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画眉》第7/21页


  陈诀放下纸来,只觉得心荡神驰。虽不知这杭州是在何地,但看诗中柔美清丽,词句委婉,想起画儿平日里脱俗潇洒,聪慧机敏,再想起方才见她女装出尘风姿,不由越发心动。   
  翠鸟清脆鸣声传来,又有信至。
  “可总算回来了,姑娘盼了好几天了呢。”晴霜伸出手去,让那鸟儿落在她手上,取下鸟儿脚上的小信筒。
  “可回来啦!”画儿见有信来,便跑着从厅中出来,急急问晴霜要了信看。前几日另一只翠鸟带了静敏的信来,说自她走后,京中一切如常,不必担心。画儿与长公主几番鱼雁往返,两人越发惺惺相惜,又都是不爱繁琐礼节的人,只彼此以姓名相称罢了。长公主闺名“静敏”,“静”字用了兄弟排行的谐音,“敏”字却是称赞她才思敏捷。这只翠鸟,带来的是柳府的消息,说是七绝谷的医圣到了京城,现居柳府,还要在京城盘桓上几个月来。画儿许久未见医圣,想念得紧,只不能回去见了。
  两人正看信间,忽然晴雪急急的奔过来:“姑娘姑娘,不好了,紫霄府送了诊金和谢礼来!”
  “那有什么不好?咱们游历天下的钱有了着落,怎么反说不好来?”画儿笑问。
  “姑娘,谢礼里面,有一对大雁。”此话一出,画儿和晴霜全变了颜色,再笑不出来。
  按着帝国的礼节,大雁是不能随便当成礼来送的,只能是两家订亲时,男方送到女方家的聘礼与信物。据她所知,陈诀已有了一妻二妾,紫霄府送来大雁,却又是什么意思?画儿收下诊金谢礼,那是她应得的。那对大雁自然是交由送谢礼来的管家退了回去。
  越想越不对劲,心中的不安累累叠加,古人说的不错,有备无患。与晴霜晴雪忙忙的把细软衣物收拾好,包成了简单的行李,只恐事情有变,来不及准备。   
  有人敲门!画儿惊跳起来。
  晴霜将她按下,倒了杯茶给她,自去开门,却是之前那两个在陈诀昏迷时在此照顾的那两个丫鬟。
  “姑娘万福。”两人蹲身行礼:“夫人请姑娘过府说话。”
  “是陈夫人吗?”画儿勉强笑笑:“请恕我身体不适,不能赴约了,改日再登门赔罪。”
  “夫人让奴婢们带话给姑娘说,只要姑娘在江南一天,便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姑娘是聪明人,请姑娘过府说话。”两个丫鬟不退反进。
  画儿一听此话,便知道今日此事不能善了,便又强笑道:“那请两位姐姐稍等片刻,我去换了衣裳就来。毕竟陈夫人请的人是个‘姑娘’,我如今男子装扮,却不合礼数。”言毕,便和晴霜晴雪回内室去。
  在内室换着衣裳,三人都不说话。晴霜晴雪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方才听出七巧堂外有许多轻健敏截的脚步声,便知道今日是走不掉了。即使走的掉,正如那丫鬟所说,只要在江南,就逃不出紫霄府的手掌心,如今之计,唯有赴约去。到时见机行事罢了。画儿心渐渐稳定下来,方才自己心中大乱,如今镇定下来,才觉得有点底来。横竖自己在上京时连那个人也面对过了,今日凭她出什么招数来罢。再说两人的根本目的却是一样的,陈夫人自然是不想再让丈夫娶妾的,她也断不想嫁给陈诀,到时将自己意愿说清楚了,看陈夫人如何说就是。   
 梨花院落溶溶月
  马车辚辚的走着,车旁护卫丫鬟们跟了一大群。街上百姓看到车上的紫霄府标记,只当是紫霄府的夫人千金出门,不由都投以羡慕的眼光,却不知车中人此刻心如在焦炭上烤着一般。画儿和晴霜晴雪坐在车中,三人不约而同想起在柳府的那一夜来。也是这般的忐忑不安,猜疑惧怕,只是那晚三人全身而退,只不知道今天会怎么样。晴霜晴雪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护得姑娘平安,画儿却在想着最坏的打算,起码要让晴霜晴雪脱身。主仆三人各有所思,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停下,丫鬟们在外面说道:“请姑娘下车。”三人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山庄,但见山庄大门紧闭。丫鬟上前敲了门,赭漆的大门缓缓打开,开门的媳妇见人来了,便行礼说道:“姑娘万福,夫人等候多时了!”
  陈诀的正妻,紫霄府的当家夫人自然不是一般的人家出身。陈夫人的父亲,是侬城所在的天府郡的节度使。母亲是御封的一品诰命,许国公夫人。也只有这样的人家,才养得出这样的闺秀。画儿打量了眼前雍容华贵的少妇,不由在心里暗暗称赞。自己在柳府住了那么些天,也见过不少来柳府拜访的千金小姐官家夫人,其中竟没有及得上这位夫人的。柳叶眉,丹凤眼,红丝撒洋绣罗袄,双衡环坠玫瑰裙。
  两人相见,彼此都在心中暗暗称赞。陈夫人先行开口:“柳姑娘,请。”   
  “陈夫人,如果我想的不错的话,夫人应该是为了那对大雁一事,才迂尊降贵,和我见上这一面的。夫人应该已经知道,我托贵府的管家将那对大雁带了回去。”画儿想了想,还是先开口表明清楚立场的好。再没想过给人解个毒又牵扯出这么多的,这件事真真是讨厌至极,越早解决越好。
  “那对大雁一事,管家已经回明与我知道了。我有个疑问想请问姑娘,外子是江南首富,家财万贯;相貌虽不能说是美男子,但也是清俊端正的。姑娘难道一点不动心?”陈夫人含笑优雅地在主位上坐下。
  画儿略想了一想,方说道:“不瞒夫人,也曾有比陈公子条件更好的人对我有过此意。”
  “那姑娘又为什么拒绝呢?难道姑娘心中,另有所爱?”陈夫人好奇的问。
  “不是这个原因。只是那求亲之人非我所爱罢了。”画儿话中有话。
  “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瞒姑娘,往年府中也曾请到过一位神医国手,他诊出外子所中胎里毒是那‘寸相思’,自然也是能施千针结络的。我以千金求他,他不肯为外子医治,只飘然而去,说是不愿管豪门大户这等钩心斗角的事。那样的老人家,尚且不趟这混水,却不知姑娘为何愿意为外子医治?”陈夫人静静的问。
  “夫人,我自幼无父无母,是一位长辈将我养大,养育之恩无以为报,陈公子与那位长辈十分相像,如今我与那长辈天人相隔,不能尽孝,便医好了与他相似的人,也略表寸心。不瞒夫人,若不是陈公子长的像他,我也不肯趟这混水的。”画儿诚实地说。
  “哦,原来如此。”陈夫人端起侍女奉上的香茶,轻轻的啜着。
  “夫人,您不想让丈夫再娶,我对陈公子也无意,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画儿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陈夫人打断:“姑娘又怎么知道,我们的目的一样呢?”
  “啊?”画儿反愣住了,只听陈夫人轻轻笑道:“这座别庄,原是我出阁前,家母用几十年攒下的体己,在侬城外为我购的。连外子也是不知道的。我原是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用到它,不想为姑娘开了这例。”   
  “姑娘应是知道,外子连我在内,娶了一妻二妾。”陈夫人走下主位,在厅中慢慢地踱着步,但见罗裙掀处,双钩盈盈,步子踏得沉缓无比。“外子年已三十,膝下二男二女。那长男和长女是我所出,次男和次女是二房所出。”
  画儿和晴霜晴雪看着陈夫人,都不甚明白,她说这个来干甚么?
  “柳姑娘,按着帝国礼数,纳妾,需要正妻同意。虽说是女子应当三从四德,以夫为天,但对于纳妾一事,也需慎重。丈夫喜欢是一回事,只是,我要为自己的儿女打算。”陈夫人慢慢的说,画儿和晴霜晴雪听得一头雾水。
  “我与外子成亲十二年来,连带柳姑娘这次,外子向我提起过四次要纳妾的要求。每次外子提出后,隔天我便会端一杯清茶,到他书房去问,若是我不同意,那又当如何?第一次,他向我说,要纳红香院的头牌姑娘为妾。我端了茶去问,若我不同意,夫君又待怎样?他只笑笑,说不同意就算了,那杯茶在手中拿的稳稳当当。后来,我让那个姑娘进了门,也允许她为陈家生了一男一女,坐稳了陈家二夫人的位子。”陈夫人面含微笑,娓娓道来,画儿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第二次提出要纳妾,是要娶侬城北张员外家庶出的小姐。我又端了茶去问,若不同意,又待怎样?这次,那杯茶洒出来了三滴。后来,我让张小姐进了门,但永远不会让她生下陈家的子嗣。”陈夫人的声气依然柔媚,但画儿却听出了里面隐隐的狠厉。
  “第三次,他说要娶我的表妹。我又去问,这次,那杯茶洒出来了半杯。我没有让表妹进门,后来又寻了个人家,怂恿姨母将她嫁了出去。第四次,也就是柳姑娘的这一次,我去问夫君,结果,”陈夫人缓缓转过身来,眼神是刀锋一样的凌厉:“这次,那杯茶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我母亲虽然是赫赫的国公夫人,但是却得不到丈夫的怜爱。父亲所有的宠爱,都让姨娘占了去。在家中时,也是姨娘所出的子女受父亲宠爱。出嫁前,母亲教了我这个法子,只说若有一日,那茶杯摔在了地上,就下手除掉那个女子,万万不可心软。这座别庄,为的就是这么一天。”陈夫人重又坐回了主位上,静静的说道。画儿只觉得浑身冰凉,她原先只以为陈夫人找她来,是来掂掂她的斤两,给她一些警告,再没想到,竟是要下毒手!晴霜晴雪抢上两步,已护在了画儿身前。“今日见过姑娘,我更肯定,母亲的想法真真是一点不错的。姑娘莫怪我今日心狠。”双掌一击,已有十几个手持锋刃的大汉在厅外围了过来。
  真是人越是到了绝境,潜力越是激发了出来。这等生死关头,画儿的思绪反而清明,急喊一声:“且慢!夫人如此做法,难道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哦?此话怎讲?”陈夫人听画儿如此说,挥手令那群人止住脚步。
  “夫人在邀我到此之前,难道没有仔细查探过,我的身家来历吗?夫人可知京都柳府?”画儿现在只愿拖得一时是一时。
  “京都柳府,皇亲国戚,当朝第一世族,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陈夫人微微一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姑娘也姓柳,难道和柳府有什么关系不成?”画儿颔首,只见陈夫人眼中先是犹豫之色,接着却是更凌厉的杀机。
  “夫人今天若是在这里杀了我们三个,柳府定不会善罢甘休。杀人灭口,虽然是个好法子,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夫人怎么能保证这件事情,永远不会传扬开去呢?一旦让人知道了,后果是什么,我想夫人比我更清楚才是。而且,我对陈公子,完全没有爱慕之心,对夫人实在没有什么威胁。但此事若是让陈公子知道,那夫人在他心目中,贤妻良母,温婉可人的形象可都全完了。夫人的儿女,从此有了一个杀人犯母亲。请夫人细想一想,这到底值不值得。”画儿抓住时机,先以柳府震慑,再以陈夫人最看重的丈夫儿女来动之以情,争取更多的活命机会罢。
  “这……”陈夫人两道柳眉蹙起,果然迟疑了下来。
  “还请夫人三思。”画儿再接再厉,补上了一句。   
  “这――又是什么?”画儿瞪着眼前的托盘,托盘上放着十杯酒,酒杯,酒色看上去一模一样。
  “柳姑娘,这是我最后的限度了。”陈夫人微笑着解释:“这十杯酒中,有九杯下了毒,而且下的还是姑娘熟悉的‘寸相思’。据我所知,中了‘寸相思’,也只能用千针结络来解,再没有别的法子的。千针结络,要下针极准。‘寸相思’入口,剧痛立刻发作,姑娘定是再没有那个精力来解毒的。外子的生母原是小妾,便是被大房下了这毒而死,临死前产下外子。这十杯酒中,便是我也不知道哪一杯中是没毒的。姑娘从这十杯酒中挑上一杯喝下去,若是正巧喝到了没有毒的那一杯,我便放你们毫发无伤的离开。自然,姑娘也是要发誓,不对他人言说此事的。若是不巧,喝下了有毒的,三位便埋骨在此罢。”
  “那,我若是不喝呢?”画儿问了一句。
  “姑娘不为自己想,也为你这两位侍女想一想罢。”陈夫人安然说道。
  “姑娘――”晴霜晴雪要说话,却被画儿止住。她说的对,再走投无路,也要赌一赌,一定要保晴霜晴雪平安出去。她们虽然身怀武功,但毕竟是女儿家,外面那么多大汉,想来是敌不过的。只是,十分之一的机率,实在是太小了。
  “夫人此话当真?”画儿心里拿定了主意,抬头问道。
  “自然。我虽是女流,但也知道说话算话的道理。”陈夫人也庄容说道。
  “那好,我相信夫人,也还望夫人不要让我失望才好。”画儿颔首说道,随手从那十杯酒中拿了一杯,毫不犹豫的灌了下去!
  “姑娘――”晴霜晴雪失声惊叫。   
  半刻钟,一刻钟。
  二刻钟,三刻钟。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像姑娘这样的人,真是我生平仅见。”陈夫人终于开口,眼中有着惊叹。
  “我们可以离开了吧?”画儿扬眉问道。
  “希望姑娘遵守承诺,不要告诉他人,也不要报复。马车停在庄门外,姑娘的侍女应会驾车吧?”陈夫人颔首。
  “多谢,我答应夫人的事,就一定做到。”画儿转身,带着晴霜晴雪往厅门口走去。走到厅门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声音:“柳姑娘,我希望你能够答应,离开江南,在未出阁时,不踏入江南半步!”画儿颔首,带着晴霜晴雪按着原路出了庄。
  庄门在她们身后闭上,看着眼前的马车,晴霜晴雪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身上早出了一身冷汗,此时才终于松懈下来。
  “姑娘,我们真是好运气!竟真捡到了那杯――姑娘!”晴霜晴雪惊叫着,扑上去抱住了吐血倒下的画儿。
  “快走……回七巧堂......”   
  马车在官道上飞驰着,晴雪驾着车,晴霜在车厢中,抱着昏迷的画儿,小心翼翼地不让扎在穴道上的银针偏离。那日匆忙驾车回到七巧堂,幸好细软已经收拾了,行李也装好,姑娘抖着手为自己的主要大穴扎上银针,抑制住“寸相思”的毒性,便痛昏了过去。昏迷前交待回柳府,医圣在那里,他也会千针结络的。自己便和晴雪赶着马车飞奔了几天几夜。昨天清早赶到了春江渡口,包了一艘小船,用最快的速度过了春江。姑娘这几日来,时昏时醒,昏迷中痛的受不了,身体便开始痉挛抽搐。谁又能想得到,那陈夫人竟这般心狠,姑娘善心医好了陈公子,得到的又是这样的回报?只祈求上天,保佑姑娘平安快到柳府罢!   
  一向平安宁静的柳府,这一日乱成了一团。主子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下人们来来去去,匆匆忙忙。柳府的夫人姑娘们,此刻都坐在风雨园的大厅里,除了比较镇定的长宁和大少夫人没有哭外,别的手里都捏着手绢。
  “这好好的一个人,也不过去了江南半年,怎么回来成了这个样子?”太夫人顿着手里的拐杖,又气又急又是伤心。一边的绿云边淌着泪边给太夫人擦眼泪。
  “晴霜晴雪说,是中了天下第一剧毒‘寸相思’,是一路疼回来的。我可怜的画儿,怎么这么命苦?”当家夫人干脆用手绢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
  “大家都先别慌!有医圣在,画儿肯定是能医好的。祖母,母亲,嫂嫂妹妹们且先擦一擦泪听我说。”长宁深吸口气,定下心来。“第一,咱们先着人去安排画儿调养身子的事儿。我瞧画儿的毒,即使解了,也要调养好一阵子,咱们遣人先去安排妥当了,往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第二,要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她们这么一路急急的从江南奔回来,一回来又这么慌张的拉了医圣去解毒,也没有来得及跟咱们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画儿的毒解了,咱们叫来晴霜晴雪,细细的问清楚,到底是谁下的毒?为什么要怎么做?下毒的人要是有理,那便罢了;若是没理,咱们定要他也看看柳家的手段!竟敢下这种歹毒的药来!”长宁说到这里,也不禁动了真怒。她平日里最是端庄稳重,不肯轻易发脾气的,今日看了画儿的惨状,也不禁急火攻心。
  “大姐说的对!谁敢怎么大胆?真是没有王法!”长亭和长乐同声附和着,众人也都称是。现下只等医圣解了画儿的毒,再叫晴霜晴雪来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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