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写他,右手写爱》第41/55页


  我在车里换好衣服,跌跌撞撞跑过去与我父母会合。下车前,我问欧阳昕:“你想好了,不后悔?”
  他看我一眼,招招手,我倾身到他跟前,他抱抱我,说:“很遗憾失去你这个女朋友,快滚吧,我老婆要来了。”
  我父母坚持两人一起挽着我的手。我妈不停地帮我整理头发,连声说“你怎么起这么晚啊,头发都没梳好”;我爸则不停嘱咐“你以后要对小昕好一点,别整天呼来喝去的,比你妈脾气还差”;我妈立刻反驳“谁脾气差,恶人先告状嘞”……于是我只好无奈地搀着二老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前行,不时帮着劝架。
  通道尽头站着我的新郎,他微微歪着头,笑望着我。他的眼睛很大,时常戏谑看人,今天却全都是快乐的光彩;他的眸子颜色有点浅,跟他的发色正好搭配,晶光闪亮;他的面孔有点白,却透出红润的幸福;他的牙齿干净得耀眼,让我在黑夜里也一看见就动心。发觉我在看他,他朝我眨眨眼,笑得更动人。今天来宾中所有女眷都在或明或暗贪婪地观赏他,只是偶尔才垂怜一下我这个新娘。他却只盯住我一个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他笑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直催我父母快点走。
  终于一步步来到他身边,欧阳昕笑着过来接我的手,我低声说了一句:“你今天真是帅呆了。”他答:“你现在怀着小的,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父母握着我们两个的手,目中泪光隐隐。欧阳昕这个小马屁精立刻揣摩到圣意,认真地对他们说:“我会对倾倾好的,一辈子,你们放心。”
  我马上挤兑他:“你要真对我好呢晚上就一起睡,别光说不练。”
  我妈立刻呵斥:“说什么呢!怀着孩子呢,这么没轻没重的。”
  我一下就委屈了:“你们只管小的,都不管我了,我不理你们了。”新郎赶紧揽我过去:“没事没事,你永远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大家永远都让着你。别生气了。”
  我“哼”了一声撒娇:“永远吗?你要说话算数,永远听我的话!”
  就在这样的混乱当中,主持开始读事先写好的底稿,向我们讲述爱的真谛。往日我都觉得这些繁文缛节无聊冗长,可是今日却觉得感动,每一句话都是那么诚挚深刻。
  当主持读完稿子,问我愿不愿意嫁给面前这个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的时候,我已经视线模糊。是,我打算答应,打算将自己一生交在这个人手上,两人一起摸索着去享受这个美好的人间。可是,正要回答时,忽然听到了似有似无的音乐声由观礼席中传来。因为视觉被泪水影响而不清晰,我的听觉就变得特别敏锐,我好像听到了傅辉的声音。
  我永远认得他的声音。
  我一下心惊:我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幻听到他的声音?他明明是没有来的。
  可是他的声音却固执地钻入耳中,竟然是一首老歌《梅花三弄》:“人间自有真情在,莫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我从没听他唱过这首歌。他很少唱这些抒情气息浓厚的歌曲,除非是应付场面或者做人情。我疑惑地转头,没有看到他,众宾客都正等待我回答,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个声音,难道是我听错了?
  可是我永远认得他的声音。
  我的泪意褪去,目光清晰起来,又看了一遍,正看到肖梅接起电话,歌声停止。
  忽然就有一种强烈的惊诧和不安的直觉在心中升起。我望着肖梅,她挂了电话,抬头看我一眼,发现我也正紧张地看她。她短暂犹豫了一下,越众而出走到我身前:“傅辉出了车祸,医院正传家属见最后一面。”
  

第二十九章

此行何日再相逢,珍重春寒客里身。――《梁祝》。
  我只呆了一瞬,即刻向门口跑去。跑了两步先踢掉高跟鞋,再跑两步扔掉了头纱,跑到门口时,我双手用力,将婚纱撕裂,只剩下内里作衬的紧身衣。突然又想起一个实际问题,于是我转身,向礼堂的另一侧招手,喊了声:“借车一用。”
  欧阳昕疾步跑至衣帽架旁边,翻出外套口袋中的车钥匙,他拿过来递给我,我点一点头便离去。他的声音由背后传来:“我送你过去。”肖梅也在背后喊着:“带上我。”我没有回头。我已经没有时间。
  我到医院的时候傅辉全身都是绷带夹板,缠得如同一个木乃伊。医生告诉我他酒后超速驾驶,在我们学校边上一条小巷子里超车时发生摩擦失控,人被甩了出去,要不是有头盔保护肯定会当场死亡。我猜,那可能是我们以前曾共度无数美好时光的那间乐器小屋所在的巷子。
  他,一直给我高贵的爱,有尊严的爱,也以同样的标准来要求我。他不会淋在雨中只为让我看见,他只会躲起来让痛苦将自己吞噬。
  我没有哭,很冷静地问医生他的情况。医生说现在很难说,有可能随时去世,也有可能成植物人,最好的情况也要瘫痪,依赖于治疗和病人的体质,病人自己的意志也很重要。
  肖梅紧跟我赶到,可是她没待多久,毕竟这样的事谁都帮不上忙。她离去时我把车钥匙给她,托她带给欧阳昕,再告诉他先安排我父母回家,并且不要来看我。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任何事。
  肖梅愣了一下:“你不回去了吗?”
  我摇摇头。老天爷终究还是怕我拿不定主意,帮我做了选择。

  肖梅这回踌躇了,她不肯帮我带钥匙:“这么重要的事,还是你自己去说比较好吧。”
  我说:“没关系,他一定能明白。”这么些时候的恩爱相处,我相信如今的他已经足够能理解、尊重我的选择。当然,想起这些,我心里是痛的。可是自从刚进来时第一眼看到傅辉开始,我已经对心痛这种感觉有点麻木了。
  我日夜守在傅辉床侧。零零散散有些人来看他,我已经记不住人,只觉迷茫。
  他的父母第二天赶到,带了医生过来的,马上专家会诊,可是结果跟我第一天听到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两位老人过来跟我说话,说知道我。我无暇顾及他们是怎么知道我的,只是说:“我们一定要救活他。”
  当天晚上我流产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医院在隔壁给我安排了一个房间,傅辉的父母住在另外的一侧隔壁。我躺在黑暗中,腹 痛如绞,疼得蜷缩住身子呻吟。可是我没有哭。
  我这么点点病痛都疼成这样,他此刻该是多么痛苦。可怜他连表达都表达不出,彻底昏迷。
  傅辉的父母还有工作,他们无法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于是他们留下医生,二老蹒跚离去,一再对我说“谢谢”。
  又过了数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傅辉醒来了一会儿。我高兴得跳起来,赶紧叫医生。
  他不能动。我很轻很轻去握他的手,医生却对我说他感觉不到。
  我赶紧问医生他能不能看得到听得到,医生说可以。于是我在他耳边说:“我会永远陪着你,你不许一个人走。”
  他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听到了。
  我继续说:“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会孤单死的,你不能总这么酷。”
  他只醒了半个小时就又昏迷过去。可是我觉得安心了很多。
  后来他醒的时候多了一些,每次醒来我都会跟他重复同样的话。我要陪着他。我无法把这样的他一个人放在世间,我不放心,所以我也开始特别爱惜身体,开始每天锻炼。
  刚开始来看他的人还挺多,也有歌迷,可是慢慢人就越来越少了。他父母隔段时间就来看他一次,不来的时候我每天给他们打电话。
  傅辉很久之后才能开始说话,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倾倾,我求求你,念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你杀了我吧。”
  我跪在他床前,说:“傅辉,你信不信你再说这种话,我先杀了自己给你看?”
  可是我说话并没算数,因为他又说了好几次,哀求着说了好几次,我也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傅辉的泪水,但我不能杀了自己,我只能坚强地活下去。我没有选择。
  又过段时间他才不再说这种混话,让我读书给他听。我难得听到他说话,尤其是提要求,所以每次都尽心尽力。
  他很少要求什么,甚至于饮水吃饭,他都不说,只能靠我自己揣摩。我不喜欢让他用吸管喝水,谁知道会冷会热啊,他又不肯说,万一呛到多难受。我每次都是亲口喂给他。我相信我的口腔喜欢的温度,他也会喜欢。
  我喂他喝水的时候,喂完了,还把唇留在他唇上挨了一会儿。我每次都这样多留一会儿,因为他已经不能起来吻我了,所以我把唇放在他唇边,如果他想要,随时可以够得到。那天他用舌尖碰了一下我的嘴唇,然后说:“你别光喂我,自己嘴唇干成这样。”我高兴得哭起来。
  我起来喝了一口水润唇,然后吻他,他回应了我。那是所有亲吻中最让我动心的一个。往日他喜欢用强悍的双臂箍住我,狠狠吮吸我的所有,我的唇转向哪边他的唇就会跟向哪边,不给我一点休息的余地。可是那些,都不如今天这个吻动人。虽然他即刻就后悔了。
  我笑他:“后悔了是吗?到底还是没抗住美人计啊。唉,早知如此,我早就使出来了。”
  他没有笑。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他对我说:“倾倾,你这样只会让我难受。你过你的生活去吧,我找个保姆就挺好的。”
  我将唇放在他唇边,说:“傅辉,你怎么到现在都不明白我?我在你身边亦步亦趋了四年,去英国之前坐了一夜火车,望你一眼才走。你真的不知道我爱你?”
  他看看我:“可是,倾倾,你已经结婚了吧?”
  我心底抽搐一下,随即断然否认:“没有,我在婚礼前后悔了,因为我发觉我还是爱你,我没有办法跟不是你的人共度一生”。我骗他了吗?没觉得。我确实是在婚礼前来到这里的,然后立刻改变了主意。如今的我,对他的感情已经远不如对另一个人多,可是,我无法放弃这样的他,我无法留他在这里然后与别人肆意欢笑,那只会让我痛苦,还不如跟他在一起心里好过一些。原来我这么自私,选择了伤害另一个无辜的人来保护自己。
  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正在想我,正在伤心?我不敢想下去。
  傅辉却依然有些疑惑:“真的吗?”
  “真的。”我断然回答。
  或许是我对他的十二年深情留下了优良记录,他终于相信了,然后笑了:“早知道我就不去飙车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把你娶到手了。”
  我看着他笑:“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
  他摇头,不再说话。
  后来某天闲聊,他似无意问起:“欧阳昕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又淋出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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