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越来越幽默》第2/13页


副厂长就起来了c当他看清提着自己衣领的是个警察之后,沾满了
唾沫的脸突然变得像路上的黄土一样。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软下去,多
亏警察提住了衣领才没让他再次瘫在地上。
后来,厂长坐着红色的桑塔纳来了,市里管工业的马副市长坐着黑
色的奥迪也来了。厂长脸上流着汗,眼里沁着泪,向工人们深深地鞠了
三个躬,直了腰后他发表演说,先怨市场无情,接着说自己无能,把一
家有着光荣历史的工厂办得连年亏损,如不停业,亏损更大,只好关门
倒闭。最后他还充满感情地提到了老丁,他历数了老丁的光荣,特别提
到了老丁再有一个月就到了退休年龄,但也不得不让他下岗。
老丁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头看了看宣传栏上的大红榜,一眼就看到
了,按照姓氏笔划排列的下岗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排在了第一名。他转
着圈子看着众人,仿佛小孩子寻找母亲,但出现在他眼前的都是一些灰
白模糊的同样的脸。他感到头晕,就蹲在了地上;蹲着很累,就坐在了
地上;坐了几分钟,便咧开大嘴哭起来。他的哭比女工们的哭更有感染
力,工人们都面色沉重,眼窝浅的跟着哭起来。他泪眼噱陵地看到和蔼
可亲的马副市长在厂长的陪同下朝着自己走过来,便慌忙止了哭,双手
一按地,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副市长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沾满
泥土的手,他感到副市长的手柔软得像面团,仿佛没有一点骨头。他赶
快将另外一只手也伸过去握住副市长的手,副市长随即也把那只空闲的
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这样他们的四只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听
到副市长亲切地说:
“老了同志,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谢您!”
他鼻子一酸,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马副市长说:

“有事到市里去找我。”

市农机修造厂的前身是资本家的隆昌铁工厂,当时的主要产品是菜刀
和镰刀,公私合营后改名为红星铁工厂,五十年代生产过名噪一时的红星
牌双轮双挪犁,六十年代生产过红星牌棉花播种机,七十年代更名为农机
修造厂,生产过小麦脱粒机和玉米脱粒机,八十年代生产过喷灌机和小型
收割机,九十年代从西德引进了一套先进设备,生产马口铁易拉罐,厂名
也改为西拉斯农业机械集团,但人们还是习惯称呼它是农机修造厂。
那天与马副市长热烈握手后,老丁沉浸在一种既幸福又空虚的感觉里,
好像年轻时刚从老婆身上下来似的。面对着警察、市长和厂长,烦躁不安
的工人们渐渐地心平气和了。他无意中为工人们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
他听到厂长对工人们说:论资历,你们谁能比老丁老?论贡献,你们谁能
比老丁大?人家老丁不吵不闹地服从了安排,你们还有什么好吵好闹的?
马副市长也对工人们说:同志们,希望你们向了师傅学习,顾全大局,不
要给政府增添麻烦。政府会积极创造就业机会,让大家再就业,但在机会
没创造出来之前,大家要自己想办法,不要等靠。副市长激昂地说:同志
们,我们工人阶级的双手能够扭转乾坤,难道还挣不出两个馒头吗?
副市长坐着黑色奥迪走了,厂长坐着红色桑塔纳走了,连衣冠不整的
副厂长也开着他的白色切诺基走了。工人们吵了一阵,便各奔了前程。吕
小胡朝着宣传栏撒了一泡尿,然后对正将身体依靠在一棵树上的老丁说:
“师傅,走吧,呆在这里没人管饭,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啦!”
老丁向看大门的老秦点点头,推上他的大国防,走出了厂门。他听到
老秦在身后大声地说:
“丁师傅,你等等!”
他站在大门外边看着这个从中学退休后到这里来看大门的老秦小跑着
过来。大家都知道老秦有很硬的关系,所以才能在退休后找到看大门发报
纸这样的轻松差事多挣一份钱。他站在老丁面前,从口袋里郑重地摸出了
一张名片,说:
“丁师傅,我二女婿在省报当记者,这是他的名片,你可以去找找他,
让他在报纸上帮你呼吁呼吁。”
老丁犹豫了一会,但还是伸手接过了名片。他向老秦道了谢,骗腿上
了大国防。只蹬了半圈他就感到腿酸得难以忍受,身子一歪就倒了。沉重
的大国防将他的身体压住,使他动弹不得。老秦跑来,把他的车子搬开,
将他拉了起来。
“没事吧,丁师傅?”老秦关切地问着。
他再次感谢了老秦,推着自行车,慢慢地往家走。四月里和暖的小风
一缕缕地吹到他的脸上,使他的心里空空的,甜甜的,有一点头重脚轻的
感觉,好像喝了四两老酒J杨花似雪,结成团体,在马路边上滚动。一群
鸽子在天空中转着困子飞翔,哨子凄凉而明亮,声声人耳。他没感到有多
么深重的痛苦,眼泪却像小河,哗哗地往下流。路过他家附近那个街心公
园时,一个追球的小男孩俗得懂懂地撞到了他的大腿上。他感到腿像触电
似地麻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坐在了马路牙子上。小男孩抬起头,看着他的
脸,问:
“爷爷,你为什么哭?”
他抬起衣袖擦了睑,说:
“乖,爷爷没哭,爷爷让沙土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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