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红颜》第2/5页


  猫了一冬的人们,又开始到处走动了。
  何二宝和李红梅约会的地方变了几次,最后变到了后山,那棵有乌鸦窝的大树下。经过一冬一春的约会,两人仍是拥抱接吻,最出格的一次,就是何二宝隔着衣服,用劲地抓了一次李红梅坚挺的奶子。李红梅似呻似嗔地说:你弄疼我了。
  接下来,两人就说了一些有关未来的话题。
  何二宝说:我迟早会调到公社去,成为一个公家人。
  说到这,李红梅神情就黯然下来,说:看来,我这辈子就只能是当社员的命了。
  何二宝鼓劲道: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你答应不回城里,我一定有办法让你不当社员,最差也能去公社中学教书,或者去公社医院工作。
  何二宝的话为李红梅指出了前程,李红梅自然是兴奋不已。
  机会终于来了,春夏之交,公社给何二宝这个大队一个保送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李红梅终于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个名额。在分配学校时,李红梅被分到了省里的医学院。
  何二宝依依不舍地送走了李红梅,李红梅和何二宝分手的那天晚上,哭湿了两条何二宝送给她的手绢,最后发誓地说:毕业之后,一定回来,马上就和何二宝结婚。
  纸里包不住火,许多心明眼亮的知青早就看出了何二宝和李红梅这种不同寻常的关系。他们联名写信把何二宝告到了公社。
  公社正要安抚这些知青,万恶的“四人帮”被一举粉碎了,全国上下沉浸在万分激动之中,这等小事就被放在一边。
  紧接着,全体知青又集体返城了。状告何二宝的事就自然也不了了之了。


第五章
 
  李红梅有幸成了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在起初的日子里,她异常地思念何二宝,这份初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男人,她躺在八个人一间的医学院宿舍里,回想着何二宝粗鲁野蛮的拥抱,还有他们的牙齿粗糙地磕碰在一起的声音,所有这一切,都让她感动和难忘。
  那一阵子,她频繁地和何二宝通信,把自己的思念和未来当一名公社医院医生的志向一遍遍写在信上。何二宝每次来信都有一种担忧,他在信中说:现在所有下乡知青都返城了,你现在是个大学生了,以后还会回到乡下吗?
  当他们在信中相互倾吐思念的时候,百废待兴的国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先是全国又恢复了高考,把重视知识和文化放到了重要位置上来了。
  李红梅所在的医学院和全国一样,沉浸在一片学习的氛围中,随着高考的恢复,教学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她时时刻刻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个大学生了,他们上届工农兵学员赶上了好政策,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留在了省城各家医院,由于长时间人才短缺,用人单位都把他们这些学生当成了稀罕物。
  在这一过程中,李红梅又一次想到了当初她和何二宝两人相拥在后山那棵筑有乌鸦窝的大树下,曾山盟海誓说过的将来一定回到公社医院当名乡村医生的话,为自己的鼠目寸光而脸红。想到这些,她就又想到了和何二宝的将来,也许何二宝真能像他所说的,以后当一名公社书记,那样的结果又怎样呢?一个公社书记能代替一名大学生吗?他们现在被称为国家的栋梁,栋梁是什么――那是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撑起一个国家的脊梁,一个公社书记又算是什么呢?
  在这种心态微妙的变化中,她和何二宝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她很少给何二宝写信了,即便写信,也只是匆匆的三言两语,每封信的开头,大都是讲几句全国的形式,然后就说自己学习如何忙,等等。她不再提及回到乡下当一名医生的说法了。
  何二宝的信仍是频繁地来,他述说自己的思念,然后说自己所在的大队形式和全国一样的好等等。
  李红梅已经不关心靠山屯大队了,何二宝信中所说的一切,就像一个旧梦一样,在她醒来的记忆里一点点地淡了下去。有时,她会为何二宝频繁的来信,而感到心烦意乱,每次她拿到写有某县某公社某大队的信件,便偷偷地感到脸红。同学们那些来信,大都来自全国的各大城市,以及各大学校,那是同学们的亲戚或朋友来的信,他们喜气洋洋地看信,看完信就当众宣布一些新消息和新动态。那一阵子,全国各地的消息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让人羡慕让人惊喜。
  她在接到何二宝的信时,就跟做贼一样,偷偷地把信藏了,放在久久电子书里,有时一连几天也不去看信,有时她躲进厕所,匆匆地把何二宝的信看个大概,然后就让冲水马桶冲刷得一干二净。她自然没兴趣也没精力去给何二宝回信了,初恋的何二宝已经渐渐地退出了她的历史舞台。
  许多女学生,都开始暗暗地喜欢上了章老师。章老师自然很年轻,白白净净的脸,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一条白围巾系在脖子上,让人联想起“五四”时期的知识青年。章老师也是工农兵大学生,早他们两届,在学习期间因品学兼优而留校任教了,现在已经是助教了,因为年轻,他担任了李红梅他们这个班的班主任。章老师除了上课以外,他有理由也有机会接触这些学生。
  章老师的学识,让她们这些女生景仰。章老师不仅是工农兵大学生,他还是中医世家,他没上学时,对中医已经有了许多了解。还有因为章老师的年轻,让她们感到亲近。
  学生崇拜自己的老师,自古以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况且,在那个年代,章老师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的形象,还有章老师身上儒雅的气质,不能不让这些初涉世事的女生们冲动,甚至生出许多非分之想。
  章老师就住在学校集体宿舍的一间筒子楼里,那栋筒子楼很具有人间气息和况味。有不少老师,人都到中年了,仍住在筒子楼里,娶妻生子,在楼道里热闹地做饭,哄孩子,一副热闹异常、鸡犬不宁的样子。章老师毫无例外地就住在这样的筒子楼里。
  有许多女生,经常去章老师的宿舍,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这些女生有时独自来,有时成群结伙地来,她们来到这里请教章老师只是个名义,而更多的是想和他亲近。
  李红梅在一天晚上,在一个女伴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章老师的宿舍。在这之前,她差不多是没到章老师宿舍来过的几个女生之一,还有几个女生,因为长得比较丑,而使自己丧失了和章老师接触的信心。当然李红梅是个例外,她被何二宝的信搞得心烦意乱,她没有一个良好的心情接触章老师。
  在这天晚饭后,她又走进了学院的图书阅览室,在许多个心烦意乱的晚上,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她刚坐下不久,那个脸孔红红的女同学,小声向她提出要到章老师宿舍去请教问题。不知为什么,她马上就答应了。
  当她们敲开章老师宿舍的时候,年轻的章老师正伏在台灯下写论文,对她们的到来还是表示出了空前的热情。李红梅新奇地打量着章老师屋内的陈设,一张单人床,床头上摆放的全是书,床旁一张写字桌,桌上边码着厚厚的书,还有两个书箱子放在床下。门口不起眼的位置上放着一个破旧的衣柜,想必,章老师所有的生活家当,都盛在那只柜里了。这一切让李红梅感到新奇又温馨,她深深地被章老师小小的单身宿舍里的氛围所吸引了。这就是一名知识分子所具备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她有一丝恍惚。直到章老师一连问了她两遍:小李,你这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吧。她才醒悟过来,匆忙地点点头,接下来她的脸就红了。这时她已经忘记了,她第一次和何二宝目光相视时,也是这样红了脸的。
  章老师一直微笑着接待她们,那一晚,她的目光几次和章老师温柔如水的目光相视在一起,最后都是她的目光匆忙逃掉了,脸孔自然是红了一次又一次。
  一直到她和女伴走出章老师的宿舍,她感到自己的脸仍在发烧。那一晚,她的心情很好,在回到宿舍后,她甚至哼了一支苏联歌曲《 山楂树 》。这首歌自然也是她进入大学后学会的。
  那一晚,她失眠了,睁眼闭眼的都是章老师的音容笑貌。


第六章
 
  自从章老师的音容笑貌走进她的内心,遥远的何二宝留给她仅存的一点记忆便土崩瓦解了。
  何二宝的信是频频地来,每次她接到何二宝的信连看都不看,便在洗手间的马桶里顺流而下了。
  章老师现在成了李红梅生活中一道最灿烂的风景。她现在每天都能见到章老师,如果章老师不来上课,她便和其他女生一样径直走到章老师那间宿舍里。李红梅发现章老师对自己也是情有独钟的,在上课的时候,她的目光经常能和章老师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章老师讲的是《 中医理论 》,章老师总是能把枯燥的中医理论讲得熠熠生辉。当他的目光和她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时,章老师的语句里会有一瞬间的停顿,只有她能感受到这种停顿,她和他的目光凝视在一起时,她会过电似的那么一抖,这么一抖,使她心慌意乱。
  章老师的目光不和她对视时,她的思想就会处于一种虚无状态,她盯着章老师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以及他的一个手势,她觉得他是那么有吸引力,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着她的整个身心。她为他沉醉,为他倾倒。
  她开始频繁地出入章老师的那间宿舍,他每次见到她都很热情,不管手头忙什么,总是停下来,让她坐下,她就坐在章老师那张堆满书的小床上。
  当然她每次来都是有理由的,向他求教他白天曾经讲过的课,其实那些课她都听明白了,但这只是一个幌子。他自然热情异常地和她讲述白天所讲述的一切,他坐在椅子上,因为房间狭小,椅子和床的距离很近,有几次他们的膝在不经意间碰在了一起,她的脸又倏地红了。
  有时她赶到他宿舍时,他正在接待别的女生,她不想就这么走掉,就坐在一旁等,有几个不明事理的女生,非要等她问完问题一起走,有几次,她就这么不心甘情愿地随她们走了。
  一天里,不和他单独在一起说会儿话,她的心里便没着没落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晚上,同宿舍的几个女生,议论最多的就是她们的章老师,有的夸章老师的眉毛漂亮,有的说章老师的眼睛,还有的说章老师的气质,章老师在她们这些女学生中成了大众情人。她从来不参加她们的讨论,她听着她们昏天昏地地议论章老师,心里极不是个滋味,仿佛她心里的什么东西被她们抢走了。
  章老师似乎也只对她另眼相待。她每次去找他时,怕别人打扰,往往有时她的屁股还没坐热,便响起了敲门声。他们因此便无法单独相处了。从那以后,她每次走进他宿舍时,他便关掉大灯,只留下台灯,为了怕光线从门上的天窗透出去,他不知什么时候用报纸把天窗蒙上了。
  他又把台灯从桌子上放到地上,这样一来,两人就一半明一半暗地坐在小屋里,两人就跟一对地下党接头似的,小声地说话。
  更多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问题要问章老师,章老师早就看出了这一点,然后章老师就说自己小时候随爷爷去山里挖药材的故事。那是一些妙趣横生的故事,李红梅连想都没想过。年少的章老师,背着药材篓,跟在爷爷的身后,他并不真心实意地去挖药材,而是趁爷爷不备,便爬到树上去摸鸟蛋,抓蚂蚱,有一次还去捅马蜂窝,被一群马蜂蜇得半死……章老师说到自己的童年,总是喜笑颜开。
  在这过程当中,章老师的门仍不时地被敲响,章老师就用手竖在自己的嘴上,示意她别出声,一直到敲门声停止,脚步声离去,他们才开始刚才的话题。
  直到时间很晚了,她离开章老师的宿舍,她走到楼下,转身回望时,发现他那间宿舍的大灯已经燃亮了。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章老师对她是与众不同的。仅凭这一点,她就感到骄傲和幸福。
  晚上,其他女学生又在谈论章老师时,她捂着被子,偷偷地笑出了声。
  在这其间,痴心的何二宝来找过她一次。那天刚下课,一个女生告诉她,宿舍外有个男人找她,她不知是谁,当她见到何二宝时,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何二宝差不多还是以前的装束,一身发白的旧军装,一双白色回力牌球鞋,他两眼放光地站在那里,入神入境地望着她。
  醒悟过来的她竟说:你怎么来了?
  他有几分失望,但还是说:我去县里开会,绕道来看看你。
  她没有把他领到自己的宿舍,而是领着他在校园里走了走。她心不在焉地和他说着话,一边想着尽快把他打发走。
  他问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她说:忙。
  他又说:什么时候回靠山屯去看一看?
  她仍说:忙,没时间。
  不知不觉间,她把他领到了校园门口。
  在这期间,有不少学生对他们侧目,他的这副穿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打扮,她为他感到脸红。
  走到校门口,她再也没有往前走的意思了,停在那里说:我现在很忙,没时间陪你了,我要上课去了。
  他嗫嚅半晌,还是说:我来省城的路上,钱丢了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她皱了皱眉头,说了声:那你等一下。
  她回到宿舍,从抽屉里先拿出五元钱,后来想了想又拿出两元,还有二斤粮票,便出去了。她把七元钱和二斤粮票交到他手上。
  他接过钱和粮票,红着脸说:那我就不打扰了,钱和粮票我会还你的。
  他还没说完,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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