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第167/176页


  他那般沉默,从前是,那次冲突后更是。他望向她的狭长眼眸中总是深沉,却没有半点诉之于口的欲望。
  他习惯将情绪掩藏,她也早已习惯不问,并且深知没有必要。
  不是每段故事都有结局的必要,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萧子熠在一个风雪天气中下了山,天地灰蒙蒙一片,人行走在其中,身影如同一抹孤鸿,欲断而未断。
  她站在山门,看着他逐渐走远,消失在视野之中。
  于是避无可避地回想起,从前她每年下山的时候,他也站在相同的地方目送,天上亦时常落着这样的雪。
  原来从这个位置,可以望得这么远,整片山麓都尽收眼底。
  他每回这样孤身立在此处,是怎样的心情呢?
  站在原地,看着另一个注定不会回首的人慢慢走远,直到消失在天地之间。眺望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守望的残忍也被无限拉长,这不能不说是种刑罚。
  但这份刑罚关乎了所念的人,里面就又透露出慈悲。
  清清不再去想这个,因为紧接着,她也要离开昆仑。
  送师父回这里是润月真人的建议,他说宗内寒洞最适合长时间静止调养,于是她千里迢迢,将师父送了回来。
  掌门默许了一切,即使当初并不怎么愉快,但他仍欣然迎接了自己的前大弟子,哀叹了一番清清没听懂的话后,亲手将弟子放置进了洞中。
  师父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无虞,而彻底好转,则需要她的努力。
  “去更远的地方,读更丰盛的情感,人心是世间最复杂、最美妙的东西。你去体会它们,然后一一返还于我。”
  “我的意识苏醒不久,必须得到一定的愿力才能继续维持。你若做得好,最快三年,我便能重新获得力量――足以最大程度满足你心愿的力量。”
  “你也不想师父只能永远呆在寒洞里,是吧?我要解决的人,也是你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小姑娘,不要让我失望。”
  她在天气开始转凉的时候下了山。
  先是回了小霜观,那里空无一人,小白也不见踪影,所有物件陈设上都落了薄薄一层灰。只有后院的桃树,还在不厌其烦地抽长出新的枝叶,在秋风中瑟瑟着。
  她又去了山脚,拜访了老朋友们,阿牛见到她,就像是见鬼一般,口中呼个不住。小桃倒是尖叫着扑上来,又掐又拧,反复确认她是不是真的。
  阿牛更黑了,也更壮了,小桃却依然是老模样,粉润的脸,圆圆的脸。他们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清清很快就瞧出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不同了。
  她不过狐疑地扫了两眼,小桃的脸便刷的通红。
  原来是好事将近了。
  可惜,她大概是没有机会喝上一口喜酒,即使他们有心邀请,那时她也不知置身于这浩渺天地的哪一处。
  从苏记布庄出来,意料之外的,她碰见了庞世光。
  他在人流中慢慢走过,仍是清朗温润的样子,同身侧的一个姑娘低声说话,他那么专注又柔和,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拐角处的她。
  清清看着他们并排走过,轻轻地笑了,她想起了关于这个青年的、不太雅观的别称。
  起这个别称的人,她已经相当一段时间没再见到,但她经常会想起他,在这种奇妙而怅然的时刻。
  庞世光的婚期在明年年初,已经走完大部分步骤,这是先前小桃透露给清清的话。
  小桃在说这些事的时候,眼中是兴奋又羞涩的光泽,因为旁人的幸福美满,也许更多的,是来源于对自己身边人的期待。
  女孩脸上的红晕可爱极了,她一边说,一边偷瞥身旁的少年。清清不动声色地别过眼,几乎无法直面这份圆满。
  真好,有情人能执手相伴,真是这红尘世间,不能再好的事了。


第130章 清远(下)
  八月中,是清清十五岁的生辰。
  她对这个日子其实没有太大的期待,以往这个时候,不过在观中和师父吃碗面,再听他唠叨上半个时辰,就算是庆贺。
  往前一些的时间,她在昆仑山上,只有亲近的几个同门知晓她的生辰。那天即使有课业,他们也会偷溜出来玩,在雪地里嬉闹,在夜晚分享一锅热汤。
  再久远一点,便是更加模糊不清的记忆。
  她在漂亮古朴的府邸中,坐在母亲怀里快活地吃糖。母亲大多数时候很忙碌,而那天却愿意花一整日来陪着她。
  即使它标志着成长和更迭,清清也对此没有太大感觉,她是在一岁岁地长大,但这并不需要一个什么仪式来代表。
  这一天能与亲近之人呆在一处,才是最叫她欢喜的。
  今年却不能,所以她也不再期待。
  彼时她孤身坐在窗边,望着屋檐下淋漓流淌的雨水,屋内烛火未亮,外面已是黄昏时分,一切在雨中更加昏暗朦胧。
  满世界都是雨声,甚至听不见夜鸦啼鸣,巴山的夜雨,向来如此凄清。
  她像浩渺雨水中的一艘孤舟,未见前路,亦无法回首归途。
  少女的手指叩在冰凉木桌上,一下一下地响,她想着有个人曾说,要在这一天送她一颗珍珠。
  结果珍珠没见着,人也干脆没影了。
  大千世界,他们是风浪中的两片小小浮萍,有过短暂的聚首,但很快又被水流裹挟而去。
  但风浪终会平息,浮萍亦能破开乱流。
  黄昏已尽,窗外终于失去光亮,少女坐在暗色和水声中,轻轻对自己祝愿。
  期许一个过于遥远的明天。
  如蒙阶盖丽所说,清清后来去了很多地方。
  掌门给了她内宗玉佩作为信物,她既能扮作远游的道人,收取钱财替人排忧解难,又能是昆仑宗内下山游历的弟子,以除妖降魔为己任。一路走来,虽有坎坷,但大体也算顺遂。
  那把“雪月”兜兜转转,最终被裴远时留在了苏府,意味着要还给她。她要交给萧子熠,对方却也拒绝了。
  “前路慢慢,它能护着你。”
  清清便带着透白的长剑上了路,她的剑术虽称不上精进,但仍用这把锋利又漂亮的剑器,杀过一些不怀好意的人。
  第一次,是在遥远的沙漠中,她出了玉门关,在一个繁星亮如昼的夜晚,碰上一伙剪径马贼。
  在那之前,她才从一处诡谲山庄内死里逃生,山庄内机关重重,几个同行之人又屡屡互相翻脸倒戈。她早已被这委托弄得疲惫不堪,满腔的郁结之气无处可发,便撞见了这伙为非作歹之徒。
  匪徒们骑在马上,打着呼哨将她团团围住,马发出的粗喘,阔刀摩擦的声响,在寂静夜中分外分明。
  夜里的沙漠寒风彻骨,她用厚厚的头巾裹了面,但仍能从身形看出并非成年男子。
  他们嬉笑着逼近,用卷舌和鼻音格外多的语言大声嚷嚷着,清清听懂了一半,大概是要她摘下面巾,放下佩剑。
  她照做了前者,布料解下,被她随手一扬,被风席卷着飞走。
  露出的素白面容和澄澈的眼,让周围的马贼瞬间兴奋,夹杂着脏话的侮辱话语还未出口,少女却将手中剑高高抛起。
  晶莹的剑身在星光照耀下更显亮色,它旋转着向上飞,而后稳稳地在空中停住了。
  马贼们一时惊诧,却又听她念出一长串咒语,低沉诡异,宛若毒蛇吐信时的嘶嘶声。
  再然后――
  便是万千剑雨洒落而下,刺入皮肤,搅动血肉,惨呼在这片亘古沙漠中传了很远,群星静静照耀着不太分明的血色。
  天亮之前,清清选了匹他们骑来的最强壮的骏马。不知是不是因为目睹了夜晚的一切,它显得格外乖顺。她毫不费力地爬上马背,缠好头巾,策马而去。
  留下被黄沙渐渐掩埋的残肢断臂,以及正徘徊等待啃食的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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