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104/156页


  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解开兜帽,放在一旁,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你急匆匆让人进京找我,所谓何事?我只告了五日病假,去除路上时间,并不能在黎州待太久。”
  若此时有肃王府的人在此,定会震惊认出,这名与内阁大学士夜间幽会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帝的贵妃,肃王府如今的王太妃。
  “东厂简直是欺人太甚!”王太妃咬牙道,“我寄信给你之时,他们尚只是在王府周围徘徊不去,但就在前日,也不知是不是收到了京城的消息,突然态度大变,直接将整个王府围了起来,绑了王府的管家等人,要强逼他们去清点田地!我们的府兵也不是吃素的,直接与东厂的人打了起来,结果,结果那东厂的人出阴招!竟敢、竟敢偷偷潜入暄儿的书房,偷了他的书,还扬言若是暄儿不让府兵退下,他就将书页上的文字公之于众!”
  宋长炎道:“什么书页,如此重要?”
  王太妃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她保养得很好,已近四十的妇人,仍有万种风情,一双美目中泪光闪动。
  宋长炎看她这幅样子,便知那书页上多半写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以致于都无法去追究东厂中人的偷窃行为。
  “暄儿现在怎样?”
  王太妃擦了擦眼泪,忙道:“他让府兵退下了,由着东厂率人去清丈,现在在府里安好,只是出不去。还多亏了暄儿聪明,提前将我送出了府,叫我的婢女假扮作我待在府中,反正东厂的人与那些清丈的小吏也不知道我到底长什么模样。”
  宋长炎拧眉不语。他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圈,才道:“所以你找我来,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王太妃愕然地看着他:“你这是问的什么话?东厂仗势欺人,且不说这清丈令颁下来,王府要受多大的损失,光是暄儿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都不愿替他出口气吗?你不出,还能有谁出?”
  “东厂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我如何能插手!”宋长炎重重拂袖,在桌边坐下,“我早同你说过,是当初我们都错估了他的本事,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我们能撼动的了!都是你将暄儿宠得太过,让他失了分寸,否则你看看缙王,陛下说什么就照做什么,当个逍遥王,虽无实权,但吃喝玩乐也没耽误,不是很好吗!”
  王太妃震惊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宋长炎,你真的是宋长炎吗?你说的是人话吗?”她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暄儿是你的孩子,你当年同我说得多么好听,说等先帝和太子一起死了,就是轮到暄儿继位,结果呢?好,先帝死了,太子倒是活下来了,还有你撺掇了那么久的庞王,造反不成,死得比先帝还快!然后你跟我说,这庞王谋逆,本就难以掌控,且让我等一等。你说太子有慧根,而陈氏为了揽权,必然会与太子起冲突,到时候就是暄儿坐收渔翁之利!好,我再等,结果却等到陈氏的死讯,皇帝亲政,哪里还有暄儿出头的机会!”
  她泪如泉涌,几乎要说不下去:“宋长炎,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给我这样的希望!这么多年过去,其实我也不敢再有那样的奢望了。可现在,暄儿身为亲王,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东厂的贱人这样羞辱,你怎么能忍得下去!你还好意思拿缙王比,缙王蠢钝如猪,可暄儿却聪明伶俐,他难道就比裴祯元差吗!真正论起出身,他的生母不过是个小小的嫔!我可是贵妃!”
  宋长炎看着她,冷笑了一声:“真正论起出身,他还当不上这个王爷呢。”
  王太妃的脸霎时雪白如纸。
  宋长炎也知道是自己一时口不择言,缓了口气,说:“慧仪,你且不必如此着急。你不在京中,不知道京中是什么情势,你也不在朝堂,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性子,他的那些亲信们又是什么性子。我只能跟你说,这清丈令是非推行不可的,陛下先前已经收拾了个抗旨的豪族,肃王府若是此时再不识好歹,那就危矣。”
  他和闺中妇人不同,她想的是如何才能让自己儿子争气,如何才能让自己儿子立威,但他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裴祯元注意到肃王,以这位陛下现在的手腕,收拾一个肃王并不是什么难事。钱没了可以再赚,权没了可以再疏通,但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当我还会上你的当?”王太妃啐了一声,“宋长炎,我看你是在京城待久了,早没了当初的心气儿了罢!曾经你是多么有野心一个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算在内阁,又有什么用?你给暄儿带来过一丝半点的好处吗!宋长炎,你就是个废物!”
  “休要胡闹。”宋长炎赶了两天的路,心力交瘁,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你觉得我在胡闹?”王太妃望着他,唇角挑起一抹凉薄微笑,“我告诉你,我也不指望你――”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王太妃猛地噤声。
  “娘娘,是老奴。”一名仆妇在门外小声开口。
  王太妃去开了门,连忙将仆妇迎了进来:“你怎么来了?可是暄儿出了什么事?”
  “王爷他想要趁着夜深强行闯出,却被东厂的人以暗器警告,王爷……王爷脸上擦了道口子,不得已又退了回去。”仆妇惶恐道,“老奴也是没有回王府,一直在附近观察,才见着这一幕的。”
  王太妃愣了片刻,而后看向宋长炎,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便捂住脸,悲泣道:“我的暄儿,今日脸上破了道口子,明日便可以是身上破道口子,后日呢?宋长炎,你当真就如此狠心,能眼睁睁看着暄儿这样受人欺负?他才二十岁,又没有阻拦清丈,难道连自己的府邸都不能随意进出?这分明就是东厂狗仗人势,连堂堂亲王都敢踩在脚下,我且问问你,你到底要忍到何时!你不敢对那位动手,你还不敢对这几个小人动手吗!”
  宋长炎手掌紧紧握于桌角,青筋绷起。良久,他才铁青着脸站起身,拿起兜帽,一言不发地出了门。
  看着那扇空荡荡的房门,王太妃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娘娘。”仆妇连忙去扶,“这样有用吗?”
  王太妃靠在她身上,喘了口气,眼底水光闪动,嘴角却幽幽勾起,道:“他与我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清楚得很,若暄儿当真出了什么事,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他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们母子!”


第90章 这会儿背着陛下,倒敢自……
  宋长炎站在巷口,遥遥望着肃王府的大门。
  那王府没有了往日的灯火通明,只有寥寥几盏灯笼在檐角摇晃。他不敢久留,生怕被东厂的人察觉踪迹,又匆匆折了回去。
  客栈门口停着他的马车,随从正靠在车厢外休息,看见他过来,不由惊了一下:“老爷,这么快?”
  “走罢。”宋长炎低声道。
  随从愕然:“不、不住下吗?”
  “不住了。”宋长炎钻进车厢,放下车帘,“夜长梦多,不宜久留,还是回京城罢。”
  “是!”既然老爷这么决定,那随从也不再多言。
  宋长炎靠在车壁上,疲惫地合上了眼。
  王太妃的怨怼犹在耳畔,她说得不错,他就是一个废物。想当年,他也是高中榜眼,打马游街,自以为风光满身,来日定能成就一番伟业。可岁月磨人,他的野心在一次次失败中被磨平,竟也过上了从前自己最瞧不起的得过且过的日子,她对他失望,是理所应当。
  他这辈子干过的最大胆的两件事,一件是在秋猎之时,对先帝的贵妃一见钟情,趁着贵妃失宠冷落,花言巧语,珠胎暗结。另一件,就是在贵妃生下儿子后,他心一横,勾结庞王,怂恿其造反,想让先帝与太子一起死于行宫,也好让贵妃之子上位,只可惜高估了庞王的兵力,也低估了陈家的野心。
  人到中年,被现实打磨得多了,就不会再想着去干年轻时候会干的事。他如今想想,让暄儿当一个富贵闲人也挺好,本来就不是龙子,能瞒天过海已是幸运至极,何必非要去争那个位置?但王太妃不会这样想。他一直都知道,她比他胆子更大,否则怎么敢在失宠却怀孕的情况下,不仅不告知他,甚至还能用尽手段,生下儿子却不惹先帝怀疑?
  这个女人为了儿子,什么都能干出来。
  更何况……暄儿如今还受了伤。
  宋长炎心中也有怒气涌上来。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东厂那些说到底不过是群下人,作威作福,竟敢连亲王都不放在眼里?而有他们在,他甚至不敢靠近王府,去看暄儿一眼。
  他都许多年没有见过暄儿了。每次只能从王太妃的书信中得到暄儿的消息,可信纸如何能比得上真人?他的宋府清清冷冷,同僚们还一直以为他是有个什么早死的妻子难以忘却,因此才迟迟不娶,谁又知道他的儿子就是陛下的“兄长”呢!如果可以,他也想像其他同僚一样,回家后有红袖添香,儿女绕膝,可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他当年自己的选择,又能怪得了谁?
  ――我且问问你,你到底要忍到何时!你不敢对那位动手,你还不敢对这几个小人动手吗!
  王太妃的质问,是一个母亲的质问,而他身为父亲,又岂能真的忍心不理!而被王太妃养大的孩子,哪里懂什么韬光养晦、扮猪吃虎。往常是裴祯元懒得理他,暄儿没有理由主动发难,而这次被裴祯元的人所伤,只怕他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气急做出什么傻事来,到时候,只怕麻烦更多。
  宋长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与其被动地等着给暄儿收拾烂摊子,以及不知道王太妃会做出什么疯事来,还是把事态掌控在自己手里比较妥当。
  “停车。”他忽然说道。
  随从:“老爷,怎么了?”
  “你现在赶回客栈,去给王太妃传句话,就说让她不要轻举妄动,我心中自有计较。”
  “是!”
  杀东厂人出气,是最愚蠢的办法,摆明了就是在挑衅戚卓容和裴祯元,宋长炎才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他当惯了幕后之人,却一次都未被捉住,这一次,他相信也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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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阳光灿烂的一天。
  戚卓容坐在履霜屋中,低头看着她认真给自己的手指上涂上乳膏,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履霜头也不抬,又蘸了一点乳膏,抓过她的另一只手,细细地沿着纹路抹了过去,“我跟你说,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幅好皮囊,就不把保养当回事。你成天打打杀杀的,这手上全是老茧,都秋天了,对自己好点儿行吗?”
  戚卓容道:“你真像个老妈子。”
  “老妈子我也要说。”
  “而且我早就不打打杀杀了,那些小事,还用得着我亲自动手?”戚卓容挑了挑眉。
  “行了,说不过你。”履霜给她全部抹完,把她的手放在太阳底下晾了晾,“天气越发干燥了,你要记得多涂些乳膏。你想想,要是保养得精致细腻,那拿起刑具,犯人一看,对比之下不由更加生气,那才痛快呢!”
  戚卓容翘着手指点头:“这个思路倒是不错。”
  履霜一边盖上盒子,一边道:“最近很少看到你,都忙什么去了?清丈应该也轮不到你亲自出马罢。”
  “过完年,便要举行陛下的及冠礼,礼部那边为了这事忙得脚不沾地,我自然也不能旁观。”
  履霜睨了她一眼:“这还有几个月呢,有这么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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