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椒鱼》第16/27页


  与往下敲击不同,撑着身子往上敲击只能使出一部分力气。他们觉得自己不像逃生者,面对的也不是丑陋的混凝土,而是玉石,他们就是雕刻师,拿着锤子一点点地雕琢。
  彭苏泉缩着身子,试着往里面钻,结果刚到肩膀处就被卡住了,离让一个人钻出去还有不少差距。
  “这洞好像没变大多少。”他从洞里撤出来,“他们是不是偷懒了?”
  陈克明没什么表示,只是说道:“开始干吧。”
  电梯井内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石屑纷纷往下落,落到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死亡没有实体,但有阴影。比如疫情区内的某一户人家,主人发病去世,送走了遗体,其他人目光呆滞,在一旁瑟瑟发抖。这就是被死的阴影笼罩了,他们当中有的也染上疫病,有的因失去了依靠,穷困潦倒,也难逃一死。
  再比如说战争。一旦战争打响,不仅仅是士兵,参战国的所有人都会被置于阴影之下,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死去。轰炸也好,饥荒也好,暴动也好,这就是死亡阴影的力量。
  在和平年代,余震也算是一种死亡的阴影。
  地震过后,幸存者们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余震便接连而至,如浪花不断拍打河岸一般,一波接着一波。虽然想到可能还会有余震发生,但当余震真的来临时,众人还是不免惊慌。
  好比人人都知必有一死,但死亡到了眼前,还是会痛哭流涕、手足无措,做出种种丑态……
  正如现在,余震一来,整个世界又都摇晃起来,顷刻间天旋地转,废墟发出咔咔的悲鸣,不知又是什么地方崩塌了。在电梯井外的张启东和五郎脸色都变了,张启东抱着头躲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别乱转了,快过来!”张启东扯着嗓子对五郎喊道。
  五郎仿佛没听到张启东的声音,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
  他头晕目眩,站立不住,瘫坐在地上,脑内喧闹非凡,如果说他脑中是河,那此刻河水翻起丈高的浪花,一个个巨大的漩涡将舟船吞没,滔天的巨浪涌入城内摧毁一切……
  张启东与五郎的关系也不佳,他提醒一句,已经尽了责任,于是不再管五郎了。
  五郎的双目失去了光彩,他捂着头又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往电梯口走去,鬼使神差地想探进去看一眼。
  忽然,一道黑影从五郎面前落下。五郎受惊连退几步,摔倒了,脑袋磕在地上,失去了知觉,晕了过去。
  余震中最可怜的还是电梯井内的人,他们在高处,直直坠落地下室的话,落差足有七八米,很难生还……在激烈的晃动中,他们只能用发白的手指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刚刚落下的黑影不知道是彭苏泉还是陈克明。
  强烈的余震持续了四分钟。他们觉得自己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张启东跑过去扶起了五郎,问:“你没事吧?”
  五郎张开沉重的眼皮,眼里清明,但这丝清明一闪即逝,他捂着头,嘶哑道:“没事,我就是头晕,还有头疼,疼得像要裂了一样。”
  “余震已经停了。你刚才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刚才吓坏了,脑子一片空白。”五郎不想多说,便转移话题,“他们呢,彭苏泉和陈克明呢?我好像听到了惨叫声。”
  “不清楚,我还没来得及看。”
  从刚才开始,电梯井里就没有任何响声。
  五郎朝电梯井喊道:“你们没事吧?”
  只有陈克明的声音传下来,“我没事,马上下来。彭苏泉呢?他刚才掉下去了。”
  陈克明很快就爬下来了,他手上全是血,手指僵着,还保持着抓紧的状态。
  “我下去看看。”见陈克明这副样子,五郎主动道。
  张启东默不作声,给五郎让路。电梯井危险重重,彭苏泉是生是死还不得而知,余震可能还未结束,上方塌方,一块落石就能置人于死地。张启东巴不得让其他人下井,他就可以待在安全区域。
  陈克明朝下面喊了几声,没收到回应:“彭苏泉八成是出事了,太危险,你不用下去了。”
  “我下去看看,万一他只是昏迷……下面都是水,他撑不了多久。”话刚说完,五郎已经往井下去了。
  陈克明紧张地注意着电梯井里面。
  “怎么样?”陈克明问道。
  五郎的声音传了上来,带着不安:“叫其他人过来吧,彭苏泉死了……”
  又一个人出事了,余下几人心胆俱寒。尤其是张启东脸色煞白,仿佛死的是他一般。他们加入狱警这边后,加藤浩遇袭,彭苏泉又在余震中出事,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彭苏泉虽然是杀人犯,但却很难将他定性为恶人。彭苏泉家境不错,他与人合伙做生意,挖到第一桶金后,他贸然扩大了规模,结果赔得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屁股烂账。逼债者闯入彭苏泉家,辱骂、抽耳光、鞋子捂嘴,他们用各种方法凌辱彭苏泉和他的家人。事态进一步恶化,他们又准备对彭苏泉的妻女下手,甚至已经剥下了彭苏泉妻子的衣服。情急之中,彭苏泉摸出一把水果刀乱刺,致三人受伤,其中两人因失血过多休克死亡,就这样彭苏泉被判无期,进了蜘蛛山监狱。同情彭苏泉的人不在少数。
  但无论如何,彭苏泉还是死了,就让上天再审判一次吧,上帝的归上帝,撒旦的归撒旦。
  “好的,我知道了,”陈克明对下面的五郎喊道,“你快上来吧,小心余震。”
  不一会儿,五郎就上来了,身上沾着些血污。
  陈克明拿出了对讲机,呼叫阿卡。阿卡那里也因为余震而产生了小骚动,他知道彭苏泉的事后,表示立刻会赶过来。
  张启东趁陈克明和阿卡交流的当口,悄悄贴近五郎耳边,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觉得下一个会是谁?”
  “什么?”
  “没什么。”张启东立刻走远,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坐到地上开始休息。
  大概十分钟后,阿卡、昆山他们赶来了。
  余震已经造访两次了,第二次甚至比第一次还要强烈,而且有了伤亡,众人惶恐不安。
  “不会再震了吧,天知道这破监狱还能撑多久?”张启东满脸愁容。
  “别说了,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阿卡道,“谁和我一起去替彭苏泉收尸?”
  总要有人去把尸体背上来,阿卡依旧身先士卒。
  昆山举起了手,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彭苏泉曾救过昆山一命,现在替他收尸,这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电梯井的豁口黑乎乎的一片,透出阵阵寒气,仿佛是通向地狱的甬道。搬运尸体,两个人足够了,阿卡和昆山一前一后爬下了井道。没过多久,两人就在下面找到了彭苏泉的尸体。
  “帮我照着点。”阿卡把手电塞到昆山手里,开始了尸检。
  “他背部有大面积损伤,应该是大平面粗糙物体作用形成的。左腿和肩膀上的损伤,具有明显的方向性,是钝性棱边快速擦划而形成的,这些都是高处坠落常见伤。”阿卡说道,“致命伤在头部,彭苏泉在坠落过程中脑袋撞到了什么地方,这让他送了命。”
  阿卡通过这段话宣布彭苏泉的死只是一个意外而已。最后,他又简单地替彭苏泉整理了下遗容。这个动作赢得了昆山的一点好感。
  “昆山,现在还剩下几个囚犯?”阿卡突然和昆山说,“五郎和阮山海一开始就站在我们这边。皮耶尔不知道被谁杀了,加藤浩现在被关在管道间,彭苏泉又在余震中出了事。现在只有你和张启东了。”
  “你想说什么?”
  “你是个老实人。”阿卡道,“你不喜欢张启东吧,我也不喜欢他。”
  “你是想让我……”
  “没错,我想让你帮我看着他,他那边已经没有多少人了,跟着他们没有任何前途。但我怕张启东还会搞些小动作。”阿卡拍了拍昆山的肩膀,“所以就需要你帮忙了。”
  “我一直都站在你们这边,如果他有异动,我一定第一时间就告诉你们。”
  阿卡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就怕有些人居心不良,借彭苏泉的死生事。
  两人背着彭苏泉的尸体回到了上面,阿卡将尸检的结果又说了一遍,表示彭苏泉的死只是一个意外。
  一些人或许对这个结果抱有疑问,但也没有什么明确的证据表明彭苏泉的死与什么阴谋有关,于是他们保持了沉默。
  “那上面怎么样了?”张启东问,“我们挖的地方会不会塌了,我们该不会要重新找个地方吧?”
  陈克明拿出手电筒,探进电梯井,一小块石头恰好落下,蹭着他的头皮掠过。
  “这次轮到我了,我上去看看。”陈克明把手电叼嘴里,爬了进去。
  东方有句古话叫福祸相依,一场余震造成了彭苏泉的死,但也带来了意外之喜。
  “这场余震带给我们的不光是坏事。”陈克明的声音传了下来,听起来有点发闷,像是隔了一堵墙。
  阿卡有些奇怪,他探进电梯井内看了看情况,可没有看到陈克明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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