳起的长发,道:“你倒是会说话。”

  “奴婢知道娘娘不信,认为奴婢所说乃恭维之言,但奴婢却不是会恭维人的。见了娘娘,感触良多,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我心想这狱吏挺识趣,我又何必扫她的兴,便微露高兴之色,“如此说来,娘亲见了我,不会太过伤心难过吧?”

  狱吏叹道:“但凡做娘的见自己的子女身处牢狱,哪有不伤心流泪的。娘娘妆容再好,你的娘亲恐怕也露不出笑颜。”

  我便问她:“听你口气,仿佛已为人母?”

  她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之色,“奴婢已育有两子了呢。”

  我叹道:“想必你跟我的娘亲一样,把自己的子女当眼珠子来看的。”

  我从不敢把在宫中遭受的一切困苦告诉娘亲,因为我知道,若她知道了,她心中的痛便会深过我十倍。从小,她使尽了一切手段来保护我,甚至舍弃了夫妻之爱,让自己承受了刁蛮的名声也在所不惜。如果她知道我在飘雪之时跪在雪地里浆洗衣服,在御花园受人掌掴,这么多年来始终挣扎在死亡线上,她心中不知会如何的哀痛。

  我只要让她知道我在宫中过得很好,便行了。

  远远便望到了娘亲的身影。她穿一件绛碧结绫复裙,对襟云锦襦衫,归真髻梳得一丝不乱,头上戴了银线织就的头带,正对额间有一块拇指大的翡翠,全身虽暗淡无光,每一样东西却是一派富贵景象。远远看去,她脸上虽有戚色,皱纹却很少,皮肤略见松弛,却不暗淡无光。她与太后一般的年纪,富贵虽不如太后,可精神看起来却好多了。我暗暗放下心来。看来娘亲正如信中所说,在宫外奴婢成群,过得很好。

  她远远见了我,便踉跄着加快脚步走了过来。两边丫环急忙扶住她,三人一路小跑,来到我所住的牢房。尚未开铁门,她便伸手拉住了我,“妹妹,你可好?”

  一句问话未完,两行清泪业已流下。我不禁也泪盈满眶。女狱吏打开了牢门,“夫人,李大人有令,您可入内探望的。”

  她这才由丫环们扶着,转过铁栏来到房内。

  我侍候她坐下,闻到她头上有散木花的味道,仔细一瞧,却瞧见了她白色的发根。我心中不由发酸,原来她也是满头白发了,只不过为了见我,才用散木花全部染黑。她向来坚强,向来把所有苦水往肚子里咽,我遭此大祸,是否令她彻夜难眠?

  我假装不知,笑道:“娘亲气色尚好,女儿就放心了……”

  狱吏早用尚宫局送来的瓷具捧来了茶具,又亲手冲了热茶,摆放在我们面前,然后才退下,站在铁门前不远处。

  娘亲一见此架势,便知道我的处境不堪,不禁又落下泪来。她一生之中甚少落泪,可见到我开始,便一直泪水涟涟。我摸着她的手,劝道:“娘亲,父亲获罪之时也未见你如此。女儿向来福大命大,况且案件还在审理,尚不知结果如何呢。娘亲不必伤心。”

  娘亲握了我的手,“妹妹,为娘可只得你一个亲人,如你出了什么事,娘亲真不知如何是好。想想从前,从小到大娘亲总想护得你周全,可你从小便让娘亲心痛的与众不同。娘亲脾气暴躁,遇到他人欺侮你,只知道尖酸刻薄,往往惹得你父亲不满,可往往你一句话,便逗得你父亲开怀大笑,从而心生愧疚。娘亲有时真感觉,那个时候,不知是娘亲保护你,还是你在保护娘亲。妹妹,如今你身陷牢狱,这可怎么好,只怪娘亲没有本事……”

  她低声对我道:“妹妹,娘亲尚余不少银钱,若有办法,便是倾家荡产也要救你出来。”

  我暗暗好笑,好笑之余便觉心酸。她以为这是一般的案子吗?大到通天的案子,要银钱何用?

  我道:“娘亲,不必惊慌。女儿未做过的事,他人再怎么诬陷,也都是枉然。女儿此番叫娘亲过来,只不过想看看娘亲生活得可好。女儿一向居于宫中,人情复杂,未有派人接娘亲入宫,娘亲可曾怪我?”

  娘亲便感慨地道:“妹妹,你别把娘亲当成乡下婆子。娘亲哪里不知其中的利害。”她望了一眼铁门外,才低声对我道,“娘亲知道那位后来的下场。”

  我道:“娘亲,你可怪女儿心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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