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第47/176页


  清清迟疑道:“这――似乎是件好事?”
  陈仵作又叹一声:“若是某一天,这个梦越来越长,已经叫人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甚至再难醒来,这,定是件极大的坏事了。”
  一个时辰之后,义庄,清清见到了陈仵作口中的那个人。
  本来以为,会是个被梦魔魇住,迟迟不醒,只能在睡卧在榻上苟延残喘的老者……
  当她掀开遮光的床帘,看见榻上静卧着的一位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很是有些意外。
  榻上的男人神色平静,面容安详,似乎只是在闭目小憩,一点也不像伺立在一边的老仆邓伯口中说的那般,已经昏睡近十日了。
  邓伯是苏先生的老仆,他说,苏先生今年三十有六,被这梦魇之症缠上,已经有九年之久。
  九年前,苏先生因仕途坎坷,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终日恹恹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但某天,他午间休憩过后,神色轻松了不少,一反常态地同邓伯说笑了几句。
  见主人振作,邓伯自然欣慰,他试探着问询这是因何事欣悦,主人只微笑不答。又过了小半个月,邓伯发现,主人松快的时候不多,但总是在休息之后――无论是小憩片刻还是夜晚就寝。
  人睡足了,精神头自然也足了,邓伯并未把这点发现往心里去。
  直到半年过后,主人某日睡了五个时辰才起。
  这实在是件十分稀奇的事,他向来严于自律。
  自陪同主人进京赶考那年起,邓伯就没见过他迟于鸡鸣起身,阅书弄墨,日日不辍,即便是休沐也绝不例外,从未惫懒过一次。
  虽然主人如今不过鸿胪寺一小小主簿,但邓伯觉得,他比京中那些个成日只知道斗鸡走狗,靠祖辈荫蔽才能谋得一官半职的纨绔子、不学无术,脑内空空的草包官好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天快至日中,主人卧室门仍紧闭,邓伯忧心忡忡,在院内踱来踱去,想敲门又怕扰了清净,正焦急不已时,门一下子从里面被打开了。
  邓伯还是会时常想起那日的主人,当时他年仅二十七,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因丁艰之痛、同僚之妒、圣人之厌而白白折损了精神,在一个主簿的位子上蹉跎了好几年时光。
  不得志的、沉默寡言的青年推开了门,邓伯忙回头看他,却发现台阶上的人眉目舒展,眼角含笑,青年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看着墙外飞过的柳絮笑道:“‘乱絮迷春困不醒’,我今日,是被这好春光困住了。”
  邓伯并不算识得多少诗书,他隐隐觉得这句“乱絮迷春困不醒”并不是指眼前春光那么简单,但他无法去细想,因为台阶上迎风而立,长眉入鬓,清朗卓绝的青年,让他想到了另一句诗。
  “风起松愈静,雨来竹更青。”
  这里面有主人的名字,主人当探花使策马游杏园的那年,整个长安都在传颂这句诗,传颂那个如青松般疏朗清俊的少年探花。
  苏松雨,这名字实在很衬他。
  长安的花开了又谢,名噪一时的探花郎如今不过是个失意主簿,就连邓伯都快忘了这句写他主人的话。
  直至今日,他在这个柳絮漫天的深春午后,看见青年眼中好像又有了当年的神采。
  他很为此欢欣鼓舞。
  邓伯知道,即便是振作了精神,主人也绝不会入官场厮杀,成天做一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并不指望主人能位居多高的位子,这不是他的心意。
  他大概率还是同从前那样,看看书,写写字,侍弄侍弄庭院中的花草――同今日一样笑眯眯地侍弄花草,总比过去阴着脸侍弄花草强,邓伯的愿望可谓十分朴实了。
  但他如此朴实的愿望终究也落空了。
  他家主人欣然踏入了官场,那些尔虞我诈、党同伐异之事,做得十分顺手且擅长。
  升迁的诏书一封一封的来,短短七年,从主簿到少卿,从鸿胪寺到都察院,邓伯恍然觉得,他年那个阴郁低沉,势不同流合污的青年似乎从未存在。
  如果说有哪一点未曾更改,就是这么多年,主人一直未娶亲,更未有女子近过身。
  以及,他越来越嗜睡。
  从偶尔的五个时辰,到动辄七八个时辰的睡眠,邓伯起先不安,劝说主人就医,却被搪塞过去了。
  “平日里同人打交道已经是十分劳累,某也没旁的癖好,不过睡睡觉,黑甜乡里找找清净,有什么不可的?”
  待他极和气的主人自称“某”,便是十分不耐了,邓伯便住了口,再没提起过此事。
  到后来……他甚至能一睡一天……
  像是知道自己会睡很久似的,他事先总会将大小事务打点好,再上榻安眠,是以旁人只知苏少卿喜静,总会有段时间闭门不出,却不知他实则是昏睡过去了。
  既不影响日常事务,邓伯更不好规劝,况且,如此长时间、不规律的睡眠,也未影响主人身体,甚至每每醒来,全无一丝久睡后的乏态,反而神采奕奕,步履轻健,比平日里更有精神。
  这实在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他收拾书房,无意中翻看到一些主人同他人唱和的诗篇。
  文人以诗结交,和友人互相赋诗是很稀松平常的,但看着纸张上的落款,邓伯怎么也觉得这事平常不起来。
  落款是清竹居士。
  一个早该在景和十一年的大火中丧生的人。
  邓伯毛骨悚然。
  那个清竹居士,邓伯认得,是主人早年时候相识的,主人初到长安时,二人便认得了,似乎还算投契,偶尔交游。
  但也仅仅是“偶尔交游”而已了。
  毕竟,那“清竹居士”是个女子。
  再怎么样,男女之间,也不该交往太深,纵使她以青竹自诩,但终究也是一介女子,是要嫁人的,若将来的夫家知道她同其他男人曾经交往过甚,总是一桩麻烦。
  好在这女子有一些雅名,并不是那等轻浮子,邓伯并不介怀主人同她的这段交情,更何况后来女子故去了,邓伯便几乎忘了这号人。
  那场大火,已经过去多久了?五年?六年?
  邓伯看着纸上的落款。
  “清竹居士”四个字,清瘦刚劲,不作其他。
  于是邓伯又想起,当年清竹居士的名气,并不仅仅是“有一些雅名”,圣人曾经赞过她的字:“瘦而有味是为清,摧而不折是为竹,清竹二字,当衬。”
  他当下有些疑惑,而这个疑惑,时至今日,也未有定论。
  一个女子,到底能不能当得起清竹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自然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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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少卿
  “一个女子,到底当不当得起清竹二字?”
  清清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
  她什么也没说,裴远时却知道,师姐有些不悦。
  不然,她不会这样笑,微抿着唇,嘴角往上勾,眼睛却定定地看着仍喋喋不休的人,一语不发。
  坐在对面的邓伯毫未察觉,他自顾自说着:“当时我虽诧异,到底不敢拿此事去询问主人,只当,那些往来的书信是从前的物事。”
  元化二十五年,苏松雨任光禄寺少卿。
  案牍劳形,偶有闲暇之时,他既不饮茶弄墨以作消遣,更不出入青楼楚馆之地,只愿在卧榻之上酣眠。
  久而久之,这与众同僚格格不入的做派引起了些许议论之声。
  有人说,苏少卿以当年名动长安的探花身份自傲,不愿意同人交际;有人说,苏少卿早年家中遭了变故,早就不稀罕这点享乐,他参透了红尘,或许过两年就要遁入空门了;还有人说,少卿至今未娶,平日里更是女色不近,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实际上,这些年他一直金屋藏娇,养了个美娇娘在后宅,因为那娇娘身份特殊,才不敢为外人道……
  风言风语,自然也传了些到话题的主人公耳朵里,苏听了,只淡淡一笑,不作回应。
  某日,有友人来府上拜访,苏少卿和他在书房对弈,邓伯侍奉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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